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戰(zhàn)爭期間美國日裔安置營報紙初探

王子暉　胡楚悅

[內(nèi)容摘要]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美國政府決定將原先居住于西海岸的日裔居民遷移到內(nèi)陸的十所重新安置營進行集中管制，這期間每所安置營均刊印報紙并對內(nèi)發(fā)行。一方面，“報紙”發(fā)布的新聞由當局提供報道素材并由專門人員進行編輯；另一方面，“報紙”刊行前后必須經(jīng)過審查并予以監(jiān)管?！皥蠹垺贬槍θ找崽峁┝司裆畈⒄归_了心理攻勢，起到了傳播美國文化和促進身份認同的作用，在某種程度上避免了日裔在被遷移管制期間爆發(fā)大規(guī)模騷亂暴動并使其總體呈現(xiàn)出忠誠于美國政府的行為特點。

[關(guān)鍵詞] 太平洋戰(zhàn)爭；美國；日裔；報紙；宣傳戰(zhàn)

[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674-6201（2018）03-0065-09

1942年2月19日，即日軍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兩個半月后，美國總統(tǒng)富蘭克林·羅斯福簽署第9066號行政命令，向軍方授予劃定國內(nèi)某些地區(qū)為“軍事區(qū)域”并限制人員進入這些區(qū)域及從中遷移、管制原有居民的權(quán)力。隨后，美國軍方陸續(xù)將西海岸約12萬日裔①居民集中到內(nèi)陸的十所安置營②進行管制。在此期間，每所安置營均發(fā)行有覆蓋全營范圍的報紙。③總的來看，這些報紙以一種特殊形式為被集中管制的日裔提供了精神生活，起到了傳播美國文化、促進身份認同的宣傳作用。太平洋戰(zhàn)爭期間美國的日裔居民沒有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抗議、騷亂、投敵等行為，固然與他們善于忍耐的群體心理有關(guān)，但同時也緣于安置營報紙對其在思想意識方面所展開的潛移默化的積極引導(dǎo)。然而，國內(nèi)以往的研究大多集中于遷移安置政策本身及其所引發(fā)的合法性爭議和種族歧視嫌疑，④并未對與“報紙”相關(guān)的問題予以關(guān)注，也幾乎沒有利用“報紙”文獻。因此，筆者不揣淺陋，通過梳理和解讀檔案資料，嘗試對“報紙”的刊行狀況及宣傳作用予以考察，從而有助于我們以新的視角了解戰(zhàn)時美國日裔安置營的內(nèi)部事務(wù)及媒體作為宣傳戰(zhàn)手段的運作機制。

一、“報紙”的由來及其內(nèi)容

1942年3月11日，即第9066號行政命令簽署后不到一個月，戰(zhàn)時平民管理局（Wartime Civil Control Administration， WCCA）成立，負責將原先生活在被劃定為軍事區(qū)域的日裔居民強制遷移；3月18日，依據(jù)第9102號行政命令，專門負責管理被強制遷移的日裔居民相關(guān)事宜的行政部門戰(zhàn)時重新安置局（War Relocation Authority， WRA，以下一般簡稱為“重置局”）成立，開始籌備安置營的規(guī)劃和建設(shè)。在安置營尚未建成期間，美國軍方則決定先將被遷移的日裔集中到分布在加利福尼亞州、俄勒岡州、華盛頓州、亞利桑那州等地其各自原居住地附近的共計16處“臨時集合中心”（Assembly Center）。平均在此滯留大約一百天后，他們又被陸續(xù)轉(zhuǎn)移至各地的10個“重新安置中心”（Relocation Centers）。

（一）“報紙”的由來

盡管第9066號行政命令并沒有提及與報紙相關(guān)的只言片語，但隨著日裔被強制遷移并集中管制，其原有的新聞業(yè)受到了很大沖擊。原先美國西海岸的由日裔所主辦的無論日文報紙還是英文報紙幾乎全部被迫停刊，1942年5月16日舊金山報紙《日裔美國人》（『日米』）的最后?？?，則標志著日裔喪失了自由組織新聞活動的權(quán)利。水野剛也：《日系アメリカ人強制収容とシ·ャーナリス·ム：リヘ·ラル派雑誌と日本語新聞の第二次世界大戦》，橫浜：春風社，2005年，第20頁。不過，無論是在臨時集合中心還是在重新安置中心，被遷移安置的日裔居民又很快重新讀到了報紙，當然絕大多數(shù)是英文報紙。

“報紙”之所以能夠出現(xiàn)，是因為它承擔著為被集中管制的日裔提供精神生活、為當局傳遞政策信息的職責。從一開始，決策者就關(guān)注到被遷移安置的日裔的精神狀態(tài)，例如西部防區(qū)指揮官約翰·迪威特（John DeWitt）曾強調(diào)：“這種拘禁在某種方面可能會使他們情緒低落，因此在安置營中應(yīng)當提供娛樂設(shè)施和集體活動的區(qū)域，以及必要的精神生活?！盋ommission on Wartime Relocation and Internment of Civilians， Personal Justice Denied，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97， p.106.美國傳媒業(yè)在20世紀30年代的迅速發(fā)展，使立體和平面兩種形式的大眾傳播媒介在安置營中都有所提供。由重置局組織制作的電影《日裔重新安置》，U.S. Office of War Information， “Japanese relocation”， 1943. https：//archive.org/details/Japanese1943.就旨在反映安置營管理有序并展示日裔在此快樂和滿足的生活狀態(tài)，試圖起到積極引導(dǎo)的作用。報紙作為當時最主要的傳播媒介之一，能夠快速傳遞新聞與政策、進行有效宣傳與引導(dǎo)，因此被決策者最先考慮引入安置營作為日常傳播媒介。

