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他總是頭戴一頂頗具藏式風格的印花帽子,穿著一身深褐色的藏服,腳穿一雙早已過時的牛皮短腰靴子,偶爾也會摘下藏帽露出頭上稀稀落落的銀發(fā)。走近后,你就會看到一張黝黑且爬滿皺紋的方臉上,鑲嵌著一雙猶如黑寶石般的眼睛,但這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被耷拉在眼骨上的稀又長的眉毛隱藏了光芒,鼻梁高而長一直延伸到微微上翹的嘴唇上,顯得格外獨特,短而寬的下巴收拾得很干凈,只能看見銀色的須根。但他最讓人驚訝的是那一對大而長非常漂亮的耳朵,猶如小說里描寫的菩薩佛祖之耳。他就是瓦泰·普爾多,一位年近古稀的退休干部,也是出色的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傳承藝人。
師從名師,卻多舛的一生
1949年9月,瓦泰·普爾多出生于美麗的果洛藏族自治州甘德草原上夏倉部落的一個樸素的牧民家庭。他在草原上享受著快樂的幼年生活。
1953年,對他來說絕對是個特殊的年份,他的人生在這一年發(fā)生了重要的變化。就在這一年,年僅4歲的瓦泰·普爾多拜師于他的叔叔——果洛州學者智旺·阿哲阿吾,開始學習《格薩爾》馬背藏戲及醫(yī)藥、文字、天文、歷算、繪畫等知識。從此,各種學習使他的人生變得豐富而絢爛多彩,也使他的人生發(fā)生了許多起伏和變化,這些既是磨礪,也是成長,既是機遇,是責任,正是這一切,為他的人生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學者智旺·阿哲阿吾相傳是嶺國木群卡德(能言善辯的人)的轉世靈童,他通曉醫(yī)藥、文學、天文、歷算、繪畫等知識。據(jù)草原上的傳說,阿哲阿吾小時候受到過天神的指引,在現(xiàn)在的果洛州甘德縣上貢麻鄉(xiāng)當格熱瑪苯森山腳下,一條名為英瓊勒額木的圣湖中找到了一本“天書”。在這本“天書”中記載著有關格薩爾王的英雄事跡,這本書使智旺·阿哲阿吾對前世的零碎記憶慢慢重回到腦海中來。依據(jù)這本書,智旺·阿哲阿吾12歲(1915年)便撰寫出了《格薩爾王傳》之《蒙黃馬宗》,在撰寫這本書的時候,日月神山的兩個神湖中鼓聲不斷,因此,阿哲阿吾在《蒙黃馬宗》的第一、第二章中記載了這一奇聞。后來,智旺·阿哲阿吾去拜訪覺倉唐衛(wèi)尕熱大師,向大師展示天書和自己撰寫的歌謠,希望大師能指導他領悟“天書”中的精髓,大師看后便說,這是我的前世榮才改鵬瑪爾勒在“朗”(嶺國)部落的七大將領所屬南方祭天的地區(qū),那個地方是在一個名叫“宕”的地區(qū)附近的山上,在那里,有個叫智尕德嶺的國大將幫助榮才改鵬瑪爾勒祭天,你現(xiàn)在拿出的這本書,內容和我的前世榮才改鵬瑪爾勒當年祭天時的七大將領的內容非常相似。在隨后的日子里,兩位大師根據(jù)前世的記憶撰寫了很多關于格薩爾王英勇善戰(zhàn)、懲惡揚善的傳奇故事。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位大師越來越想把更多的唱本留傳下去,他們很擔心這些唱本會隨著時間流失了。有這個想法后,他們開始琢磨、研究和實踐探索,希望有一種方式既可以將《格薩爾》以新的方式長久保存下去,又可以在廣大牧民中得到認可和傳唱。在不懈努力下,他們開創(chuàng)了用藏戲的方式演義英雄格薩爾王的故事,并以《蒙黃馬宗》為劇本,排演了第一部藏戲,就這樣,《格薩爾》藏戲這種獨特的《格薩爾》文化藝術表演形式正式在夏倉部落誕生。
智旺·阿哲阿吾對瓦泰·普爾多要求十分嚴格,不僅僅教授他繪畫、天文、歷算等知識,為了傳承和發(fā)揚本民族傳統(tǒng)優(yōu)秀的文化遺產(chǎn),還要求他學習醫(yī)藥、文學、藏戲等,瓦泰·普爾多在叔叔那里學習了6年,通過不懈的努力,他在各方面都獲得了長足的進步,在眾多學習的科目里,他的醫(yī)藥成績是最為突出的,他最鐘愛的卻是《格薩爾》馬背藏戲。
