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3月初嘟嘟(孫女乳名)兩歲多,看護過她的五六個保姆先后都走了(那時普通保姆費每月三四百元)。當(dāng)時,老伴和兒子兒媳都在上班,我一個老頭哪里會看孩子。這時,楊曉麗來了。她瘦小單薄,扎個馬尾辮,看著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
“會帶孩子嗎?”我心里嘀咕。轉(zhuǎn)念一想,有總比沒有強。
小楊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很熟練地抱起孩子說:“叔叔,您放心,我?guī)н^小孩。我十六歲就來北京了,為一位大姐照看剛出生的嬰兒,干了三年。后來,因為懷孕生孩子才回老家了,我的孩子是個女孩,和嘟嘟一樣大?!?/p>
“你今年多大了?”我詫異。
“二十三,我們老家農(nóng)村結(jié)婚都早?!?/p>
“你是哪里人?”
“河南農(nóng)村?!彼痤^說。
“河南??!”她搖頭苦笑一下,說:“社會上流傳說我們河南人壞?!?/p>
我認(rèn)真地說,“人的品行豈能以地域區(qū)分,哪兒都有好人壞人?!?/p>
“您能這樣想,我特別高興。我無論到哪兒都想干出個樣來,給河南人爭口氣。”
“好,有志氣?!蔽邑Q起大拇指。
小楊樂了:“我父親總說,人窮志不短,每一口飯都是由勞動得來的,吃著踏實。”眼前的小女子來自有教養(yǎng)的家庭一一我心生敬意。
初次見面,交談愉快。
接下來,我發(fā)現(xiàn)小楊照看幼兒真不錯:定時定量給孩子喂奶喂水;用過的奶瓶立即刷洗干凈上鍋蒸煮;孩子尿濕的衣褲立馬換洗;每天仔仔細(xì)細(xì)地給孩子梳小辮;帶著孩子去樓外學(xué)走路。鄰居們交口稱贊:“這個小保姆太細(xì)心了?!?/p>
她翻著童話書,講著故事。孩子瞪圓眼睛,靜靜地聽,時不時地會問她為什么,她就慢聲細(xì)語地解釋。
一天,我在書房練大字,客廳里傳來悠揚的“我愛北京天安門”曲調(diào)聲,撂下毛筆過去一看,是小楊在彈電子琴。
“你會彈琴啊?”我驚訝道。
小楊笑笑,說:“這琴落灰了,我擦的時候順手按幾下,彈得不好,讓您見笑了。”
“哪里的話!能彈出調(diào)來就好聽。你學(xué)過?”我試探著問。
“上初中時學(xué)的,后來千農(nóng)活,早就還給老師了?!?/p>
“愛學(xué)習(xí)就好,‘藝不壓身。你靈巧,不念高中上大學(xué)可惜了。”
小楊嘆口氣,說:“家里窮,想也不能想??!”停一會她又說:“叔叔,您知道嗎,農(nóng)村跟城市沒法比,尤其是北京。我們那里家家戶戶,一年忙到頭,收獲的糧食僅夠填飽肚子?,F(xiàn)在政策放寬了,允許外出打工掙錢。我哥哥十六歲時獨闖北京,身上只帶了單程火車票的錢。我來北京就是他給帶的路。我愛人也來了,在昌平給一家私企老板打工。父母都是老農(nóng)民,我們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p>
她眼圈發(fā)紅,一絲酸楚掠過我心頭。
“小楊啊,我老家在東北,地地道道的農(nóng)村,對貧窮我有體會?!苯又抑v述了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我念大學(xué)的坎坷經(jīng)歷。
小楊聽完,樂了:“哎呀,叔叔,原來您出身也苦!”
“都是家常話,隨便閑聊?!蔽肄D(zhuǎn)而試探著問,“是不是很想女兒???”
“說不想是假的,夜間躺在被窩里想得睡不著。不過,白天忙起來就好了,把嘟嘟(孫女乳名)當(dāng)女兒帶,間接盡一份當(dāng)媽的責(zé)任,挺好的?!?/p>
小楊的坦誠與堅強令人感動。我指指一旁的電話機說:“你拿起話筒先按一下0,再按老家的電話號碼就可以打長途,想女兒了就打過去,讓女兒聽聽你的聲音也好啊?!?/p>
小楊笑了:“瞧您說的!我們老家里沒電話,打到村委會,村干部得跑一里多路來家招呼,太麻煩。女兒太小聽到我的聲音哭著要媽媽,給公婆平添麻煩。謝謝您的好意,不打了。”
這話中透露出她既堅強又明事理。
一天,小楊對我說:“叔叔,我看洗衣機里出來的清亮水白白流掉怪可惜的,為何不存起來涮墩布拖地用?”
“可以呀。”
從此,每次開洗衣機都存兩大捅水,涮墩布既方便又節(jié)水。
那年北京爆發(fā)“非典”。外地人紛紛離京,公交車空空蕩蕩,戴口罩成為時尚,氣氛緊張,人人惶恐。
小楊的情緒波動了,她小聲問我:“叔叔,您說‘非典會不會傳到咱這小區(qū)來?”一臉惶恐不安。
看我笑而不答,她又急切地說:“跟我同村的幾個老鄉(xiāng)已經(jīng)回去了,我愛人明天走?!?/p>
“你走嗎?”我問。
“不知道呢,就是有點想女兒。”
…非典少出門,別參加集會,衛(wèi)生上注點意就行了?!蔽冶砻骺捶?。
小楊眉開眼笑:“我決定,不走了!嘟嘟已經(jīng)跟我很親了,我要是走了眼下保姆不好找,也于心不忍。”
“好,留下一起抗‘非典?!?/p>
轉(zhuǎn)天,剛吃過晚飯,小楊說小趙(她愛人)來了,蹲在樓外啃面包,小楊送了碗水去。我跟過去,催促他們進屋來。小趙不肯,說:“昌平各村一見外鄉(xiāng)人就立即關(guān)門避戶。您家里有小孩,我更得自覺?!?/p>
這話令我頓生好感,得知他要乘明早的火車,我說:“這怎么行?家有單獨保姆間,床窄點擠擠,小兩口正好親熱親熱。”
他笑了,還是搖頭。推來讓去,最后,等我們?nèi)叶妓潞笏胚M來。
天亮了,我起床后一問,小趙早巳奔往車站去了。
小楊對留他愛人住一宿,再三表示感謝,謝得我挺不好意思。
自那時起,小楊在我們家連續(xù)干了三年,彼此心心相印,和諧愉快,跟一家人一樣。后來她到別處當(dāng)保姆,每當(dāng)接到她電話說要前來看望,老伴高興得像迎接親閨女一樣。
她太忙,抓緊時間連珠炮似地講述她的工作狀況:考月嫂證了,處處受歡迎,掙錢也多了……她容光煥發(fā),似乎每個毛孔都透著喜悅。
我和老伴時常議論:楊曉麗這人勤快、正派、心眼兒好,到哪兒當(dāng)保姆都得受歡迎,關(guān)鍵是她能主動為雇主著想,相處時間越長越覺著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