1942年4月9日，日裔美國公民聯(lián)盟（Japanese American Citizens League， JACL）請求“每個安置營都應(yīng)該辦自己的報紙或者油印公報，以便所有日裔了解當前事態(tài)”。Mike Masaoka， “Letter to Milton S. Eisenhower，” April 9， 1942， RG 388， Entry 1， Box 1， Folder 080， NARA， College Park， MD.4月27日，重置局負責人米爾頓·艾森豪威爾對此予以許可。Milton Eisenhower， “Letter to John Bird. Newspaper Problem”. April 27， 1942， RG 210， Entry 16， Box 429， File 69033， NARA， Washington， DC.隨后，為日裔提供報紙的決定很快得以落實，一些“報紙”的首刊時間甚至早于許多基礎(chǔ)設(shè)施的建成時間。例如，托帕斯安置營于1942年9月11日迎來第一批被安置者，其報紙《托帕斯時報》（Topaz Times）則于當月17日發(fā)行首期，而到30日第三期刊登的文章仍在大篇幅地報道基礎(chǔ)設(shè)施建設(shè)的情況，其中包括食堂的建設(shè)進展、居所的調(diào)整方案、防火設(shè)施的預(yù)備建設(shè)以及過濾水即將供應(yīng)等相關(guān)新聞。Topaz Times， September 30， 1942， pp.25.由“報紙”的產(chǎn)生背景可以看出，當局的傳播訴求主要集中在政策傳播，即利用“報紙”對被遷移安置的日裔進行有效的管理。

（二）“報紙”的內(nèi)容

“報紙”是由重置局允許刊行的，它們既具備普通報紙的一般形式，又受到一些限制，但對于戰(zhàn)時被集中管制的日裔來說，還是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雖然不同安置營的報紙各具特點，但其版面分布格局大致相同：頭版通常登載涉及戰(zhàn)爭局勢、社會生活的時事新聞，以及最新出臺的與日裔相關(guān)的政策法規(guī)；二版大多為安置營中文體娛樂生活的報道，通常體育新聞所占比重最大，還包括教堂開放時間、集體活動信息等公告通知；三版之后則多刊登一些代表美國政府觀點、具有明顯思想導(dǎo)向的文章。通過“報紙”內(nèi)容能夠看出，當局為安置營提供了必要的精神生活，其中包括學習、體育、文娛及宗教等各個方面。

1.學習活動

據(jù)“報紙”報道所反映的情況來看，安置營均制訂有教育計劃并對發(fā)展師資給予了一定的重視。如心山安置營報紙《心山哨兵》（Heart Mountain Sentinel）刊登的一篇文章提到：“所有安置營的教育計劃都包含教師對學生的指導(dǎo)和教師在職培訓課程……值得注意的是，重置局的教育政策正在認識到教師職業(yè)的近期發(fā)展，特別是教師在工作中的改進。重置局的教育政策規(guī)定，應(yīng)有一個教師在職培訓計劃并雇傭?qū)Ｈ藞?zhí)行該職能?！盚eart Mountain Sentinel， December 12， 1942， p.5.另一方面，安置營還配備了圖書館且館藏經(jīng)常更新，以滿足日裔的閱讀需求。如格拉納達安置營報紙《格拉納達先鋒報》（Granada Pioneer）曾報道：“據(jù)伊諾克·杜馬斯（Enoch Dumas）博士透露，為小學和圖書館提供的一千多本書籍已經(jīng)運達。”Granada Pioneer， September 4， 1942， p.2.又如《波斯頓紀事》（Poston Chronicle）刊登過圖書館說明：“主圖書館書架最新增加的非小說類書目如下……”。Poston Chronicle， June 1， 1943， p.1.

此外，在當局的鼓勵與支持下，安置營開設(shè)了許多不同種類的業(yè)余課程，以便日裔充實其精神世界并接納安置營生活，避免由不滿情緒而引發(fā)騷亂與暴動?！陡窭{達先鋒報》于1942年9月7日登載了安置營為研修生新開的課程表：“經(jīng)濟學、初階理療學、立體幾何學、三角學、代數(shù)學、高級科學、初階農(nóng)學和高階農(nóng)學、商務(wù)法律、會計II、速記Ⅰ。兩周之內(nèi)英語課和社會學課將會開班。”Granada Pioneer， September 7， 1942， p.2.“報紙”也報道了藝術(shù)類課程的開設(shè)情況：上山時男（Tokio Ueyama）該日本人名音譯自原文獻中的英文拼寫，下同。和野見山小一（Koichi Nomiyama）這兩位藝術(shù)家，都曾在巴黎學習多年，他們將從周一開始為我們指導(dǎo)藝術(shù)部籌辦的娛樂節(jié)目。Granada Pioneer， September 7， 1942， p.2.隨后“報紙”還報道了營中又陸續(xù)開設(shè)編織課以及室內(nèi)裝潢課等。Granada Pioneer， September 7， 1942， p.5.值得一提的是，當局為了解決日裔中的“一世”“一世”（英文“Issei”）是指移民美國的第一代日裔，他們出生在日本，1924年以前來到美國定居，多數(shù)沒有美國國籍。群體因可能不懂英語而無法閱讀報紙的問題，還特意為其專門開設(shè)當前形勢的課程。如《格拉納達先鋒報》曾刊登這樣的短訊：“酒井四戶（Yonco Sakai）以前是東京報紙的通訊員，也曾任《洛杉磯新聞》（Los Angeles News）的編輯，他將為‘一世講授《近期話題》，在課堂上他會用日語為大家講解近期事件以及熱門話題?！盤oston Chronicle， June 2， 1943， p.1.