在叔叔那里學習的6年里,瓦泰·普爾多收獲大量的醫(yī)藥知識,他認真學習各種藥理和藥材的辨別以及配比方法,時常在阿哲阿吾身邊認真請教藥理知識,每次阿哲阿吾為他人治療時,他都陪伴在左右,認真聆聽師父的治療方案,遇到疑難或不懂的地方,他常常自己查閱大量醫(yī)書及典籍,但病人的病情畢竟是千差萬別的,醫(yī)書和典籍無法解決的疑問,叔叔總是會給他做出詳細的講解,這一切都為他后來的從醫(yī)經(jīng)歷奠定了基礎。
在學習的休息時間,他對藏戲最感興趣、在他看來,藏戲的學習是一種娛樂,也是最快活的事情,他學習了藏戲中的格薩爾賽馬稱王、征戰(zhàn)討伐等相關故事,熟悉了《賽馬稱王》等系列《格薩爾》馬背藏戲的劇情和篇章,反復練習藏戲中人物唱詞、唱腔、唱調,掌握了《格薩爾》馬背藏戲展演的排練和編導等知識。這時期對《格薩爾》藏戲綜合理論知識的學習,為他后期進行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的展演、編排和指導奠定了扎實的理論基礎,在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的練習和無數(shù)次實際展演中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jīng)驗。
1961年,用瓦泰·普爾多的原話來說:“年輕時正趕上國家好政策,在縣政府的支持和幫助下有幸成為了果洛州第一所衛(wèi)生技術學校的第一批學員,經(jīng)過五個多月的學習進修后成為了甘德縣東吉鄉(xiāng)一名牧區(qū)醫(yī)生。”通過刻苦學習和不懈努力,加上自小受恩師教導打下了醫(yī)藥知識的基礎,并不斷從基層的實踐中進行經(jīng)驗的積累和醫(yī)藥知識的總結,在短短的三年時間里他成為了當?shù)匦∮忻麣獾哪羺^(qū)醫(yī)生,受到當?shù)啬撩袢罕姷膼鄞骱蜌g迎。
1964年,鑒于瓦泰·普爾多從醫(yī)的優(yōu)秀表現(xiàn),他被調到甘德縣人民醫(yī)院擔任醫(yī)生。本來,他以為他的一生就這樣了,好好學醫(yī),做一個好醫(yī)生,讓身邊的人都健健康康的。1969年,命運和他開了一個玩笑,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因為叔叔的身份,以及他和叔叔的師徒關系,瓦泰·普爾多從醫(yī)院被調離,成為一個牧民。很多人都認為他會就此一蹶不振,但他并沒有消極面對,而是采取積極的態(tài)度全身心地融入當?shù)鼗鶎幽撩竦膭趧又?。同時,他又開始學習財會知識,幫助牧民們的生產(chǎn)。后來他成為了一名會計。在和牧民們一起勞作一起生產(chǎn)的日子里,他總是樂觀努力地工作,向周圍的人傳遞出一種從容的力量。他平靜地接受一切,在不斷的學習中適應一切生活方式,應對一切變故。雖然后來瓦泰·普爾多再沒能回到醫(yī)院,他依舊坦然地面對生活,先后通過學習從事過電影放映員、生產(chǎn)干事、扶貧等工作,他總是笑著說,只要能讓我看到藏戲,參與到藏戲中,做什么工作都不要緊。
藏戲團成立,新生活的開始
在最艱苦的時候,唯一能讓瓦泰·普爾多愉快的就是在心中默默溫習幼時學習到的那些《格薩爾》藏戲,那些藏戲的文本在他心中一遍遍展演,一點點扎根,慢慢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渴望成立一個正式的劇團,師父撰寫的那些作品不僅僅是在民間自發(fā)演出,希望這個民間展演活動能被更多的民眾和官方所接受。讓牧民什么時候想看到他們最喜愛最崇敬的格薩爾大王的故事,什么時候就能看上藏戲,因此,成立正規(guī)的藏戲劇團成了瓦泰·普爾多的心愿。1993年,有了一些經(jīng)濟能力的瓦泰·普爾多與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將夏倉自發(fā)組成的藏戲班子整合組建成較為正式的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
