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主義和精神分析理論視角下的《半生緣》

徐碩（青島大學(xué)文學(xué)院，山東 青島 266071）

一、《半生緣》中的自然主義

張愛玲在《自己的文章》中寫道：“一般所說時代的紀(jì)念碑那樣的作品，我是寫不出，也不打算寫，我甚至只是寫男女之間的小事情，我的作品中沒有戰(zhàn)爭也沒有革命，我以為人在戀愛的時候，是比在戰(zhàn)爭或革命的時候更樸素，也更放恣的”?！栋肷墶肪褪侨绱?，整篇故事敘事樸素，沒有特別曲折的情節(jié)，只寫了擠兌平凡小兒女們的愛情婚姻悲劇，比起她的其他作品，例如《心境》里的父女之戀，《封鎖》里虛擬的愛情，《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范柳原每一步都充滿心機(jī)的愛情相比，《半生緣》少見的描寫了一種至真至純的愛情，張愛玲寫的是普通人的愛情，并且把這種愛情描寫的酣暢淋漓。

故事的發(fā)生背景是20世紀(jì)30年代的舊上海。平民家庭出身的顧曼楨受過高等教育，是上海這座城市的白領(lǐng)新女性。她與來上海求學(xué)、工作的南京富家子弟沈世鈞在同一個工廠上班。兩人因為性格相近，興趣相投而兩情相悅。同樣，《半生緣》是一部具有濃重自然主義色彩的作品并且是悲觀主義宿命論色彩濃厚的創(chuàng)作曼楨除了搶回她的親生兒子榮寶意外一無所獲，而張豫瑾這樣摘心忠厚的鄉(xiāng)村醫(yī)生太太竟會遭到日本軍閥的奸殺。

另一方面，有些自然主義作家認(rèn)為影響角色的主要是環(huán)境，環(huán)境往往會不分青紅皂白的影響一人的一生。如果仔細(xì)的辨讀一下曼楨的悲劇，也是環(huán)境一手造成的。倘若她不是因為家境貧困，姐姐曼璐也絕對不會去夜總會跳舞，也不會在后來流落為半開門的私娼，這樣沈世鈞的父親也不會認(rèn)識曼璐了。那么，曼楨和沈世鈞拌嘴的那條導(dǎo)火線也就完全不存在了，他們的遭遇便不會像書中寫的那樣。同理，如果曼璐不去當(dāng)舞女，沒有接觸到低級的色情世界，她也絕不會下嫁給祝鴻才這樣見色起淫心的人，相反，她會安分的跟豫瑾結(jié)婚，當(dāng)然曼楨的人生道路也會重寫。在這點上，作者的悲觀主義宿命論色彩最為濃郁的社會環(huán)境里，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銅墻鐵壁，任曼楨等人怎樣驚慌奔走，也難逃一劫。。在《半生緣》中類似的情景發(fā)生在曼璐身上，獸性是一點一點的在這個女人腦子里萌芽蠢動，然后一經(jīng)出發(fā)，就像毒瘤一樣蔓延擴(kuò)大，再也回不了頭了。關(guān)于這段，作者的描寫也十分精彩：“曼璐在床上翻來覆去，思想前后，她追溯到祝鴻才對她的態(tài)度惡化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就是那一天，她每每到這里來探病，后來那天晚上祝鴻才在外面吃醉酒回來，依瘋作邪地向她表示對她沒有野心。被他罵了一頓。要是真能夠讓他如愿以償，他倒也許從此就好了不出去胡鬧了。他雖然喜新厭舊，對她每每到好像是一片赤心。然后，她想起她母親的那一套。她忽然覺得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有了孩子就好了。借別人的肚子生個孩子。這人最好還是自己的妹妹。一來是祝鴻才自己看中的，二來是自己妹妹容易控制些。然后她突然想道，我瘋了，我還說鴻才神經(jīng)病，我也快變成神經(jīng)病了。她竭力把那種荒唐的思想打發(fā)走了，然而她知道它是要回來的，像一個黑影，一只野獸的黑影，它來過一次就認(rèn)識路了，咻咻地嗅著認(rèn)著路又要找到她這兒來了?！?照常理判斷，曼璐想到這里，應(yīng)當(dāng)抑制住自己的獸性。但她沒有，在祝鴻才這個男人的陣地爭奪戰(zhàn)中，她逐漸暴露了野獸的原始本能而且義無反顧的連姐妹之情都一并摒棄了。這大概就是自然主義作家所信奉的“人心惟?！暗囊粋€境界。