2.體育活動

通覽主要的安置營報紙，每份都有大篇幅的有關(guān)體育內(nèi)容的版面，可見體育活動是當局為安置營提供并倡導(dǎo)的主要娛樂項目。體育活動的形式也多種多樣，比如《希拉新聞導(dǎo)報》（Gila NewsCourier）報道過組建女排的情況：“有意報名亞利桑那蝎子隊的居民，可以加入女排第五小組。由魯比·切田（Ruby Kirita）教練統(tǒng)一指導(dǎo)隊伍。”Gila NewsCourier， September 16， 1942， p.8.“報紙”也會及時報道體育活動、賽事舉辦或變更的通知，例如該營報紙曾刊登了一條柔道比賽延期通知。Gila NewsCourier， September 12， 1942， p.11.此外“報紙”還會報道一些營外重要體育賽事的結(jié)果。Granada Pioneer， September 4， 1942， p.4.

3.文娛活動

據(jù)“報紙”報道，安置營中偶爾會舉行一些音樂、舞蹈等文娛活動，有時還會播放電影。《希拉新聞導(dǎo)報》于1942年9月12日報道：“首次‘音樂欣賞時刻活動有125人參與，于上周一晚在婦女俱樂部房間順利舉行?！盙ila NewsCourier， September 12， 1942， p.11.《格拉納達先鋒報》也報道了安置營所舉辦的音樂欣賞活動：“葛原千秋牧師（Rev. Chiaki Kuzuhara）每周五晚上在他的房間提供的音樂鑒賞活動，現(xiàn)在已有超過30位音樂愛好者參與其中?！盙ranada Pioneer， October 31， 1942， p.5.據(jù)《希拉新聞導(dǎo)報》報道，在希拉河安置營還舉辦過舞會：“在CAS的贊助下，將于每周六晚上8點，在42號食堂至57號食堂以南的3個區(qū)域舉行‘每周舞會。主辦方將為熱情的舞蹈者提供最新的唱片……每個人需支出5美分的入場費作為必要設(shè)備的花銷。喬治·金貝（George Kanegai）將繼續(xù)擔任這個活動的主持?！盙ila NewsCourier， September 12， 1942， p.12.《心山哨兵》則刊登過播放電影的公告：“心山安置營的首部電影將于10月24日周六在居所1區(qū)和2區(qū)為大家放映……入場費是每人10美分，六歲以下兒童免費?！盚eart Mountain Sentinel， October 24， 1942， p.1.《波斯頓紀事》曾以短訊形式刊登男孩俱樂部及夏季聯(lián)誼會等活動的通知。Poston Chronicle， June 1， 1943， p.1.

4.宗教活動

眾所周知，二戰(zhàn)時期日本以神道教為國教，多數(shù)民眾信奉佛教。在臨時集合中心期間，日裔舉行任何涉及神道教或佛教的活動都是不被允許的。然而通過對“報紙”的考察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雖然當局在安置營中積極倡導(dǎo)信仰基督教，并且為信徒提供教堂，鼓勵舉行講道、唱詩等活動，但也并非對其他宗教完全避而不談。《希拉新聞導(dǎo)報》曾報道了教堂建成并使用的新聞：“三千多營中日裔共同見證了上周日晚上教堂的落成典禮，在微風的吹拂下，舉行盛大的宗教儀式，并且也舉行了娛樂節(jié)目。項目負責人史密斯（E. R. Smith）在晚會開始前發(fā)表了重要講話，他表達了對佛教徒先前的公眾捐獻的感激之情。”Gila NewsCourier， September 16， 1942， p.6.這表明盡管當局刻意傳播基督教文化，但還是在一定程度上對其他宗教徒有所包容。同時“報紙”也在重要版面跟進并公示教堂開展服務(wù)的具體時間，為日裔參與宗教活動提供便捷。Granada Pioneer， October 31， 1942， p.4.另外，“報紙”還提到日裔可以組成宗教團體，不過也要在當局的管控下活動，且須定期向當局相關(guān)部門匯報情況。如《希拉新聞導(dǎo)報》曾報道：“當局要求全部教會組織履行職責，一起討論規(guī)劃以及為教會活動制定章程。這個會議將于明天下午兩點在52號食堂舉行?！盙ila NewsCourier， September 12， 1942， p.3.