在夏倉這樣一個經(jīng)濟十分落后、文化較為閉塞的地方憑借自己的力量組建藏戲團的困難是可想而知的。瓦泰·普爾多說:“當時為了購買服裝和表演道具,我常常和夏倉部落的年輕人牽著馬、馱著干糧、冒著風雪、克服各種困難奔波于四川阿壩和果洛甘德兩地牧區(qū)。當時交通不便,往返一趟就需要一個多月,靠售賣一些生活必需品,作為《格薩爾》藏戲團辦團及其他經(jīng)費所需?!备鼮槔щy的是當時保護民族優(yōu)秀文化的意識淡薄,藏戲團根本得不到政府和當?shù)厝罕姷闹С趾屠斫猓麄優(yōu)榱送苿硬貞虬l(fā)展、傳承,演出都是公益性的,沒有任何收入。由于人們的不理解,藏戲團常常還會受到冷嘲熱諷。
然而,將《格薩爾》馬背藏戲文化傳承下去的信念一直支撐著他們艱難前行,他們用智慧和頑強的精神助推著《格薩爾》馬背藏戲團的成長。
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沒有固定的辦團經(jīng)費,演職人員多為夏倉部落的牧民群眾,大多數(shù)沒有固定的收入來源,以前演職人員都是無償演出。為保證演職人員不流失,在演職人員遇到各種困難時,瓦泰·普爾多都會第一時間了解情況,想盡各種辦法予以幫助,甚至拿出自己的積蓄幫助他們。
1995年,在東吉寺院活佛色德喇嘛和夏倉部落民眾的不斷努力下,經(jīng)過反復申請,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得到了果洛州甘德縣人民政府的認可批準,于是,7月20日,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正式成立,全國《格薩(斯)爾》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中國社會科學院《格薩爾》研究中心致電祝賀,并頒發(fā)了證書。這是果洛州正式成立的第一個民間《格薩爾》馬背藏戲團,開啟了馬背藏戲在果洛州發(fā)展的新篇章。
但當時當?shù)卣斦洲讚?jù),致使政府對藏戲團沒有任何形式的支持,民眾也沒有能力支持藏戲團。但這一切都無法阻止瓦泰·普爾多對藏戲的熱愛。在他的推動和支持下,藏戲團有了如《天嶺卜筮》《英雄誕生》《賽馬稱王》《霍嶺大戰(zhàn)》等經(jīng)典劇目。他本人也在馬背藏戲《賽馬稱王》中,飾演阿克晁同和格日兩個角色,他的表演極具特色。在表演過程中,不斷積累表演經(jīng)驗,完善表演角色,表演形象活靈活現(xiàn)、生動有趣,他的演技受到當?shù)赜^眾的肯定和贊許。
瓦泰·普爾多不管多忙,都會參加藏戲團日常的排練工作。他嚴格要求藏戲團的演職人員的日常排練,他總對年輕人講過去藏戲團艱難的日子,讓他們珍惜藏戲團的今天。他們排演時遇到疑問時,他常常親自示范,力求所有人的表演更為完善到位。年輕的團員們都很喜愛他,因為他是一個嚴謹又不失幽默的人,排練困乏之時,他也會講幾個笑話,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困乏之意頓消在歡聲笑語中。
排練完之后,他會獨自一人靜坐在自家小院門前的草地上,望著遠處的雪山,在腦子里一遍遍過著白天排練的每個場景、每個人物的表演,反反復復揣摩,對存在的問題和不足都一一記在腦中,隨著傍晚草原上的清風梳理著思路,直到解決方案無可挑剔時才會滿意地回家。
經(jīng)過在草原馬背上表演、在廣場步式表演、在舞臺上舞劇表演中積累了豐富經(jīng)驗,并對每種形式不斷改進和優(yōu)化,夏倉《格薩爾》藏戲團被打造成了作風團隊良好、表演能力優(yōu)良的一支《格薩爾》馬背藏戲團隊,在《格薩爾》文化傳承和發(fā)展方面發(fā)揮著積極作用。大家對他的能力都十分認可,后來經(jīng)夏倉《格薩爾》藏戲團成員的推薦,瓦泰·普爾多成為了團長,這對他來說,藏戲團更成為一種不可推卸的責任。
