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錦秀
摘 要:菲利普·羅斯(1933年— ),自從1959年發(fā)表他的處女作《再見,哥倫布》到2012年他宣布封筆,這位產(chǎn)量豐富、筆耕不輟的文學巨匠以“我已經(jīng)將我擁有的天賦發(fā)揮到極致”[1]終止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生涯。在長達半個世紀的寫作生涯中,羅斯以一個猶太裔美國人的作家身份不斷地對作品本身、猶太傳統(tǒng)價值觀、猶太身份、自我與他人等問題做深入的探索和追尋,使得他的作品有著更為深層次的探索意義和與時俱進的多樣性。在羅斯后期的作品“美國三部曲”《美國牧歌》《我嫁了一個共產(chǎn)黨員》《人性的污穢》中,其所倡導的“徹底的游戲態(tài)度和致命的嚴肅關懷是我最好的兩個朋友”[2]的創(chuàng)作觀體現(xiàn)得更為全面具體。本文著重研究《人性的污穢》這部作品,筆者將從主人公科爾曼處理自我身份、福妮雅不斷的逃離心理以及萊斯·法利這一人物來分析作者對于自我主體缺失的思考與構(gòu)建,以此達到,在當代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影響下,我們對于自我主體意識的重新審視與建構(gòu)問題的思考。
關鍵詞:菲利普·羅斯 自我主體 背叛
《人性的污穢》是菲利普·羅斯于2000年發(fā)表的一部作品,與1997年發(fā)表的《美國牧歌》和1998年發(fā)表的《我嫁了一個共產(chǎn)黨員》這兩部作品合稱為“美國三部曲”,其中,《人性的污穢》是三部中較為杰出的著作,小說以1998年克林頓與萊溫斯基的性丑聞為背景,輔之以越戰(zhàn)老兵的生活經(jīng)歷來描寫越南戰(zhàn)爭帶給人們的精神傷害,使得作品在宏大的政治與歷史的背景下展開。小說以社會中一個普通人科爾曼·西爾克一生的經(jīng)歷,來探討社會與歷史的污穢、揭示人性的污穢以及審視人對自我的不斷背叛與渴求。書中的人物內(nèi)森·祖克曼作為一個旁觀者和參與者,將科爾曼與自己的家庭、女友、工作連貫起來,從而為讀者展開一個暮年老者瘋狂追求自我的一生,科爾曼最后與女友福妮雅的意外死亡,也讓筆者對兩人堅持自我的理想追求有了更深層的反思與思考。本篇論文將從自我主體的角度出發(fā),進一步探究菲利普羅斯對于自我主體的缺失與構(gòu)建問題的思考。
一、科爾曼·西爾克—隱藏在身份背后的秘密
科爾曼·西爾克是一個膚色極淺的美國黑人,他靠著自己先天的皮膚優(yōu)勢假扮成猶太人進入美國社會,并成功成了雅典娜學院的一名古典文學教授。原本他可以這樣隱姓埋名地靠著猶太人的身份享受著自己一直所追求的人生。但課堂上一次偶然的點名成了他一生的轉(zhuǎn)折點,因為對從不來上課的兩位黑人學生用了“spook”一詞(這個單詞還有“黑鬼”的含義),他被污蔑為“種族主義者”,受到學院各個階層的強烈指責。他辭掉了雅典娜的工作,妻子也在這次事件的精神打擊下去世。除此之外,七十一歲的科爾曼與三十四歲女清潔工福妮雅的情事也被他人拿來作為笑談和攻擊詆毀他的工具。最后,科爾曼與福妮雅在福妮雅前夫萊斯·法利制造的車禍中死亡?!八酝昶鹚蛲木褪亲杂桑翰划敽谌?,甚至不當白人——就當他自己,自由自在?!盵3]108對于科爾曼來說,種族身份是通向自由之路的束縛??