二、“報紙”的刊行狀況

在戰(zhàn)時美國日裔安置營中，“報紙”發(fā)布的新聞應(yīng)由重置局提供報道素材并由專門人員進行編輯，而在其刊行前后則必須經(jīng)過審查并予以監(jiān)管，這就使“報紙”實際上成為僅僅反映當局立場的宣傳工具以最大程度取得宣傳效果。此外，關(guān)于是否刊行日文報紙，在重置局內(nèi)部引發(fā)了爭論，通過這一爭論過程的考察，亦能進一步明晰當局的辦報目的及宣傳宗旨。

（一）新聞采編流程

傳播過程的第一環(huán)節(jié)是傳播源制造并發(fā)出信息，在安置營這一傳播源則由重置局充當。重置局將認為有必要傳播給日裔的消息以及相關(guān)政策法規(guī)發(fā)送至各安置營報紙編輯部，各編輯部再根據(jù)已有材料進行排版。重置局1943年第一季度報告中提到：“日裔從安置營報紙中所獲的絕大多數(shù)信息是通過重置局起草的宣傳材料而得來，這樣有利于編輯更為清晰和準確地把握政策的變化?！盬ar Relocation Authority， “Office of Reports： January 1， 1943 to March 31， 1943，” n.d.， RG 210， Entry 2， Box 9， File SemiAnnual Reports—Reports Division， NARA， Washington， DC.曾在圖利湖安置營報紙《圖利通訊》（Tulean Dispatch）從事編輯工作的原田介三（Kaizo Harada）說：“除了體育版面以外其余絕大多數(shù)新聞都是由重置局提供，編輯們會盡可能地充分利用而不加更改，除非是在版面有限的情況才有可能刪減?！盩akeya Mizuno， “Censorship in a Different Name： Press ‘Supervision in Wartime Japanese American Camps 1942—1943，” Journalism & Mass Communication Quarterly， Vol.88， No.1 （Spring 2011）， p.130.由此可見，將要在“報紙”上發(fā)布的消息基本由重置局擬定，新聞記者實際上被剝奪了自主判斷和自由采訪的權(quán)利，因而導(dǎo)致“報紙”完全成為當局的宣傳工具。

作為新聞業(yè)發(fā)揮宣傳作用的重要因素，記者、編輯的觀點和立場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報紙的輿論導(dǎo)向。為此重置局對“報紙”的工作人員進行了忠誠度考察和嚴格的篩選。應(yīng)該承認，戰(zhàn)爭時期政府對新聞從業(yè)者予以目的明確的選擇性任用的確是必要之舉，但這在安置營內(nèi)則很大程度上強化了新聞審查與監(jiān)管的力度。重置局于1942年8月17日出臺的“第8號行政指令”明確規(guī)定：“報紙工作人員必須從那些忠誠而又有能力的日裔中進行選拔?！盬ar Relocation Authority. “Administrative Instruction No.8： Supplement I： Production and Circulation of Information in the Japanese Language，” August 17， 1942， RG 210， Entry 16， Box 6， Folder 21211#110， NARA， Washington， DC.由于編輯是新聞傳播過程中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各安置營對報紙編輯人員進行嚴格的篩選，實際上是為了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曼扎那安置營的一位新聞官員羅伯特·布朗（Robert L. Brown）曾在接受采訪時說：“我們會雇傭支持美國及思想進步的編輯，會通過一些測試觀察他們的態(tài)度及行為，以此驗證他們的美國化程度?！盇rthur A. Hansen ed.， Japanese American World War II Evacuation Oral History Project： Part II： Administrators， Westport， CT： Meckler， 1991， pp.105， 106.同時，當局一旦發(fā)現(xiàn)“報紙”工作人員的不忠誠或是不合作態(tài)度，便第一時間將其解職并提出嚴肅警告。因此，經(jīng)過嚴格篩選的“高忠誠度”的編輯們，為了進一步展現(xiàn)自己的忠誠，通常會對自己希望刊發(fā)的新聞進行“自我審查”。這樣一來，會使新聞內(nèi)容更加趨于當局辦報的目的和意圖，最大限度地迎合當局對“報紙”的要求。

總之，“報紙”的新聞采編流程具備這樣的特征：獲取信息渠道單一、新聞工作者忠誠可靠。如此便形成了完整的、處于當局一元化控制下的信息鏈，更有利于政策的傳播與落實及報紙宣傳作用的發(fā)揮。

（二）重置局對“報紙”刊行的管控

在被強制遷移至臨時集合中心期間，日裔的言論自由被嚴格限制：第一，絕對禁止用日語公開表達言論，包括涉及消防、衛(wèi)生、治安等相關(guān)公共事宜，未經(jīng)事先許可與檢查也不能使用日語；第二，不準日裔向外部出版物投稿。臨時集合中心之所以允許發(fā)行英文報紙，則是當局想借此手段對各中心進行有效的管理。戰(zhàn)時平民管理局曾表示：“隨著臨時集合中心人口的增加，有必要通過一些宣傳手段，才能更有效地通知日裔近期的種種活動?！倍鵀榱朔乐古R時集合中心內(nèi)產(chǎn)生不當言論或間諜通過“報紙”等文字資料傳遞消息的情況發(fā)生，戰(zhàn)時平民管理局在“報紙”刊行的每個階段都進行著嚴格的新聞審查。水野剛也：《日系ァメリカ人仮収容所における新聞検閲：収容所規(guī)則と新聞検閲の一般的特徴》，《マス·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研究》，2002年7月號，第221—234頁。

