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慶蘭
摘要:王全安導演的《紡織姑娘》刻畫了一位普通紡織女工李麗在身患絕癥后尋找初戀,隨后回歸正常生活的故事。影片中部及結(jié)尾處李麗在鐵軌上被追逐時的倉惶悲傷與笑容滿面的對比,展示了突破身體與愛情雙重困境前后的李麗精神面貌上的巨大反差,體現(xiàn)了突破困境后的李麗對愛情的滿足和對死亡的認可。
關(guān)鍵詞:《紡織姑娘》 李麗 笑 雙重困境 突破
中圖分類號:D66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8) 09-0110-02
王全安導演的《紡織姑娘》講述了生活平淡的紡織女工李麗,在被查出患有絕癥血癌后,到北京找初戀男友探清事實了卻心愿,最后回到西安發(fā)現(xiàn)愛情的故事。影片以李麗在鐵軌上被工人追趕卻歡笑著奔跑作結(jié),初看似是李麗放棄臥軌后的奔跑片段的回放。但影片中部被追逐的李麗其實是倉惶悲傷的。那么,李麗如何從倉惶悲傷轉(zhuǎn)變?yōu)樾θ轁M面?這一笑容蘊含何種深意?從李麗身體與愛情雙重困境的確立、突破中,我們或可得到答案。
一、身體困境漸確立,愛情困境始突破
李麗身體困境的確立始于確診絕癥。她本是一個紡織廠的女工,脾氣大膽潑辣,有一個賣魚的忠厚老實的丈夫,一個僅有幾歲的正學鋼琴的兒子,生活平凡而平靜。這平靜被突如其來的昏迷打破。她被確診血癌,痛苦到躲在廁所里默默垂淚。這哭泣無聲,壓抑而沉重,表現(xiàn)出李麗的脆弱和對生活的無力。生病起初的李麗精神狀態(tài)不佳,?;秀卑l(fā)愣。在一次突然的病發(fā)中,她疼得在床上打滾、扯頭發(fā)、抓被單。發(fā)病的痛苦讓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對病痛無能為力,這給她造成了巨大的心理沖擊。正因病痛帶來的身心折磨,李麗采取了消極的應(yīng)對方式——自殺。她擰開煤氣,在蛋糕中插上藥片(安眠藥),連蛋糕帶藥嚼碎吞下。兒子突然回家破壞了她的計劃,但她并未放下自殺念頭,而是收起藥片以待他日再次實施。
身心的痛苦使李麗迷失了自我。從“患病”到“病發(fā)”到“自殺”,絕癥逐步以痛苦、死亡威脅和打擊李麗,李麗也被病痛摧毀理智,采取了消極的處理方式。病痛和消極求死為李麗打造了一個身體困境。但這并非她面臨的唯一困境。[1]死亡將至的緊迫感促使李麗不再逃避“缺愛”的愛情困境,而是抱著圓夢心態(tài)積極應(yīng)對。
其愛情困境于影片開始便已顯露。背向而臥、極少交流,李麗、胡小光夫妻與恩愛夫妻生活狀態(tài)的差異表現(xiàn)了他們感情的疏淡。以善意的謊言隱瞞李麗病情是胡小光的溫柔;在確診癌癥后獨自躲起來哭是李麗的不依賴,她既要強也不愛胡小光。兩人雖感情平淡但仍和平生活多年。然而癌癥突至讓李麗開始反思自己的生活,工廠小情侶甜蜜的交往勾起她對初戀的懷念,工友的鼓舞讓她初具勇氣,死亡迫近的滋味讓她焦慮不安,在火鳳凰舞廳與舞伴的交談讓她終于鼓起勇氣決定去北京尋找初戀。她在生命的最后一程選擇以積極的方式試圖突破愛情困境。見到初戀趙魯寒后,李麗向他講述了十年里發(fā)生的一切:為氣父母而隨意嫁人,婚姻不契合與丈夫“吵都吵不起來”,婚后不久父母相繼離世,父親臨死前懊悔阻撓她戀情致使她隨意嫁人。她的賭氣是愛情遭威脅后的自衛(wèi)反擊,卻使她陷入無愛婚姻,她“戰(zhàn)勝”了父母,也因此失去了父母。“衛(wèi)愛卻失愛”“抗親卻失親”的矛盾使她對生活茫然無措。這是李麗無法感受胡小光沉默中的溫柔、一直陷于“缺愛”困境的重要原因。此外,對初戀無疾而終的耿耿于懷也禁錮了李麗。她以為失聯(lián)是因為趙魯寒單方面不回信,不料趙魯寒根本沒有收到她寄出的信,甚至結(jié)婚也是在聽聞她的婚訊之后。雙方皆未負心,命運的捉弄卻讓他們錯過了彼此。在同游北戴河看到熱戀時趙魯寒告訴過她的海、聽到船的叫聲和海鷗的叫聲后,李麗一償多年夙愿,為初戀畫下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以積極的態(tài)度了解失戀真相、實現(xiàn)初戀愿望,李麗方從上一段愛情的束縛中解脫出來,重新獲得了戀愛能力,這也是她對愛情困境的第一步突破。
