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惜”

馮麗娜

“惜”字的常用義有：可惜，愛惜，珍惜。當(dāng)讀到宋代周紫芝的《小重山》：“休惜醉，醉后有人扶”一句時，若將“惜”字用今天的常用義來解釋，顯然語意是不通的。其中的“惜”字，不能用常用義來解釋，說明“惜”字另有他意。那么，“惜”字從古至今有哪些常用義？又有哪些不被人們所熟知的特殊意義？

通過翻閱一些字典辭書，可以查閱到“惜”字的一些常見義，大多在今天也是被人們熟知的，如：

一、哀痛、哀傷

1.許慎《說文解字》：“惜，痛也?！?/p>

2.《楚辭·惜誓序》：“惜者，哀也?！?/p>

3.《論語·子罕》：“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jìn)也，未見其止也。”何晏《論語集解》引包咸曰：“孔子謂顏淵進(jìn)益未止，痛惜之甚?！?/p>

4.漢·劉歆《移讓太常博士書》：“此乃有識者之所惜閔，士君子之所嗟痛也?！?/p>

5.沙汀《困獸記》六：“大家只能搖頭嘆氣，一時真不知道如何勸慰的好。而她也就愈加惜傷起自己來?！?/p>

在上面的例子中，例1、2中直接點(diǎn)明了“惜”的本義是哀痛、哀傷。在例3中，根據(jù)何晏在《論語集解》中的注釋，“惜”字理解為“痛惜”，根據(jù)文意可以知道表達(dá)的正是哀痛之意。在例4中，“惜閔”一詞的“閔”字，在《說文解字》中釋為“吊者在門也?！倍巫ⅲ骸暗跽咴陂T也，引申為痛惜之辭?！贝肆x相當(dāng)于吊唁。例5根據(jù)語意可以理解為“惜傷”，表達(dá)的也是哀傷之意。

二、愛惜、珍惜

1.《廣雅·釋詁一》：“惜，愛也。”

2.《呂氏春秋·長利》：“我國士也，為天下惜死；子不肖人也，不足愛也?！?陳奇猷校釋：“惜死，系一專詞，義謂愛惜其死，即不作無謂犧牲。”

3.三國吳·韋昭《博弈論》：“當(dāng)世之士，宜勉思至道，愛功惜力，以佐明時。”

4.《晉書·陶侃傳》：“﹝ 陶侃 ﹞常語人曰：‘大禹聖人，乃惜寸陰；至眾人，當(dāng)惜分陰?！?/p>

5.《西湖佳話·葛嶺仙跡》：“但思賊本民也，洶洶而起者，不過迫于饑寒……若欲示威，鋌而走險，則天下事不可知矣。望老大人為天地惜生，為朝廷惜福?！?/p>

6.清·潘榮陛 《帝京歲時紀(jì)勝·惜字會》：“香會，春秋仲月極勝，惟惜字會為最?！?/p>

“愛惜”和“珍惜”都指因為珍貴、喜愛而重視，不愿意傷害、糟蹋。例1《廣雅·釋詁一》中，將“惜”字解釋為愛?！皭邸钡谋玖x是喜愛，親愛。簡單說來，就是因為喜愛所以珍惜。例2中，陳奇猷校釋“惜死”是愛惜其死，這是字面義，而深層義是珍惜生命，不作無謂犧牲。例3、4、5中，“惜”字表示的是愛惜精力、珍惜時間、珍惜福澤之意。例6中，“惜字”是珍惜文字，舊時謂文字為圣人所創(chuàng)，對有文字之紙，不可隨意丟棄或污損，如“惜字如金”。

三、可惜、惋惜

1.漢·賈誼《惜誓》：“惜余年老而日衰兮，歲忽忽而不反?！?/p>

2.唐·杜甫《洗兵馬》詩：“田家望望惜雨干，布谷處處催春種?！?/p>

3.五代·唐莊宗《歌頭》詞：“惜惜此光陰如流水，東籬菊殘時，嘆蕭索！”

4.清·蒲松齡《聊齋志異·張貢士》：“﹝高西園﹞猶述其曲文，惜不能全憶?！?/p>

5.毛澤東《沁園春·雪》詞：“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fēng)騷?！?/p>

可惜、惋惜是對人的不幸遭遇或事物的意外變化表示同情、遺憾。在以上六例中，例1、3是對時間流逝的可惜、惋惜；例2是對雨的可惜、惋惜；例4是因不能想起全部的內(nèi)容而感到可惜、惋惜；5例是對別人的同情和遺憾。