然而，對于安置營報紙，重置局的新聞管控方針則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從原來嚴格的新聞檢查轉(zhuǎn)變成溫和的監(jiān)管，甚至還有意識地對安置營內(nèi)外展現(xiàn)民主自由的形象。這一變化之所以會出現(xiàn)，主要是由于當時美國社會一直存在批判戰(zhàn)時平民管理局對日裔進行嚴格新聞審查的聲音，認為這有違美國一貫標榜的言論自由，加之重置局也對自身形象的塑造較為重視，便促成了對“報紙”新聞檢查的松動。因此，1942年5月29日重置局在其“暫定政策聲明”中明確指出：“沒有任何要對文字材料及出版物進行嚴格審查的計劃。”Takeya Mizuno， “The Creation of the ‘Free Press in Japanese American Camps： The War Relocation Authoritys Planning and Making of the Camp Newspaper Policy，” Journalism & Mass Communication Quarterly， Vol.78， No.3 （Autumn 2001）， p.506.這標志著當局原則上取消了對“報紙”的新聞審查制度，但實際上這并不意味著日裔擁有絕對的新聞自由權(quán)。畢竟，在戰(zhàn)爭還在進行的特殊情況下，當局又不得不對“報紙”實行隱性監(jiān)管，以防間諜的消息傳遞和反政府言論的傳播。

例如，在報紙刊印前與發(fā)行后都要經(jīng)過一定程度的檢查。重置局曾表示：“日裔任何合理合法的訴求都應(yīng)當允許暢通表達，但宣傳部門必須在這些言論刊登出來前進行仔細的閱覽和檢查?！盩akeya Mizuno， “Censorship in a Different Name： Press ‘Supervision in Wartime Japanese American Camps 1942—1943，” Journalism & Mass Communication Quarterly， Vol.88， No.1 （Spring 2011）， p.124.同樣，在報紙發(fā)行之后政府也要進行復(fù)查與評估。1942年7月，重置局新聞處主管埃德溫·貝茨指示：“要對每一個安置營已刊行的報紙逐目進行復(fù)查，這個審查的目的是檢查是否存在有異議的材料或立場，尤其關(guān)注那些沒有精確傳達出當局政策的條目……通過檢查的報紙，檢查員應(yīng)當在報紙首頁注上自己的姓名，并且標記出‘已審字樣。”Edwin Bates， “Letter to George Dean and Elinor Bauman. Review of Camp Publications，” July 16， 1942， RG 210， Entry 38， Box 44， File 572， General， NARA， Washington， DC.可見，安置營報紙要經(jīng)過至少前后兩次審查，第一次是發(fā)行前由各營的宣傳部門進行審查，第二次是在發(fā)行后由政府情報部門再次檢查。通過檢查能夠確保當局對“報紙”內(nèi)容的完全掌握，若遇違規(guī)的新聞，能夠及時調(diào)整與改進。

總之，臨時集合中心報紙有著嚴格新聞審查制度，而安置營報紙雖沒有統(tǒng)一成文的審查制度，但存在監(jiān)管行為。通過實施對“報紙”的監(jiān)管，當局一方面能夠?qū)θ找峤邮芎蛡鞑バ畔崿F(xiàn)管控，防止間諜或煽動行為的出現(xiàn)；另一方面，當局又可以安撫普通日裔的情緒為出發(fā)點，有意用一定版面提供精神生活，采取“恩威并施”的兩面手法，在進行威懾和打壓的同時，也在文化、體育等領(lǐng)域采取舒緩與滲透的靈活方式，旨在使報紙為己所用，達到推行政策法規(guī)、提供精神生活的目的，也更有利于“報紙”傳播美國文化、促進身份認同等宣傳作用的發(fā)揮。

（三）重置局內(nèi)關(guān)于是否刊行日文報紙的爭論

通過整理安置營報紙文獻可以發(fā)現(xiàn)，除了極少的題目或宣傳標語使用了日文外，其余絕大部分內(nèi)容都以英文刊印。關(guān)于“報紙”是否允許以日文刊行的問題，在重置局“第8號行政指令”中有所涉及。這一指令并未明令禁止使用任何日文，同時又表達出應(yīng)對其進行嚴格限制的態(tài)度。一方面，重置局明確表明“官方應(yīng)當通過報紙或其他媒介，為那些不會英語的居民提供日文信息?！钡硪环矫嬖撝噶钣忠?guī)定“所有的日文信息必須由官方發(fā)布的重要公告或命令逐字翻譯而成。”War Relocation Authority. “Administrative Instruction No.8： Supplement I： Production and Circulation of Information in the Japanese Language，” August 17， 1942， RG 210， Entry 16， Box 6， Folder 21211#110， NARA， Washington， DC.并且規(guī)定應(yīng)對翻譯者進行徹底的檢查，從中篩選出“絕對忠誠”的雙語日裔。該指令反映了當局在這一問題上的矛盾態(tài)度，而在該指令出臺前重置局內(nèi)部就產(chǎn)生過兩種不同的聲音，一部分支持在營內(nèi)發(fā)行日文報紙，一部分則反對在營中使用日文。詳加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其實這兩種看似矛盾的觀點，卻都體現(xiàn)著當局的辦報目的及宣傳宗旨。

