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敏
摘要:了解字詞的確切含義需要看其上下文,真正讀懂一篇文章的前提是了解相類的其他文章。真正了解某一作家也需要了解同時代的其他作家。語文學習必須多讀書。
關鍵詞:語文學習;多讀;生存論哲學
閱讀一篇文章,需要理解文章中字詞的含義,但這種理解,又是在閱讀整篇文章中逐步實現(xiàn)的。僅僅是去查字典,是不行的。因為一個字一個詞,往往有多種含義,而在這篇文章中究竟是什么意思,需要看其上下文。王佐良談及“字詞”時,曾說道:字詞的意義是復雜的?!耙粋€詞不僅有直接的、表面的、字典上的意義,還有內涵的、情感的、牽涉許多聯(lián)想的意義。一句話不只是其中單詞的意義的簡單的綜合,它是結構、語言、語調、節(jié)奏、速度也都產生意義。一詞一句的意義有時不是從本身看得清楚的,而要通過整段整篇——亦即通過這個詞或這句話在不同情境下的多次再現(xiàn)——才能確定?!?俄蘇心理學家、教育家維果斯基也早就說過:“詞只有在句子中才能獲得意義,但句子本身也只有在文章段落的上下文中才能獲得意思。而段落則在書中,而書又在作者的全部創(chuàng)作中獲得意思。” 正如朱光潛所說:“一個字所結的鄰家不同,意義也就不同。比如‘步出城東門,遙望江南路,前日風雪中,故人從此去和‘駿馬秋風塞北,杏花春雨江南兩詩中同有‘江南,而前詩的‘江南有惜別的凄涼意味,后詩的‘江南卻含有風光清麗的意味?!?/p>
一個字一個詞是這樣,一篇文章也是如此。即是說,任何一篇文章,也不是孤立的。它是文學傳統(tǒng)的這篇“文章”中的一個“詞語”。這個“詞語”與其他許許多多的“詞語”共同構成了文學傳統(tǒng)這篇“大文章”。因此,若想真正理解這篇文章,也需要了解這篇文章的“上下文”,即閱讀相關的其他文章,聯(lián)系與此相似或相異的作品。將這篇文章與相似或相異的文章加以比較,才能深刻理解和真正把握這篇文章的特點。如霍松林分析柳宗元《小石潭記》,就是這樣做的,他分析說:“‘潭中魚幾句,不太細心的讀者會以為只不過寫魚罷了。其實不僅寫魚。大畫家只畫飛蟲,不畫天空;只畫游魚,不畫清水,但由于蟲的確在飛,魚的確在游,因而在欣賞者面前,就出現(xiàn)了天空、出現(xiàn)了清水。這幾句,正是采用了這種以實寫虛的手法?!匀艨沼螣o所依,脫胎于前人的創(chuàng)作。但袁山松的‘其水十丈見底,視魚游若乘空(《宜都山川記》),吳均的‘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與朱元思書》);酈道元的‘綠水平潭,清潔澄深,俯視游魚,類若乘空(《水經注》);沈佺期的‘朝日斂紅煙,垂釣向綠川,人疑天上坐,魚似鏡中懸(《釣竿篇》);王維的‘漣漪涵白沙,素鮪如游空(《納涼》),都是先寫水清,后寫魚游。至于蘇舜欽的‘人行鏡里山相照,魚戲空中日共明(《天章道中》);樓鑰的‘水真綠凈不可唾,魚若空行無所依(《頃游龍井得一聯(lián),王伯齊同兒輩游,因足成之》);劉爚的‘炯儵魚之成群,闖寒波而游泳,若空行而無依,涵天水之一鏡(《魚計亭賦》);阮大鋮的‘水凈頓無體,素鮪若游空,俯視見春鳥,時翻荇藻中(《園居雜詠》),看來都借鑒了柳文,又各有新意,但在先寫水清,后寫魚游這一點上,卻都與袁、吳、酈、沈、王之作相類。柳宗元的獨創(chuàng)性,在于不復寫水,只寫魚游,而澄澈的潭水已粼粼在目?!?霍松林無疑是把握了柳宗元文章描寫的特點,但之所以能如此,是因為霍松林的心中有著大量的同類描寫的詩句。沒有這些詩句作為比較的對象,也就無所謂發(fā)現(xiàn)柳宗元此文此舉的特點。