為從根本上改善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的經(jīng)費問題,他多次找到當?shù)刂?、縣人民政府的相關部門尋求幫助,并積極向民間商人爭取各種贊助,先后共爭取到政府和民間各類經(jīng)費一百多萬元,并建立了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簡易演出場所、倉庫,購置演出道具、服裝,極大地解決了基礎場所缺乏問題。同時,也開展有償演出,先后累計創(chuàng)收20萬元,全部用于演職人員的生活補貼,進一步提高了演職人員的積極性,為長遠發(fā)展探索出了新的發(fā)展之路。
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業(yè)余劇團成為專業(yè)劇團,瓦泰·普爾多一直任勞任怨、無怨無悔地奔波著,默默地奉獻著。經(jīng)過五十余載的艱苦努力,歲月將他從年輕壯實的小伙一步步變成了現(xiàn)在的古稀老人,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和頭上稀疏的銀發(fā)便是歷經(jīng)歲月滄桑,一生奉獻給《格薩爾》馬背藏戲的最好見證。
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能夠取得今天的成績,完全是憑借夏倉牧民群眾對《格薩爾》文化的信仰和像瓦泰·普爾多這樣熱愛民族優(yōu)秀文化且敢于吃苦、甘于奉獻的一代人共同不懈努力的結果。
見證榮譽,馬背藏戲迎來春天
在全體人員的共同努力和堅持下,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熬過了發(fā)展的寒冬期,迎來了國家文化大發(fā)展、大繁榮的春天,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等來了發(fā)展的最好機遇。
現(xiàn)在《格薩爾》馬背藏戲團在國家、省、州文化發(fā)展政策的支持和自身的不懈努力下取得了驕人的成績,受到了全國、省、州《格》辦及文化等相關部門的高度肯定。這種表演形式也被當?shù)孛癖娭鸩浇邮?,逐漸成為廣大干部群眾喜聞樂見的《格薩爾》展演活動。在逢年過節(jié)或舉行部落法會時邀請其他鄰近的部落組織僧侶以馬背藏戲的形式傳唱格薩爾王的英雄事跡,如《天嶺卜筮》《英雄誕生》《賽馬稱王》《霍嶺大戰(zhàn)》等劇目都是最常見的內容。
通過不懈的努力和團隊的不斷發(fā)展壯大,藏戲團慢慢受到了當?shù)卣腿罕姷膹V泛支持,現(xiàn)有演職人員七十余名,演職人員都能嫻熟地掌握馬背藏戲的展演和《格薩爾》藏戲舞臺劇的登臺演出。
同時,在各級文化部門的支持和幫助下,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的演出道具、服裝及音響設備等都得到了更新,隨時可以組織開展各種《格薩爾》藏戲表演活動。
1997年6月,鑒于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在英雄史詩《格薩(斯)爾》搶救與研究工作中做出的優(yōu)異成績,國家文化部、國家民委、中國文聯(lián)、中國社會科學院聯(lián)合頒發(fā)榮譽證書予以獎勵;2009年3月,全國《格薩(斯)爾》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將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表演認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2011年8月,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被果洛州文化體育局命名為“《格薩爾》劇文化傳習基地”。