建議發(fā)行日文報紙的決策者認為，一個完整的傳播過程是傳播源制造并發(fā)出信息，傳播者選擇加工信息并通過某種渠道傳遞給受眾并引起反應(yīng)的過程，若信息以受眾不熟悉的語言傳播，則會使得傳播效果受到很大程度上的影響。營中有三分之一的“一世”，他們絕大多數(shù)僅能以日語進行自我表達與交流。同樣問題也存在于數(shù)千“歸米”“歸米”（英文“Kibei”）是指出生在美國、擁有美國國籍，但曾經(jīng)回到日本接受教育或在日本生活過的二代日裔。身上。若安置營報紙全部為英文而不允許使用日文，則會妨礙他們的正常生活并且不利于報紙宣傳作用的發(fā)揮。日裔美國公民聯(lián)盟在向米爾頓·艾森豪威爾遞交的請愿書中寫道：“如果可能的話建議當局允許刊行日文報紙，這樣可以幫助那些無法讀懂英文的絕大多數(shù)第一代日裔獲取信息，使他們了解這個世界正在發(fā)生的事情以及涉及他們生活的最新法規(guī)政策?！盡ike Masaoka， “Letter to Milton S. Eisenhower，” April 9， 1942， RG 388， Entry 1， Box 1， Folder 080， NARA， College Park， MD.值得一提的是，《希拉新聞導(dǎo)報》在“第8號行政指令”出臺后不久曾報道過即將出版日文專欄以及增設(shè)翻譯部的消息：“近期關(guān)于是否出版日語增刊的討論，史密斯先生做了如下的答復(fù)：‘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夠出臺一個明確的、不容置疑的政策，以許可日文出版物的發(fā)行?！盙ila NewsCourier， September 12， 1942， p.2.之后的一期報紙刊登短訊提到：“戰(zhàn)時重新安置局新聞處的埃德溫·貝茨先生表示：‘《希拉新聞導(dǎo)報》將會很快成立一個專門將重要新聞翻譯成日文的部門，在此之前，請大家自行將我們的報紙內(nèi)容翻譯給那些讀不懂英文的人?！盙ila NewsCourier， September 16， 1942， p.2.同時，該報當期也以漫畫的形式鼓勵“二世”“二世”（英文“Nisei”）是指出生在美國、擁有美國國籍并在美國接受教育的二代日裔。將報紙內(nèi)容翻譯給不懂英語的“一世”。由此可見，當局關(guān)注并重視營中的部分日裔由于不懂英語而難以全面了解政策，從而阻礙信息傳播、影響宣傳效果的問題。另外，部分決策者建議發(fā)行日文報紙還出于使日裔始終保持積極心態(tài)并阻止謠言在營中蔓延的目的。一位日裔美國公民聯(lián)盟的負責人解釋說：“在安置營使用日語的群體中流傳著關(guān)于世界局勢和戰(zhàn)后方案的種種謠言，若有日文報紙想必可以抑制謠言的存在。”Takeya Mizuno， “Press Freedom in the Enemys Language： Government Control of JapaneseLanguage Newspapers in Japanese American Camps during World War II，” Journalism & Mass Communication Quarterly， Vol.93， No.1 （March 2016）， p.209.

反對刊行日文報紙理由主要有三：第一，當局認為日文報紙并非必需。重置局官員M.M.托齊爾指出：即便是“一世”，在沒有任何母語出版物的情況下也能滿足基本生活需求，并且可以通過詢問他們懂英語的孩子來獲取任何重要的信息。這樣看來，發(fā)行日文報紙“昂貴且或多或少是一種奢侈的服務(wù)”。M. M. Tozier， “Letter to John Bird，” May 9， 1942， RG 210， Entry 16， Box 441， Folder 71110#1， NARA， Washington， DC.米爾頓·艾森豪威爾也持有相同觀點：“每一個安置營都希望發(fā)行油印報紙……日文也是允許的，雖然這可能并沒有任何必要?！盩akeya Mizuno， “Press Freedom in the Enemys Language： Government Control of JapaneseLanguage Newspapers in Japanese American Camps during World War II，” Journalism & Mass Communication Quarterly， Vol.93， No.1 （March 2016）， p.210.第二，若許可發(fā)行日文報紙，當局將面臨無法監(jiān)管的難題。托齊爾說：“我們很難完全正確地將日文翻譯出來并且無法監(jiān)管語句中的隱蔽含義?！盡. M. Tozier， “Letter to John Bird，” May 9， 1942， RG 210， Entry 16， Box 441， Folder 71110#1， NARA， Washington， DC.若不對內(nèi)容進行有效監(jiān)管，“報紙”則無法發(fā)揮為當局服務(wù)的作用，甚至有可能成為異端思想產(chǎn)生與蔓延的源泉。第三，若允許發(fā)行日文報紙則會破壞政府長期以來對日裔“美國化”價值觀的引導(dǎo)。托齊爾強調(diào)：“發(fā)行日語報紙會增強‘一世潛在的日本傳統(tǒng)文化情結(jié)，并且有可能會阻礙‘美國化進程。”M. M. Tozier， “Letter to John Bird，” May 9， 1942， RG 210， Entry 16， Box 441， Folder 71110#1， NARA， Washington， DC.從第一代移民來到美國時起，政府就有意識的進行文化滲透，通過文化宣傳等手段將日裔“美國化”，使其完全拋棄原有鄉(xiāng)土情結(jié)，成為一個真正擁有美國精神的公民。當局曾經(jīng)為了推進“美國化”，要求日裔在營中盡可能多的使用英文。早在1942年4月24日，加利福尼亞州某安置營代理主管E.F.克雷斯曾建言：“應(yīng)當讓日裔越來越頻繁地提供英文的近況報告，作為日常性的使用……這樣做可以使日裔離開安置營之時，已成為一個完全美國化的公民?！盓. F. Cress， “Letter to Milton S. Eisenhower. Plan for Dissemination of Information to the Japanese Evacuees，” April 24， 1942， RG 210， Entry 16， Box 429， Folder 69033， NARA， Washington， DC.由此可見，反對以日文刊行報紙的理由也都處處體現(xiàn)著當局辦報的管控與宣傳目的。當局首先判斷即便只發(fā)行全英文報紙，也不會對其宣傳效果造成過大阻礙，在此前提下，又考慮到若是許可日文報紙則會為其帶來麻煩及產(chǎn)生不良效果，因而最終決定“報紙”不使用日文刊行。

