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淇
摘 要: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的可罰性在我國刑法理論中屬于共犯上的問題,基于此,現(xiàn)對該行為大致有自殺違法說的定罪論、立足于自殺合法性說的無罪論以及依靠法外空間說的不定罪論三種定性。我國司法實踐將教唆、幫助他人進行自殺行為視作符合故意殺人罪構成要件的行為。該做法因將不具有故意殺人行為的單純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直接按照故意殺人罪處理而存在邏輯上的矛盾。比照將單純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類推按照故意殺人罪定罪量刑、單設處罰單純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條款的弊端,重新考慮將單純教唆、幫助自殺作為共犯進行處罰、強調共犯行為上的可罰性就具有了其特殊意義。
關鍵詞: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共犯;可罰性;故意殺人罪
一、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在的定性
所謂教唆他人自殺行為,是指以慫恿、請求、命令、挑撥、刺激、引誘、指使等方式,令他人產生自殺意圖,實施自殺行為。所謂幫助自殺,是指自殺意圖已具備時,堅定其自殺的意圖,或是在物質上加以幫助,令其實現(xiàn)自殺目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的可罰性在我國刑法理論中屬于共犯上的問題,處罰共犯往往需要考慮從正犯行為不法中導出的從屬性要素,[1]其意味著惟有在正犯符合構成要件的行為侵害法益而具有違法性的場合,共犯才承擔相應的責任。
據(jù)此從總體上看,對于教唆自殺、幫助自殺的定性,現(xiàn)大致有三種定論,即基于自殺違法說的定罪論、立足于自殺合法性說的無罪論以及對自殺評價介于合法與非法之間的法外空間說的不定罪論。自殺違法說主張在生命保護上采取消極的“家長主義”,否定個人對自己生命權的處分,將自殺主體納入故意殺人罪中“人”的范疇,認定自殺為故意殺人的實行行為,因自殺具有違法性,參與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當然具有違法性;自殺合法說認為,自殺為自殺者權利領域內的事件,依據(jù)客觀歸責理論,教唆或幫助自殺者沒有創(chuàng)設不容許的風險,因而不具有違法性;法外空間在此處引出,意在強調法律秩序放棄對自殺行為的評價,因而自殺行為的其他參與者也就不在法律評價對象之列了。[2]相比較,筆者傾向于第三種觀點。令自殺行為居于“法外空間領域”,一方面法律的不評價、不干預保證了權利主體按照自己的意志處分自有權利的自由,符合現(xiàn)代社會對于自由主義的追崇,以使對教唆、幫助犯的定性易于被接受;另一方面,不對自殺行為進行合法性認定,行為人自行負責其行為的正確性,則不會存在鼓勵施行自殺行為的因素,可避免違背社會善良風俗,助長無視生命權利的消極價值觀。此外,該觀點的突出意義在于,對待明顯不具備故意殺人罪行為性質的該類行為,例如為緩解自殺者不受病痛折磨而提供自殺幫助,留有余地,從側面表示出理解與包容。
二、我國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的歸處及其存在的矛盾
長期以來,我國向來將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歸納為合乎故意殺人罪構成要件的行為,以為其設立處罰依據(jù)。考慮到行為人目的可能為使自殺者從痛苦中解放,同時被教唆者依然具有選擇是否采用自殺行為的自由,社會危害性小,因而雖然對其以故意殺人罪處罰,但應從輕、減輕甚至免除處罰。
然而在我國的理論解釋中,一般認為故意殺人的實行行為是指行為人計劃具有類型化的殺人危險或在具體情況下具有產生剝奪他人生命的危險行為。這一界定實際上已將單純的教唆、幫助行為排除在外,使得顯然不具備故意殺人罪行為性質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的論處在現(xiàn)實與理論上存在矛盾。
依直接、間接實行行為劃分,具有直接實行行為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一般認為屬于故意殺人罪。例如兩人相約自殺,約定互相殺死對方,在此種情況下,若一人或兩人未達成目的,可按照故意殺人罪懲處,另外,承諾幫助自殺也屬于此種情況。對間接正犯性質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張明楷教授概括:對明晰死亡概念的人,如兒童或精神病患者,進行教唆、幫助自殺的,視為故意殺人罪的間接正犯;借助特殊權勢、關系,使用心理強制方式令他人自殺的,亦屬于該罪的間接正犯;因行為人的行為對自身法益產生錯誤認識,而選擇結束其生命的,行為人亦以故意殺人罪定罪。[3]在這些情況下,行為雖形式上的教唆、幫助行為,但具備間接正犯性質,應當以故意殺人罪論處。除以上兩種情況之外,即為單純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十分明顯的,在現(xiàn)有的學說之背景下其不能歸于故意殺人罪的實行行為。
三、單純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的可罰性與歸處探索