二、自然主義下與精神分析理論視角下的人物形象

弗洛伊德認(rèn)為無意識是一種本能，主要是性本能。它是人物心里的內(nèi)在張力。張愛玲在人物塑造的過程中也十分注意這一點。她非常善于通過種種感覺和細(xì)節(jié)的描寫來折射人物的無意識心理。這種性心理的描寫把他們還原為普通人。在世鈞和曼楨的愛情中，他們的性本能描寫是很到位的。“那箱子蓋忽然自動地扣下來，正打在曼楨手背上。才浮起來沒有一會兒，又扣下來。世鈞便去替她扶著箱子蓋。他坐在旁邊，看著他的襯衫領(lǐng)帶和襪子一樣一樣經(jīng)過她的手，他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睆垚哿嵩谛≌f的一開始就已經(jīng)把世鈞和曼楨定位為新青年，對他們倆的愛情自然不會有赤裸裸的性的描寫，但這個場景卻把他們倆人愛的本能沖動表露無疑。而在描寫他們的熱戀時，作者依然是非常含蓄的。這一部分的描寫，作者排斥浪漫主義的想象、抒情等主觀因素，對兩人的感情進(jìn)行寫實的描寫，這是非常符合自然主義的創(chuàng)作傾向的。而曼楨與世鈞作為一對普通的情侶，他們也難以抵擋荷爾蒙的誘惑，但是張愛玲卻極力表現(xiàn)著他倆的靦腆與矜持，及時在熱戀中也不敢在人前表現(xiàn)。然而張愛玲同時也沒有把他們塑造成圣人，在他們不經(jīng)意的舉動中顯然透露著自身的無意識思想。世鈞與曼楨是常人，他們在愛情中也有著強大的性沖動本能，如作品的末尾，在他們的重逢時有一句補充性語句：“從前有一個時期他天天從廠里送她回家去，她家里人知趣都不進(jìn)房來，她一脫大衣就吻他。”這些都是帶有自然主義傾向的創(chuàng)作。張愛玲作品中的男性從整體上看是處于一種缺席的狀態(tài)的。他們是小說展示女性命運的映襯之物。她善于描寫生活中頹敗灰暗的男性在社會現(xiàn)實面前的壓抑和掙扎，這是受她的家庭環(huán)境和她父親的影響。她作品中的男性都是她記憶中父親形象的變形再現(xiàn)。張愛玲的父親是典型的遺少，集吸鴉片，逛窯子于一身。對于她的父親，她的態(tài)度是冷漠的，這也造成了她悲觀的一個原因。張愛玲厭惡她父親的生活，因此，她作品中的主人公基本是她童年記憶中父親形象的變形：賊頭賊腦，一點丈夫氣也沒有，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不堪的男性。而在《半生緣》中，張豫瑾這個形象似乎是正面的。叔惠、祝鴻才等無疑都屬于缺陷的男性，而沈嘯桐則是活脫脫的張愛玲記憶中的父親的再現(xiàn)。沈世鈞雖沒有什么大的毛病可供指責(zé)，然而在令人窒息的社會綱常和道德規(guī)范面前，他的性格缺點便展漏無疑，自卑、多疑、循規(guī)蹈矩和缺乏激情正式這些不起眼的毛病將他引向了生活的深淵。張愛玲是帶著嘲弄的筆觸去在刻畫這些人物的，她跟自然主義作家一樣是嘲弄專家?？傊?，張愛玲在對人物進(jìn)行塑造時，總是無形中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的影響，在書寫《半生緣》時更是不自覺的所透露出自然主義的色彩，這點，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