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保清
1988年,四年級下學期。
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大、很成熟了,是時候做點事情證明一下自己了。
麥收總是來得那么猝不及防,昨天還帶青頭的麥穗,經(jīng)過一天毒日頭的暴曬,今天就黃了,且低下了頭,如果明天之前不收割,便什么都遲了。形容一個人分不出輕重緩急,通常會說“麥子掉頭了還是該吃吃,該睡睡”。
麥子成熟是從內(nèi)陸先開始的,逐漸往海邊蔓延,因為受海水的影響,海邊夏天溫度要低于內(nèi)陸,且晝夜溫差小。
麥收季節(jié),從天不亮開始,放眼望去,田野里到處是人。那個年代,沒有收割機,收獲麥子有兩種方式:一是割,比較省力,也比較快,不足之處是留下麥茬,為接下來的玉米種植增加了很多不便。二是薅,力氣活,手上會磨起泡來,優(yōu)點是能捆成大個,便于拖拉機運輸。
對于農(nóng)耕民族而言,麥收是一件儀式感很強的事。收獲的同時,又是家庭的聚會,也是鄉(xiāng)親能彼此見到的季節(jié)。
那時候還沒有礦泉水,冰糕(雪糕)與嶗山可樂是標配,也是高配。
經(jīng)過長時間的密謀策劃,我和幾個同學決定去賣冰糕。
從小到大,母親對于我做出的決定,總是支持的,她始終覺得她的兒子很優(yōu)秀,真奇怪,她怎么會有這種想法呢?父親沒有明確表態(tài),他不反對就已經(jīng)是最好的支持了。
每個家庭幾個孩子中,都會有以下幾個角色分配:任勞任怨的老黃牛、自封的副家長、沒心沒肺的自然呆萌、想法多多的創(chuàng)新者。在這個事上,自封的副家長自是要分析利弊一番,最終得出否定的結論,怎奈我意已決,誰也阻擋不了。
先得有個冰糕箱子,木頭的基本是奢望,那就就地取材吧。找來一個紙殼箱子,自己用面熬了漿糊,找來白紙將六個面糊上,用鋼筆在后面寫了大大的“冰糕”兩字。
母親為我縫了一床小小棉被,用來裹住冰糕箱子。
交通工具是個現(xiàn)實問題,家里有三輛自行車,父親一輛,大姐一輛,二姐一輛,現(xiàn)在不記得當時騎的是哪輛了。
不到六點,帶著母親給的十元本錢,我便和同學們出發(fā)了。冰糕廠在離家四公里的薛家泊子,一路狂奔,到冰糕廠發(fā)現(xiàn)人并不多。先批發(fā)了五十支,每只三分,還額外送兩支,大抵是考慮到賣冰糕的辛苦,讓賣冰糕的在路上吃的。心已按捺不住,剛出冰糕廠,便興奮地喊了起來“冰糕——冰糕——”,結果還沒到家,五分錢一支,全賣完了,那種喜悅啊,無以言表。
火速折回,這次批發(fā)了一百支,一路吆喝一路賣,快到家的時候,基本賣的差不多了。
這生意,旗開得勝啊。
第三次回到冰糕廠的時候,前來批發(fā)冰糕的站滿了院子,冰糕廠已是供不應求。大約焦急地等待了半個小時,才排上號,本打算批發(fā)200支,怎奈限購,每人限量100支。
……
第四次回到冰糕廠的時候,人更多了,終于輪到我,批發(fā)了100支。并被告知生產(chǎn)能力有限,下午不對外營業(yè)了。
旁邊有人說,黃島臥棚那里有個冰糕廠,貨源充足,不光有冰糕,還有大雪糕,批發(fā)價一毛二,零售價兩毛。
在賣完了從薛家泊子冰糕廠第四批發(fā)來的100支冰糕后,已經(jīng)賺了七塊多錢了。創(chuàng)業(yè)的熱情在持續(xù)高漲。和鄰居家的東升一商量,去臥棚!雖然有10多公里,但哪算什么呢?
時間是中午,天氣晴朗,太陽是那么無私地照射著大地,騎了十多公里之后才發(fā)現(xiàn),肚子已經(jīng)很餓了。一頓飯算不得什么!腦子里只有賣冰糕!賣冰糕!
這次不能再來回跑了。
索性把手里的錢全部換成了大雪糕與冰糕。那種一毛二的牛奶大雪糕啊,又香又甜,構成了我童年記憶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路經(jīng)過鹽場,人煙稀少,全然不像上午那般供不應求。
難道,我要把連本帶利的一盒子大雪糕與冰糕化成水?蒼天啊,欲哭無淚。
那一年,膠州灣盛產(chǎn)蛤蜊,大石頭周邊的徐戈莊、張戈莊、小石頭、十字路園幾個村的很多人發(fā)了蛤蜊財,一條船,兩個人,一天的收獲在2000到4000斤之間,蛤蜊價格根據(jù)質(zhì)量在一毛八到兩毛三之間。
每天下午,歸來的船只浩浩蕩蕩。這些漁民一天掙了別人好幾個月的錢,舍得吃,是我的重要目標客戶。
還有就是來買蛤蜊回家煮熟了扒肉曬干掙錢的人一天一個家庭能掙10到20元,錢雖掙得辛苦,但也舍得花,尤其是兩毛錢一支的大雪糕。
目標市場已然明確,出發(fā)!
屋漏偏逢連夜雨,走到小石頭村東的時候,車鏈子斷了。
管它呢,推著走!
到了大石頭,我遇到了前來推蛤蜊的大姐和二姐。她們說,我的叫賣聲已經(jīng)夾雜著哭聲了,我說,哪里???我是累的。
果然很好賣。但批發(fā)的太多,市場飽和了。
怎么辦?怎么辦?
尋找新的市場,途徑徐戈莊、十字路園、可洛石、孫家溝,一路叫賣。
當庫存越來越小的時候,喜悅感取代了擔心,至于勞累,那都不是事!
一村婦買了一支冰糕、一支雪糕,共兩毛五,給我一塊,我找給她七毛五。對方說,不對,應該是八毛五。兩毛加八毛等于一塊。任我挖空腦袋跟她解釋,她還是堅信自己是正確的。這時經(jīng)過一個路人,應該是她的大伯哥,我倆決定讓他斷理。這男人說我是正確的,女人不再和我犟,嘴上還是喃喃地說,兩毛五加七毛五怎么會是一塊呢?
到家的時候,天快黑了,倒出塑料袋里的厚厚的一沓子紙幣和鋼镚,數(shù)了又數(shù),去掉本錢,賺了21元。
21元,大抵是那個年代一個工人的半月工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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