就此將單純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單列出來,討論以下問題:單純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是否存在可罰性?如何處理單純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
(一)單純的教唆、幫助行為的可罰性
目前,對于單純的教唆、幫助行為的可罰性問題,觀點眾多,但大多數(shù)的觀點認為其具有可罰性??隙ㄕ邿o論持何種觀點,其意思基本指向皆為,單純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雖未有直接的、現(xiàn)實的法益侵害危險,但其對人的生命權益確實構成了巨大威脅,因而采取相應的懲處行為存在其必要性。
主張單純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不具有可罰性的學者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馮軍教授。其明確指出,只要一個人自由選擇進行自殺行為,且其擁有責任能力、沒有外力對其不進行該行為的障礙,就應定性其行為為自由處分自己生命權的行為。而參與他人于法規(guī)范上自由處分自己生命權的行為,不是殺人行為。[4]
上述否定觀點對于兩者行為的評價看似合理卻有失妥當,其忽略了兩者行為在同一事實上的主客觀差異。主觀而言,自殺者即為對自己生命的任意處置,教唆、幫助自殺者表現(xiàn)為輔助侵害他人生命;客觀而言,自殺者對生命的侵害則是直接的,而具有侵害生命的間接性。因此,自殺者對于自己生命的自由處置無法簡單推斷出教唆、幫助自殺者行為的不可罰性。
在日本刑法中,該類行為大都解釋為具有可罰性的。刑法學家大塚仁表示,對自殺非犯的定性,不可必然導出對自殺的誘惑、挑撥、援助等一系列參與他人自殺的行為均不能歸罪,因為這類行為是損害他人生命權益的行為,二者在性質上存在本質的區(qū)別。[5]于德國,多數(shù)判決運用了“在有責任地給自己造成危險中的一種積極的共同作用是無罪的”這一原則,但在許多判例判決中依情況不同,出現(xiàn)相反傾向。其反映出單純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的可罰性是存在相對性和可選擇性,在實務中應當就具體情形進行具體分析。
(二)單純的教唆幫助行為的歸處探索
在承認上述行為可罰性的前提下,對該行為進行歸處、定罪量刑存在多種態(tài)度。其中主要有類推按照故意殺人罪定罪量刑、規(guī)定為單獨的自殺關聯(lián)罪等。
在我國實務中,類推制度已被明文禁止,所以將單純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類推為故意殺人罪論處的觀點不可取。此外,提倡將單純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規(guī)定為單獨的自殺關聯(lián)罪亦不可采。設置單獨處罰單純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的條款就其本身來看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將它置于罪名體系當中,即可洞察其潛在的問題。曾有學者認為,若將教唆他人行為獨立成罪,按此將推得,其他教唆型犯罪也應獨立構罪,[6]從而將會使整個分則體系發(fā)生重大改變,因此該解決方式不可取。
如此,從共犯角度思考該類行為的思路又必然被重新考慮。有學者指出,共犯的從屬性是法律上的一種創(chuàng)制,而非共犯行為的天然屬性。其認為,在正犯與共犯二者的關系上,法律似乎表明主行為決定共犯的可罰性,其于法律評價上起到的作用僅僅為參與作用,即為共犯的從屬特征。李斯特指出,共犯從屬特征只是說明正犯與共犯之間成文法關系的一個提示。[7]這表明,共犯行為是否可罰的最終根據(jù)并非為其從屬特征,而該特征只是通過法律之規(guī)定添加于有著相當社會危險性的該行為上,而對刑法處罰進行一定制度限制的產物。共犯行為之所以應當受到處罰,其原因在于該行為使得法益受到侵害,且在該侵害中有著非直接卻重要的作用,而非正犯行為是否具有可罰性。在這一思路下,強調共犯行為本身的可罰性,則可以借助故意殺人罪的規(guī)定,將教唆、幫助自殺者歸于該共犯性質下,予以處罰。
四、結語
將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以是否具有故意殺人罪的行為性質為標準,一分為二進行討論。不難得出,對于單純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按傳統(tǒng)的共犯思維模式以故意殺人罪進行定罪論處的方式存在邏輯上的矛盾。跳脫出“從正犯行為不法中導出共犯行為不法”的共犯概念限制,著眼于共犯行為本身的可罰性,是對單純的教唆、幫助他人自殺行為歸處于故意殺人罪之下的一種有益解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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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馮軍.刑法的規(guī)范化詮釋,《法商研究》,2005(6).
[5]【日】大塚仁.《刑法概說》(各論),馮軍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34.
[6]張果.論教唆自殺行為的可罰性,《蘭州學刊》,2008(7):127.
[7]【德】弗蘭茨·馮·李斯特、埃貝哈德·施密特修訂:《德國刑法教科書》,徐久生譯,法律出版社2000:3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