我一畢業(yè)就開始創(chuàng)業(yè)。家里是做工廠的,我和父親有個約定,如果公司虧光我就回工廠上班。父親給了我200萬元注冊資金,約定是借款并附加5%的年化利息,我還寫了欠條。
2014年下半年,公司正式注冊。一開始,我非常慎重,所有開支精打細算,因為我知道背后有一雙眼睛盯著我,我不想讓父親看笑話。2014年年底盤賬的時候,公司虧損三十多萬元,在我看來已實屬不易。
2015年,公司增加到三十多人,一年下來有兩百多萬元的利潤,那會兒我非常滿意。
2016年,我見了六十多個投資人,談了半年左右,融資3000萬元并在年前一個月順利到賬,此后更改了相關營業(yè)執(zhí)照和股東名冊。當時有媒體說我只見過6個投資人就順利融資3000萬元,估值幾個億。我對此保持沉默,沒公開否定這一說法。
2017年,我開始飄飄然,并最終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之所以飄飄然,我認為有以下幾點原因:和我一起創(chuàng)業(yè)的同班同學大多倒閉了;我的公司第二年就贏利兩百多萬元;在創(chuàng)業(yè)第三年就順利融資3000萬元;我對自己公司的商業(yè)模式非常自豪;媒體和外界的宣傳助長了我的虛榮心。
整個2017年,我是膨脹的。融資資金到位后,我把公司搬到逼格很高的寫字樓,將近2000平方米。由于投資中注明,投資人不可干涉我的日常管理。原本一年20萬元的租金,直接飆漲至280萬元,裝修又花了近300萬元。
2017年年初,有個本地電視臺要采訪我。當時考慮到可以給公司增加曝光量,我便答應了。隨后開始了長達一個月的配合采訪,期間耗費了我大量時間和精力:稿件的準備、試鏡、錄制以及調整。最終效果確實很明顯,播出當天,我的朋友圈炸了鍋,我暗爽,一夜未眠。第二天,我便成了圈里的名人,各家媒體采訪紛至沓來。如此一來,我整日需要配合媒體。
在公司裝修后的一個月,我們拍攝了公司的VCR。那段時間,大家忙于公司的品宣,連研發(fā)部人員都開始配合演戲。因為電臺和媒體的曝光,想認識我的人越來越多。那段日子,幾乎每天我都疲于社交。
有意識地博取眼球和勾搭所謂的人脈,也刻意豐富自己的履歷,學會諸多不落地的玩意兒:生態(tài)圈、閉環(huán)、數(shù)據(jù)、藍海,也大談期權、股權、境內(nèi)境外。說話總是這樣:核心team起碼要是海外名校的master以上;輕描淡寫的提起上次和哪個大佬碰頭聊起某件事情。以至于某次回家和父親聊天,他有了皺眉的表情。
各種相關和不相關的聚會都會邀請我,幾乎每天都有。白天閑聊,晚上聚餐,夜里朋友圈,搞的自己很忙的樣子,而實際上是何等浪費時間。要命的是,我竟樂此不疲。
公司換了新環(huán)境,新人員也跟著上來,那是HR是最為忙碌的一段時間。我給HR下達任務,公司融到資金一定要請優(yōu)秀人才。如果無法判斷,就大膽嘗試,容許試錯。
員工陡然間猛增,人力成本也因此急劇上升。2016年時,公司一個月薪酬支出也就五十多萬元,2017年年初已經(jīng)增加到兩百萬元上下,而營收并沒有相應比例的增長。那會兒以為這是魄力,今天看來卻是不成熟。
2017年,公司人員流動非常大,包括一些中高管的流動。對于這些高管,我信奉商業(yè)文明中的放權。最后事實證明,放權等于放任。
一部分來我們公司應聘的高管,有阿里和華為的背書。我們視其為珍寶,在待遇上盡量滿足他們的要求,可實際能力卻與其薪酬大相徑庭。如今想想,我們無法考證“人才”自己的報價,這些被大公司淘汰的人在我們這些小公司里豪華游了一圈。
在公司還沒完全準備好的情況下,我在北上廣設立多個辦事處。市中心的寫字樓外加裝修,每個點都砸了很多錢。而這些辦事處負責人跟我一樣,經(jīng)常到處飛,光報銷就是一大筆花費。
當時我根本沒覺得這是個問題,內(nèi)控做得極差。現(xiàn)在翻看那時的朋友圈才發(fā)現(xiàn),每次裝大都是血淋淋的資金流失。
公司裝修完,就開始在所謂的企業(yè)文化上砸金。學大型網(wǎng)絡公司,該買的機器全買,各類咖啡點心,健身設備一個都不能少。節(jié)假日就組織各類燒錢活動,國內(nèi)海外全安排。該送紀念品的送,該報銷的報銷。一年下來的花費,我現(xiàn)在都不敢回憶這個數(shù)字。
在公司內(nèi)部管理上,各部門管理層頻繁開會,大小會議都是很漂亮的PPT。副總為了提升逼格,所有部門人員都推行英文名,還專門組織針對英文郵件撰寫學習。其實,我們沒幾個老外客戶可發(fā)郵件。
從人情化管理角度考慮,我廢除了加班制度,但卻沒能結合產(chǎn)能和效率指標,只是一味為了高大上和營造氛圍做出的這個決定。同時也并沒有相關機制彌補該領域,所以經(jīng)常出現(xiàn)無事人滿為患、急事無人到崗,耽誤了不少事。
對于下屬,我基本采取情感式管理,公司員工較大流動性我也并沒有過多關注。還有一些員工把公司當跳板,來兩三個月便走人,然后到同行那里開出一個更高籌碼,這些人帶走了不少公司資料和方案。
在我的觀念中,始終默認所謂的老板應該只做三件事:融資、找人、喝茶。甚至在多次會議中我和員工提及戰(zhàn)略兩個字眼。今天想想,真是諷刺。對于中小型公司而言,生存是最需要考慮的事。
2017年年底盤賬的時候,財務總監(jiān)匯報虧損2000萬元,我開始慌了。那天晚上我給父親打電話,跟他說了這事。父親說:你要對投資人的信任和資金負責。我陷入了沉思。
大年三十直到年夜飯前一個小時,我還在辦公室里做各項規(guī)劃,心里也告誡自己:2018年,公司遠離裝逼。
裝逼的那些日子,公司內(nèi)部管理失控:各項成本急劇上升,整體效率下降,市場推進緩慢,個人精力分散和虛榮心膨脹,管理層整體心態(tài)不在線,員工流動頻繁。
整個公司都像是在演戲,而自己總是入戲太深。巨額虧損將我澆醒,清醒之后我開始著手嘗試做一些系統(tǒng)管理:從多個角度看自己的企業(yè),分階段進行解讀;靜下來重新進行市場精準定位,尋找持續(xù)盈利點和高利潤區(qū),盡可能從產(chǎn)品路線往平臺方向去靠;想方設法讓員工和團隊進行聚焦,強化服務意識,挖掘公司核心競爭力;產(chǎn)品上追求差異化競爭和營銷上創(chuàng)新;持續(xù)搭建完善的內(nèi)部組織和慎重的管理決策……這半年我全身心撲在這里,除了和業(yè)務相關,沒再接觸過外人。
創(chuàng)業(yè)者不是演員,更不能是跑龍?zhí)?,實干才是硬道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