2013年,因瓦泰·普爾多長期致力于《格薩爾》馬背藏戲的各項發(fā)展工作,工作突出,成績優(yōu)異果洛州文化體育局、果洛州群眾藝術館頒發(fā)了榮譽證書,予以表彰;2014年8月15日,經(jīng)全國《格薩(斯)爾》工作領導專家專家現(xiàn)場鑒定,被國家認定為“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傳承人”。
2015年,在甘德縣草原隆重舉行了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成立100周年的紀念活動,取得了圓滿成功,受到當?shù)卣腿罕姷囊恢潞迷u。2016年,受果洛州文體廣電局的邀請,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參加了果洛州藏歷春節(jié)晚會的拍攝、錄制活動。如今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每年盛夏都會有相應的表演,表演內容為《賽馬稱王》《霍嶺大戰(zhàn)》《智美更登》等。為進一步保護和傳承《格薩爾》史詩,搜集、整理、出版并發(fā)行《霍嶺大戰(zhàn)》《火山霹靂宗》《世界煨?!贰督捎⑿蹅鳌返确e累豐富的文字、視頻資料,為《格薩爾》文化的長遠保護、傳承和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傳承文化,培養(yǎng)《格薩爾》馬背藏戲后備人才
瓦泰·普爾多對《格薩爾》馬背藏戲傳承是虔誠的——摒棄了傳統(tǒng)的部落、寺院教派的不同,能夠以一名傳承人的身份站在保護和傳承優(yōu)秀民族文化的高度傳藝于他人。以前,在果洛草原上,《格薩爾》文化的傳承都以寺院為主,以部落進行劃分,《格薩爾》藏戲由寺院的僧人演出,其中的女性人物均由男性僧人化裝扮演,普通群眾和女人是不允許參加《格薩爾》藏戲的展演活動的,現(xiàn)在,大多《格薩爾》藏戲團都仍以寺院和部落的形式展演為主。然而,瓦泰·普爾多站在發(fā)展民族優(yōu)秀的文化和促進《格薩爾》劇團全面發(fā)展的高度,不顧指責、謾罵,積極和寺院管理人員反復溝通,不斷努力,最終創(chuàng)新性地改變了這種傳承方式,普通群眾和女性也加入《格薩爾》藏戲展演的行列,一同為《格薩爾》藏戲文化的傳承和發(fā)展奉獻著力量。也豐富了《格薩爾》藏戲演職人員的形象,為我們今天看到的《格薩爾》藏戲表演豐富的人物形象打下了基礎。同時,他積極傳藝于其他藏區(qū)和普通群眾,共同進行文化的傳承、保護和發(fā)展,這種無私的胸襟受到了大家的肯定。
2014年,夏倉馬背藏戲團選派人員先后赴果洛州甘德縣瓦巖寺和海南州幫助建立《格薩爾》藏戲團,進行《格薩爾》馬背藏戲的排練和指導工作,經(jīng)過三個多月的精心排練,甘德縣瓦巖寺和海南州的馬背藏戲演職人員基本掌握了《格薩爾》劇的相關故事,熟悉了《格薩爾》史詩人物的基本唱詞、唱腔、唱調,能夠進行基本的展演活動。瓦巖寺還向甘德縣人民政府申請批準成立了甘德縣瓦巖寺《格薩爾》馬背藏戲團,為《格薩爾》文化的傳承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
承志遺愿,整理搜集《格薩爾》文學資料
歲月在瓦泰·普爾多臉上增添了一條條清晰的痕跡,同時也增添了他人生的厚度。為了《格薩爾》馬背藏戲的傳承和保護,他四處奔波,還伏于案桌書房搜集、整理和鉆研恩師智旺·阿哲阿吾關于《格薩爾》文學資料和醫(yī)藥、文學、天文、歷算、繪畫等知識的研究手稿。如果說《格薩爾》馬背藏戲的傳承和保護是瓦泰·普爾多一生奮斗的光輝事業(yè),那么搜集和整理恩師相關資料則是對恩師悉心教導的感恩與感念。