二、“臥軌自殺”:爆發(fā)與轉(zhuǎn)折
身體困境確立是李麗“臥軌自殺”的根本原因。血癌給她帶來了難以忍受的病痛,讓她直面死亡威脅、對生活無能為力。這摧毀了她的身體,也摧殘了她的意志,使她早早下定了自殺決心,甚至直接作出了自殺嘗試。雖然兒子突然回家讓她猛然驚醒,停止了自殺舉動,但自殺念頭在她心中從未消失。認為自己必死無疑卻想由自己選擇死亡時間與方式是李麗試圖臥軌的根本原因,也是她對病痛的變相挑戰(zhàn)。敢和領(lǐng)導叫板、能放下家庭去尋找愛情失敗的原因,她從來都有自己的想法,不聽憑他人操控。臥軌的激烈舉動是她面對疾病帶來的肉體痛苦和精神煎熬時的激烈爆發(fā),她向疾病宣戰(zhàn):我的生死只能由自己決定,不能被疾病左右。她在尋找初戀時便是帶著必死的意志。在知悉愛情破滅的原因并完成戀愛夙愿后,李麗放下了對初戀的執(zhí)念,愛情困境初步突破。在這過程中,她為自己“這一輩子為啥不快活”找到了答案。當困擾她最久也給她帶來深重苦難的人生疑惑得到解答后,李麗獲得了解脫。兒子與父親感情更好、她與丈夫只是搭伙過日子的現(xiàn)狀使她對兩人毫不擔心。心無掛礙促使李麗再一次實施了自殺行為。
李麗選擇臥軌時因為鐵軌像通往天堂的階梯。這與蛋糕都象征著她對死后生活的美好期許。但是,在橋上看火車呼嘯而過時的轉(zhuǎn)身咽口水點出了她內(nèi)心的恐懼。正是人類本能的對死亡的恐懼使她在火車開過前從鐵軌上滾了下來,抱頭痛哭,于哭泣中釋放了對死亡的恐懼和對命運的控訴。對死亡的恐懼使她失去了自殺的勇氣。鏡頭的移開又拉回,象征著她從赴死到畏死的轉(zhuǎn)變,表現(xiàn)了她人生態(tài)度的轉(zhuǎn)折。自殺念頭消失的李麗開始嘗試以平常心對待疾病與死亡。也正是這份平常心讓她能夠感受和發(fā)現(xiàn)隱藏在身邊的愛情。
三、愛情再臨補空缺,身體困境終突破
回到西安的李麗試著珍惜生活,她想“像正常人一樣”到外面去“能快活一天是一天”。丈夫的服從讓擺脫初戀束縛的李麗開始意識到他對自己的好。對胡小光的包容,李麗以摟腰靠背的親密舉動回以溫柔依戀。這是愛情萌發(fā)的起點。已經(jīng)沒有治愈希望的李麗因胡小光賣房的舉動大受觸動?!斑@時候的李麗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一直處在愛的包圍之中,只是自己一直沉浸在昔日的感覺中而沒有發(fā)現(xiàn)”。[2]李麗對胡小光的感情逐步加深,在病發(fā)被推往急救室時,她主動向胡小光伸出手,緊緊抓住他的手,她的痛苦毫無保留表露在胡小光眼前。曾經(jīng)躲起來哭到現(xiàn)在卻依賴胡小光,李麗被胡小光真切的愛護打動了。在死后起身的畫面中,她以溫柔的撫摸表達了對胡小光的感激和疼惜。李麗曾在不圓滿的初戀中作繭自縛,卻終被身邊的愛情所撫慰,從中獲得了滿足,也因此得以突破愛情困境。