三、“報紙”的宣傳作用

“報紙”為我們探究安置營中的真實日常生活提供了一扇重要窗口，同時通過分析“報紙”內(nèi)容，也能進一步佐證當局辦報目的及其宣傳作用。前已述及，當局辦報有明確的目的性，且“報紙”的刊行是在當局的嚴密管控之下，因此“報紙”所登載的內(nèi)容某種程度上正是當局愿意傳遞給日裔的信息，這些信息包括日裔需要了解的各種政策法規(guī)、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以及對美國文化的認同。

（一）對日裔實施言論引導(dǎo)

當局監(jiān)管下的報紙，是政府話語體系構(gòu)建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不僅發(fā)揮政策宣傳的作用，同時也起到糾正對立思想、重申政府價值觀的效力。例如在亞利桑那州的希拉河安置營初期運營階段，營中存在很多不滿聲音，日裔普遍認為被強制遷移并集中管制是不公正待遇。該營報紙《希拉新聞導(dǎo)報》于1942年9月就以較大篇幅對“大規(guī)模拘禁是否不公平”的話題進行了探討：“代表團成員爭辯說：‘在這個國家中的德國人和意大利人都沒有遭受類似的遷移重置，而只針對日裔采取行動是不公平的。由于這些歐洲人在美國大量通婚，因此對于徳裔和意裔的大規(guī)模遷移顯然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即便隔離日裔看起來像是一種歧視，但事實上美國聯(lián)邦政府是出于對其安全和幸福的保證而考慮的。由于珍珠港事件的發(fā)生，若是日裔仍舊居住在原地，則會發(fā)現(xiàn)普通公民是不同情、不合作的，只會把日裔當成異類對待，即便是美國出生的日本人，對當?shù)厝藖碚f也是不熟悉的。對于這些日裔，只有安置營能夠為其提供一個快樂、健康的生活環(huán)境。與此同時也能對潛在的間諜和破壞者進行看管……大規(guī)模拘禁不是懲罰而是仁慈，任何一個忠于美國的日裔都無疑應(yīng)該感到欣慰和感激。”Gila NewsCourier， September 16， 1942， p.2.可見，“報紙”并沒有避談敏感話題，而是直言不諱地表達出當局的觀點，并給予明確的解釋。站在日裔的角度去解釋遷移政策實施的理由，讓日裔認識到重新安置對于他們來說存在有利的一面，從而接受現(xiàn)狀、減少抱怨、積極生活。

（二）向日裔展開心理攻勢

心理戰(zhàn)即運用心理學的原理，以人類的心理為戰(zhàn)場，有計劃地采用各種手段，對人的認知、情感和意志施加影響，從精神上磨滅敵方斗志并消除敵方對己方所造成的心理傷害。太平洋戰(zhàn)爭期間，美國方面實際上將日裔視為潛在的敵人，因而認為有必要在安置營中通過“報紙”實施心理戰(zhàn)。以增強“同理心”的方式作為宣傳手段，是瓦解對方防備心態(tài)的重要方法。“報紙”運用此方法增加日裔的參與度，一方面能夠吸引日裔閱讀報紙，從而達到預(yù)期宣傳效果，另一方面更易激發(fā)日裔產(chǎn)生對美國政府的忠誠感。通過設(shè)置感謝信專欄、登載日裔信件、報道日常喜訊等形式，“報紙”拉近了與日裔的距離，使之成為其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物品，從而更有利于當局對日裔展開心理攻勢。