四、吝惜、舍不得、貪婪

1.《玉篇·心部》：“惜，吝也，貪也?！?/p>

2.《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至如少弟者，坐而見我富，乘堅驅(qū)良逐狡兔，豈知財所從來，故輕棄之，非所惜吝?！?/p>

3.《后漢書·光武帝紀(jì)上》：“既至郾、定陵，悉發(fā)諸營兵，而諸將貪惜財貨，欲分留守之?！?/p>

4.唐·岑參《冬宵家會餞李郎司兵赴同州》詩：“惜別冬夜短，務(wù)歡杯行遲?！?/p>

5.巴金《家》十九：“ 瑞玨和淑英姐妹們想到琴第二天就要回家去，都有一種惜別的心情?！?/p>

“吝惜”指過分愛惜而舍不得。例1直接解釋“惜”為吝和貪。例2的“惜吝”和例3的“貪惜”都分別映證了例1的解釋。例4、5都是“惜別”一詞，指舍不得離別。因此，“惜”字有舍不得之意。

以上幾例中“惜”字的解釋都是被人們所熟知的。那么，“惜”字的另一種不被人們所熟悉的特殊解釋是什么呢？即：怕。在《漢語大詞典》和《漢語大字典》中都提到了“惜”有“害怕、恐怕”的意思。

“惜”字在古代作害怕、恐怕之意來理解的用例也有很多，僅拈出幾例來看：

1.唐代詩人崔國輔《香風(fēng)詞》：“坐惜玉樓春欲盡，紅棉粉絮挹妝啼。”

句中的“坐惜”，在《萬壽絕句選》中作“坐恐”。這是根據(jù)異文的訓(xùn)釋方法理解的，“惜”與“恐”是同義，表示怕、恐怕的意思。

2.宋代詞人張先《菩薩蠻》：“惜恐鏡中春，不如花草新?！?/p>

3.張先《玉聯(lián)環(huán)》：“惜恐紅云易散，叢叢看遍?！?/p>

4.杜安世《巫山一段云》：“惜恐塵埃染，驚疑紫府來。”

上述例2、3、4中都有“惜恐”一詞，如果用哀痛、愛惜、貪婪等意思來解釋，顯然句意是不通的。運(yùn)用連文的訓(xùn)釋方法來分析，可看出上述例2、3、4中“惜”與“恐”都是連用，屬于古詩文中連文的用法?！跋А迸c“恐”連用，可知“惜”在這三例中都與“恐”的意思一樣，表示“害怕”“懼怕”的意思。

5.唐·李白《感興》詩之三：“不惜他人開，但恐生是非?！?/p>

這一句中，“惜”字也是怕的意思。可通過對文的訓(xùn)釋方法來分析，“惜”與“恐”是對舉義同，都是害怕、懼怕之意。

6.《新唐書·姚崇傳》：“臣非惜死，恐不益王?！?/p>

7.《宋史·岳飛傳》：“或問天下何時太平，飛曰：‘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p>

以上例6、7都有“惜死”一詞，根據(jù)上下文意，“惜死”猶是怕死之意。

8.宋·王安中《蝶戀花·長春花口號》詞：“十二番花寒最好，此花不惜春歸早?！北揪渲?，“惜”的意思也是“怕”，“不惜”解釋為“不怕”。

由上文所述，就可以正確地理解南宋周紫芝《小重山》：“休惜醉，醉后有人扶”一句。將“惜”解釋為“怕”的意思，句意即：不要害怕醉了，醉后會有人扶的。

從《說文解字》可以知道“惜”的本義為哀痛、哀傷。張舜徽《說文解字約注》：“許訓(xùn)惜為痛，痛自有愛義，今語猶稱人之相愛曰痛?！崩?，孟郊《古興》：“痛玉不痛身，抱璞求所歸?！崩渲械摹巴础笔菒壑?。因為所愛之物失去后，內(nèi)心會感到哀痛，別人對此心存同情，而感到可惜。同時，自己所愛惜的事物，就會心存不舍，過分的不舍在別人眼里就會成為吝嗇，進(jìn)而延伸到貪婪。也因為愛惜，會有不舍，會有哀痛，所以就怕失去，因此延伸出害怕之意。

綜上所述，可以知道，“惜”字除哀痛、愛惜、舍不得等被人們熟知的常用意之外，還有“怕”之意。也可認(rèn)識到，在學(xué)習(xí)古詩文時，對一些字詞的解釋要謹(jǐn)慎，存疑，不能望文生義。在字詞的訓(xùn)釋過程中，要運(yùn)用一些訓(xùn)釋方法，考慮全面，就可以對文章內(nèi)容的理解做到精準(zhǔn)。

作者單位：青海師范大學(xué)（810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