搜集和整理的過程很漫長,他靠著當年恩師口述的情節(jié),一點一滴回憶和整理,在這龐大的“工程”面前,他常常工作到深夜,只有一盞昏暗照明燈陪他到天亮。通過無數(shù)個漫長黑夜和白天的潛心整理和搜集,恩師的《格薩爾》馬背藏戲劇目及相關研究的手稿基本得以搜集和整理,為保證圖書的出版,他委托懇請果洛州《格薩爾》研究中心主任董·諾爾德幫助后期整理及出版等相關工作。待出版的《格薩爾》文化資料有《格薩爾王傳記記載的從攻打華夏而取查礦之慧聚章節(jié)》《格薩爾王傳記記載的從攻取蒙古而得馬之詩詞章節(jié)》等。
他語氣沉重地告訴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將恩師所有的圖書和資料出版印刷,報答恩師當年的教導之恩”。
奉獻余熱,保護和發(fā)展《格薩爾》文化
2015年1月,為積極配合《格薩爾》文化(果洛)生態(tài)保護實驗區(qū)總體規(guī)劃編制和申報工作,根據(jù)相關要求,我整天整夜補充馬背藏戲團、《格薩爾》藏戲傳承基地和《格薩爾》傳承藝人保護等相關資料。為保證數(shù)據(jù)的準確性及相關表述的規(guī)范性,加之當時相關資料匱乏和我對當時對相關情況不甚了解,且隨著實驗區(qū)評審工作的不斷深入,相關資料的補充甚是頻繁,不得不反復向瓦泰·普爾多致電詢問、核實相關數(shù)據(jù)和資料。由于他不太懂漢語,我不懂藏語,交流和溝通極為不便,常常需要借助別人的翻譯來開展工作,時常因為翻譯的不到位鬧出笑話,至今想起倒是覺得挺有意思的。
有天早上飄著大雪,我急急忙忙地辦事回來,凍得直發(fā)抖,剛到辦公室,就聽見有人敲門,我職業(yè)性地說“請進”,回頭一看是瓦泰·普爾多,他整個頭裹得嚴嚴實實的,只能看見兩只眼睛,頭頂上還沾著沒有消融的雪花。我奉上一杯熱茶,他喝了幾口茶后,便從一個老式的表面發(fā)黃的皮包里掏出了一沓大小不一、新舊不等的資料,我順手接過資料便開始翻閱起來。這些資料瞬間讓我激動不已,我發(fā)現(xiàn)很多資料是很久以前的,包括獲獎證書、演出資料和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的簡介等。我興奮地一邊拍照,一邊快速整理,他送來的資料很完善,而這些資料,都是官方?jīng)]有收集到的,大大推動了我工作的快速全面開展,也正是這些資料填補了夏倉馬背藏戲原始資料的空白。我對這位老者所作所為充滿了感激之情,在這樣的大雪中,送來我急需的資料,看著他布滿滄桑的臉,真的很感動,我們深入地交流和溝通,從此甚至成為忘年之交。
其后我們的交往越來越頻繁,彼此的信任感也越來越強了,我才發(fā)現(xiàn)他總是最能配合、最能理解人,且總是親力親為,也是最沒有架子、最好說話的一位老者,無論刮風還是下雪,只要是我提到的資料,他總能冒著嚴寒,拖著不太方便行走的腿,盡快地把所需材料搜集整理后送到我手上。時常還謙虛地說“人老了沒用了,只能跑跑腿了,你們才是《格薩爾》文化傳承和發(fā)展的人才”。他常常親切地叫我“老朋友”,而我也總是笑著稱他為“藏戲團的活化石”。對于他這年齡的退休老人來說,完全沒必要天天奔波在這些瑣碎的事情中,早該可以享受晚年的時候,可他總能克服一切困難,忙碌于這些瑣碎事務中,奉獻自己的力量,發(fā)揮余熱,他常說:“我們活不了幾年,但是《格薩爾》馬背藏戲一定要傳承下去,只要是能為《格薩爾》馬背藏戲做點工作,我多跑跑腿是沒關系的。”
瓦泰·普爾多這樣的做法很多人都不理解,更有些人覺得他倔強,難以交流,但在我看來,這是他對《格薩爾》馬背藏戲文化的孜孜不倦的奉獻,是對保護民族優(yōu)秀文化的執(zhí)著,更是一代老革命才有的工作態(tài)度,每每想到此,對他的敬佩之感油然而生。
可喜可賀的是果洛藏族自治州設立國家級《格薩爾》文化(果洛)生態(tài)保護實驗區(qū)的項目于2014年7月份正式獲批,這充分體現(xiàn)了國家對果洛藏區(qū)文化建設的高度關注與支持,標志著國家層面對我省長期以來對《格薩爾》文化挖掘、整理、保護、傳承工作的高度認可。國家級格薩爾文化(果洛)生態(tài)保護實驗區(qū)建設以來,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也得到了相關資金和項目的支持,為今后的良好發(fā)展提供了保障。