1.鼓勵讀者向編輯部來信

“報紙”鼓勵日裔提出意見與建議，“營中的讀者們可以說出自己對愛的贊美和遺憾的懺悔，或是說出對他人的稱贊和不滿。請你寫信給我們！”Gila NewsCourier， September 12， 1942， p.2.編輯通過接收并刊登來信的方式，一方面方便當局及時掌握日裔的內(nèi)心動態(tài)，為宣傳內(nèi)容的調(diào)整做出預(yù)案。另一方面，有利于增強“報紙”與日裔的互動性，提高日裔閱讀報紙的參與度與積極性，從而更有利于“報紙”傳播作用的落實與宣傳效果的提升。

2.設(shè)感謝信專欄

感恩是個體用感激情緒了解或回應(yīng)因他人的恩惠或幫助而使自己獲得積極經(jīng)驗或結(jié)果的一種人格特質(zhì)。從心理學角度可知感恩是提高生活滿意度和幸福感的重要積極心理，并且它可以通過不斷的引導(dǎo)而得以激發(fā)。感恩也是美國文化中的基本元素，因此在安置營中，當局通過在報紙刊登感謝信的方式，鼓勵與提倡感恩的心態(tài)，從而引導(dǎo)日裔產(chǎn)生積極的生活觀。例如，《希拉新聞導(dǎo)報》于1942年9月16日刊登了廣田吉津古（Yoshitsugo Kooda）的感謝信：“我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對朋友們的感激之情，你們真是太善良并富有同情心了。我們再次深深地感謝能出席這次葬禮的朋友們?！盙ila NewsCourier， September 16， 1942， p.6.《波斯頓紀事》也登載過教堂的回饋信，對那些給教堂寫感謝信的日裔做出統(tǒng)一回復(fù)：“教堂收到將近800封感謝信，感謝大家的支持，這是教堂聯(lián)盟共同的努力?！盤oston Chronicle， January 7， 1943， p.3.

3.登載反映積極心態(tài)的日記

《曼扎那自由新聞報》（Manzanar Free Press）在1944年1月1日，專門出版了一份《新年號》（『新年號』）刊登日裔所寫的新年愿望或日記。例如大橋角道（Kakudo Ohashi）寫下了這樣的新年愿望：“我希望自己能活到下個世紀，見證世界和平的到來?！惫绕椋═anisaki）則說“每個在安置營的日裔都非常期待一個美好的未來，這個快樂的未來必將到來，就像地球不停旋轉(zhuǎn)一樣無可置疑?！盡anzanar Free Press， January 1， 1944，《新年號》， pp.1415.又如福源（Fukumoto）的日記這樣寫道：“我們已經(jīng)在曼扎納安置營度過了兩個新年，的確時間飛逝，我為自己在這兩年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足跡而感到遺憾，然而我們收獲了許多寶貴的東西，比如兄弟友情、自我犧牲精神，以及經(jīng)歷了許多困難，不幸的移民情緒和其他悲傷的事件填補了我們的空白，戰(zhàn)勝種種困難的經(jīng)歷已成為我們寶貴的財富。現(xiàn)在，我們重新看待這些經(jīng)歷，捫心自問是否走在正確的道路上……讓我們一起鼓起勇氣忍耐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盡anzanar Free Press， January 1， 1944，《新年號》， p.6.由此可見，“報紙”通過直接刊登日記等形式，最大限度地激發(fā)日裔對當局的同理心，使之在日常閱報中不自覺地產(chǎn)生積極的生活觀，充分發(fā)揮“報紙”的心理戰(zhàn)功能。

結(jié)語

戰(zhàn)時美國日裔安置營報紙是反映營中日裔生活的重要材料，也是美國開展宣傳戰(zhàn)的有力工具。當美國政府決定對日裔進行大規(guī)模強制遷移之時，就不得不將出臺抑制日裔騷亂暴動、疏導(dǎo)其不良情緒等方案列入決策日程，同時也急需建立一個連接當局與營中日裔的溝通橋梁，以便及時準確地向日裔傳遞最新政策法規(guī)。報紙能起到快速傳播新聞與政策、進行有效宣傳與引導(dǎo)的功能，成為決策者首先考慮引入安置營的傳播媒介。通過對太平洋戰(zhàn)爭時期美國日裔安置營報紙的基本內(nèi)容及刊行狀況進行梳理和考察，我們初步得出如下結(jié)論：

“報紙”是當局有力的宣傳工具，承擔著為被集中管制的日裔提供精神生活、為當局傳遞政策信息的職責，具有作為宣傳戰(zhàn)手段的特殊運作機制。戰(zhàn)時當局為最大限度地取得宣傳效果，而對“報紙”的采編流程、刊印內(nèi)容、使用文字等方面進行適當管控與監(jiān)督。這反映了戰(zhàn)爭期間美國政府既要盡力維護其一貫標榜的民主及自由形象，又要限制對美國不利的負面消息、最大限度地利用媒體積極傳播“美國化”的思想與態(tài)度的新聞理念之嬗變。此外，“報紙”具有實施言論引導(dǎo)、傳播美國文化、促進身份認同、展開心理攻勢等宣傳作用，并且取得了一定效果，在某種程度上避免了日裔在被遷移管制期間爆發(fā)大規(guī)模騷亂暴動并使其總體呈現(xiàn)出忠誠于美國政府的行為特點。

[責任編輯：馮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