一篇文章是這樣,一個作家也是如此。即是說,若想真正理解“這一個”作家,需要閱讀其他作者的作品,將這一作家與其他作家加以比較。只讀李白,未必能夠說清李白的特色,讀完杜甫,才能對李白的特色有所領會。自然,讀杜甫也還是不夠的,還需要讀王維、白居易、李商隱……,同時,每讀一位作家,就都不僅僅是了解了這位作家,同時也能夠對原來讀過每一位作家有更多的了解。所謂特色,都是在比較中才能被掌握的。郭沫若在《十批判書》的《荀子的批判》中說:“孟文的犀利,莊文的恣肆,荀文的渾厚,韓文的峻峭,單拿文章來講,實在各有千秋?!?這里對孟子等風格的感受,是以閱讀了莊子、荀子、韓非子為基礎的。貝瓊《唐宋六家文衡序》言:“蓋韓之奇、柳之峻,歐陽之粹、曾之嚴、王之潔、蘇之博,各有其體,以成一家之言?!币彩且粯印V蛔x一位作家,無論讀得多么認真、細致,都無法真正了解這位作家。
多讀是中國傳統(tǒng)語文教育的成功經驗。而多讀的價值,也為西方現(xiàn)代哲學所證明?,F(xiàn)代生存論哲學提出“在場”與“不在場”的觀念,認為,若想真正認識“在場”的某一事物,需要了解與此相關的許多“不在場”的事物?!皬漠斍霸趫龅臇|西超越到其背后的末出場的東西?!?這啟發(fā)我們,若想真正讀懂一篇文章,就需要聯(lián)系與此相關的“不在場”的其他文章。
多年來,語文教育的一大問題就是學生讀得太少。以至于閱讀此一“在場”的文章時,學生沒有什么“不在場”的文章可以聯(lián)系。中國現(xiàn)代學校的語文教育,就課本的分量看,是越來越薄。1916年中華書局編輯出版的《新式國民學校國文教科書》,每冊正課50篇(淺近文言),附課4篇(通行口語);稍后,1924年顧頡剛、葉紹鈞合編、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新學制國語教科書》,每冊選文最少40篇,最多46篇。但到30年代起,篇數(shù)漸少。例如1934年開明書店出版的,葉圣陶和夏尊合編的《國文百八課》,全套六冊,每冊18課,每課兩篇選文,共36篇;1946年開明書店出版的《新編國文讀本》,由葉圣陶、周予同、郭紹虞、覃必陶等合編,每冊選文甲種本(語體詩文)只有20篇,乙種本(文言短篇詩文)也只有三十多篇。這與發(fā)達國家相差很遠。有研究者指出:前蘇聯(lián)小學四年所用的語文《閱讀課本》(全四冊)全部翻譯成漢字,印刷字數(shù)是92萬字。而且所選的多是名家名篇,如:列夫·托爾斯泰27篇,普希金23篇,米哈爾可夫20,烏申斯基17篇,克雷洛夫17篇,伊薩可夫斯基15篇,此外還有契訶夫、屠格涅夫、萊蒙托夫等100多位俄羅斯古典作家和蘇聯(lián)作家的部分原著。當時我們小學頭四年的語文課本只有12·5萬字,相當于人家的1/7。并且,一篇文學原著也沒有。中國現(xiàn)代語文教材一直過于單薄,以前還有一個彌補的方式,就學生自己讀課外書。民國時期,學生課外還能讀到許多書,胡適講:“按良心說,我們的成績完全是從《三國演義》、《水滸傳》、《新民叢報》等有系統(tǒng)有興味的文章得來的?!?但近些年,語文教學多是把大量的時間放到了“字詞練習”上,為此,不僅占用了大量的課堂教學時間,而且還給學生留了大量的課外作業(yè),結果是學生課外也無暇讀書。其實,字詞練習是沒有多大意義的。字詞與文章的關系,如同磚瓦與一座建筑物的關系,建筑物需要磚瓦,但建筑物的結構、風格,建筑物的美,這是與磚瓦不同的另一個層次的問題,只研究磚瓦,是不能了解建筑的。字詞練習,對學生的閱讀和寫作,價值也不大。學生只管多讀,就夠了。讀得多了,后來讀的東西自然會讓他前面讀時還不懂的變成了“懂”。若學生讀的就是那么一點點兒,沒有其他作品作為背景,無法與其他作品進行比較,對這篇作品是不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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