精神榜樣,身上散發(fā)著令人敬佩的人格魅力
當我再次看到這位忘年交時,第一眼看到的是他那簡單而又別致的拐杖,說簡單是因為只是一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質拐杖,別致是拐杖上纏繞著一段牛毛編織的繩子,看著也有一定的年頭了。頭上不再是以前的那頂藏式帽子,而是一頂毛線編織的紅色冬帽,這一點變化對別人來說也許會覺得不以為意,對我來說意味著他更加老了,不由自主地一陣心酸。
在聽他說到今年國家每月都會給他發(fā)2000元的藝人補助資金時,我頓時真心替他高興,以前我們一起辛辛苦苦所做的很多工作也得到了上級政府的肯定,得到了國家的重視,像他這樣的藝人獲得補助資金的支持,不僅是生活上的補貼,而是心靈上的一支安慰劑,更是對《格薩爾》文化保護工作所作出貢獻的有力肯定。
可他笑著說,這些補助資金他只是保管,夏倉《格薩爾》馬背藏戲團在開展活動時,這些錢都會用作演出經(jīng)費和餐飲費用,“能得到政府對藝人的補助資金都是大家的功勞,自己老了,再也不中用了!幫不了藏戲團什么忙了,但這些錢可以解決一下劇團的小支出,很感謝國家和政府?!甭牭酱朔?,敬仰之情油然而生?!陡袼_爾》傳承藝人不僅僅傳承的是表面性的戲劇展演知識和技巧,更是傳承著一種心懷感恩、無私奉獻、團結協(xié)作、全身心地傾注于傳承事業(yè)的時代精神。
當我問到他是怎樣看待國家對《格薩爾》馬背藏戲的保護和支持時,他說道:“近年來,國家對《格薩爾》文化越來越重視,各級政府都給予了大力支持。雖然我們對國家和民族文化的發(fā)展沒有做出過重要的貢獻,但國家還是一如既往地關心和關注著我們,并且給予很大的資金和政策支持,我們《格薩爾》藏戲團的發(fā)展越來越好,其他《格薩爾》藏戲團也在不斷發(fā)展,我相信隨著國家和各級政府保護力度的不斷加大,《格薩爾》馬背藏戲表演會保護得越來越好,會一直傳承下去?!?/p>
在交談中,作為一位文化老人無不展現(xiàn)著對《格薩爾》文化的自信和對國家文化發(fā)展的自信。同時,對我一個年輕的文化工作者而言,是上了一堂生動的思想教育課,在他面前我們所付出的努力,只是微不足道的,或者說只是停留在完成工作的層面上,對有些工作的長期發(fā)展規(guī)劃不夠、研究不夠,內心不由得感到絲絲的慚愧。
作為新時代的文化工作者,理應肩負起時代賦予我們的文化責任,進一步增強文化自覺,堅定文化自信,毫不保留地將自己的青春與時代文化發(fā)展的需求更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為文化事業(yè)的繁榮做出應有貢獻,這才是一名合格的文化戰(zhàn)線工作者,才可以在年邁時無愧于心地告訴下一代,我們曾經(jīng)為文化的繁榮努力過、拼搏過、奉獻過,青春無悔。
瓦泰·普爾多的一生雖受到了命運不同的安排,經(jīng)歷了生活的種種磨難,但在和他的交流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對黨和國家的信賴與感恩,他對自己多舛的命運沒有一句怨言。正是這些經(jīng)歷豐富了他的人生,加上牧區(qū)艱難的勞作和人生苦難的磨煉,造就了他一生不屈不撓、積極向上、樂觀豁達、平易近人的人生態(tài)度。
我常常會思索,要是能有更多的人像瓦泰·普爾多一樣不為名所動,不為利所惑,不為難所怕,虔誠地將自己的青春與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融為一體,懷著一顆感恩黨、國家和人民之心,全身心地致力于中華民族優(yōu)秀文化發(fā)展的前沿,何愁中華優(yōu)秀文化發(fā)展不蓬勃、不久遠!
作者簡介:補海金,男,藏族,籍貫青海互助,出生于1988年10月,2012年參加工作,現(xiàn)供職于果洛州《格薩爾》博物館,愛好寫作、攝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