李麗突破身體困境的方式稍顯另類。在放棄臥軌回到西安后,她轉(zhuǎn)變心態(tài),試圖以她理解的健康人的方式對待生活:去火鳳凰舞廳跳舞。第二次病發(fā)讓她住進了醫(yī)院,但此時的她積極地住院治療,在病床上依然充滿笑容與活力。然而病癥惡化,發(fā)病使她痛苦窒息被送入了搶救室。死亡終是到來,隨著“嘀”聲長鳴,她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靜靜地躺在床上的她,安詳而寧靜,這一刻,病痛以一種另類的方式停止了。但是死亡并不代表解脫。導演用超現(xiàn)實的手法設(shè)置了一個鏡頭,讓死去的李麗重新從床上站了起來,背對著鏡頭看滿天的煙花盛放。在夜空的映襯下,煙花的五光十色照在窗前的李麗身上,燦爛而寧靜。她的重新站立意味著對身體困境的突破:病痛和死亡再也不能威脅她了,因為她已經(jīng)順其自然地走向生命盡頭,而她積極治療積極享受生活的態(tài)度展示出她對死亡的坦然,從“執(zhí)著生死”到“看淡生死”,她勘破了死亡的限制,突破了身體困境的束縛。
四、“微笑奔跑”:突破與超脫
影片的最后一幕是李麗被鐵路工人追逐著、在鐵軌上一邊奔跑一邊燦爛微笑的畫面,與中部李麗放棄臥軌自殺后被追逐的畫面相呼應(yīng)。但這呼應(yīng)不在于敘事時間而在于敘事意義。影片中部的李麗奔跑時是倉惶、悲傷、狼狽的,臉上猶帶淚痕,面無半分喜色;結(jié)尾處的李麗奔跑時是歡快、活潑有生命力的,臉上充滿笑容,眼中猶帶俏皮,兩種狀態(tài)截然不同。前面的李麗剛剛經(jīng)歷瀕死的瞬間,雖放下了自殺的念頭,但仍未達到以平常心面對死亡、積極享受生活的狀態(tài),也尚未獲得愛情的撫慰,必不會歡樂活潑。因此,結(jié)尾處的畫面表現(xiàn)的應(yīng)是李麗突破困境后的精神面貌。前后畫面的呼應(yīng)實則在于精神面貌的反差。
李麗通過勇敢追尋初戀、尋找失愛答案、完成戀愛心愿破除了因初戀失敗而給自己設(shè)下的壁障;在回到西安與胡小光的相處中,情感恢復自由的李麗感受到了胡小光的愛,從他沉默的陪伴、付出中獲得了愛情的滿足,填補了“缺愛”的遺憾,圓滿地突破了愛情困境。血癌帶來的病痛摧殘李麗的肉體,痛苦與死亡的威脅使李麗的精神世界陷入消極狀態(tài):因身體而生的困境將李麗重重圍困。“對死的認可即是對生的贊美”[3],李麗通過死亡使肉體免受折磨,也通過對死亡的認可獲得精神的超脫。這超脫始于“臥軌自殺”的嘗試。直面生死讓李麗認清了自己對死亡的恐懼,放下了對疾病的消極抵制,轉(zhuǎn)而以順其自然的姿態(tài)面對死亡,擺脫了病痛帶來的精神困擾。自殺不是對病痛的積極反抗,病發(fā)死亡也并不意味著對病痛的屈服。死亡是所有人的歸宿,坦然面對,不懼怕、不逃避,本就是對死亡的認可。從畏懼、在意到無懼、安然,李麗以超脫的姿態(tài)突破了身體困境的束縛。
雙重困境迫使李麗停下腳步反思生活,“正是在困境式的核心沖突中,女性的美好得到了進一步綻放和升華”[4],李麗也因此得以審視人生,追尋自我的圓滿,達成對自我的認同。在突破雙重困境、解放自我后,李麗最終以一邊奔跑一邊燦爛微笑的姿態(tài)向觀眾告別,這笑容便昭示著“她已獲得精神上的救贖,達成了對死亡的認可”。[5]
參考文獻:
[1]陳曉云.女性困境、兩難選擇與圓形敘事——對王全安電影的一種闡釋[J].當代電影,2010(9):58-61.
[2]劉紅.抗爭與“回歸”:王全安電影中女性的悲劇“宿命”[D].吉林大學,2015.
[3]覃覃.王全安專訪:對死的認可即是對生的贊美[OL].http://ent.sina.com.cn/m/c/2009-09-18/03542703290.shtml.
[4]程波.核心沖突的有效敘事——論王全安電影的敘事策略[J].當代電影,2011(12):57-61.
[5]羅永平.淺析電影《紡織姑娘》中的女性主體意識[J].電影評介,2011(2):60-61.
責任編輯:劉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