茽柭脑岫Y形式是按照猶太人的傳統(tǒng)儀式舉辦的,在他人眼中,他是一個真正的“猶太人”,科爾曼似乎最終成功找到了自己的自由之路,他擺脫了黑人身份,得到了大家在葬禮上給予的“尊重與緬懷”??茽柭罱K因為背叛自己的黑人身份而受到死亡的懲罰,科爾曼違背父親意愿去打拳擊、冒充猶太人參軍、斷絕與家人的往來娶白人猶太女子等似乎是在追求自我、堅守自我,其實,科爾曼從開始背叛自我身份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失去了自我。正如書名《人性的污穢》所隱含深意的一樣,自我背叛就是人性的污穢,拋棄了自己原本的身份,用任何種族來掩蓋自己的原本身份再去追求自我,顯得滑稽可笑??茽柭詈笤谑聵I(yè)上的身敗名裂,與福妮雅的關系也被眾人作為娛樂談資以及因為福妮雅的關系導致最終被其前夫謀害死亡的結(jié)局,這是作者猶太傳統(tǒng)價值觀“因罪受罰”思想的反映。背叛自己的家庭和種族,最終受到死亡的懲罰。
科爾曼在遇到福妮雅之前,所交往的女友都是白人,他對于她們的身體有著瘋狂的熱愛與崇拜。在與白人女友親熱時,科爾曼會在白人女友的身旁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欣賞女友白的發(fā)亮的身體??茽柭鼘τ诎兹伺月泱w的欣賞和熱愛,并不是簡單地性欲望,而是科爾曼生命功利主義的深刻體現(xiàn)。白色是活力和生命力的象征,而黑色則是死亡陰郁的代名詞??茽柭谶@種對白人女性身體的迷戀和贊美的生命功力主義的支配下,一直不敢在白人女友面前完全裸露自己的身體,遮蔽自己的身體也證明了他對真實自我的掩蓋。直到科爾曼遇到福妮雅,在與福妮雅做愛時,他完全將自己暴露在福妮雅面前,這個時候的科爾曼才放下自己所推崇的生命功力主義,他裸露自己的身體,真正的開始展現(xiàn)自我。
二、福妮雅·法利的不斷逃離——自甘墮落的生活態(tài)度
福妮雅是美國上流社會中的一員,因為十四歲時受到繼父的強暴和傷害,她逃離了自己的家庭。她偽裝成文盲,做清潔工、擠奶工,生活在社會最底層。“他把故事從頭到尾講給他聽的時候,她倒是認真的聽了,但并不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故事不真實或不可信或稀奇古怪——也當然不會因為她覺得這種行為該受譴責,不、在她聽來,恰恰與生活本身相吻合?!盵3]352這是科爾曼告訴福妮雅自己的真實身份時,書中對于福妮雅的描寫。由此不難看出,福妮雅對于生活本身的深刻理解以及對于人性的深刻透析。但福妮雅對于生活的磨難甚至生活本身時選擇不斷地逃離和躲避。當受到繼父侵害時,她逃出自己的家庭。當前夫賴斯·法利精神失常,常暴力襲擊她時,她立刻逃離婚姻。她洞悉生活和人性的劣根性,卻從不反抗或者直面現(xiàn)實,她只是一味地逃跑、接受命運、自甘墮落。在她明明知道前夫萊斯已經(jīng)對自己和科爾曼的生命構(gòu)成了嚴重威脅的情況下,她也只是想著躲起來,最終導致兩人的死亡。福妮雅這種不斷躲避、任命運凌遲、自甘墮落的心理也是作者羅斯所不贊同的?!安]有得勝,天上再沒有他們的地方?!盵4]《圣經(jīng)》中提倡不應該聽從命運的擺譜而自甘墮落,福妮雅最終的死亡是自我墮落的懲罰,也是她背叛自己的階級,假扮成不識字的人流落在社會底層的懲罰。
三、萊斯·法利——一個種族主義者最后的理想勝利
萊斯·法利是福妮雅的前夫,也是造成科爾曼和福妮雅死亡的兇手。萊斯是一個越戰(zhàn)老兵,越南戰(zhàn)爭代表著他保衛(wèi)祖國的理想,越戰(zhàn)失敗后,他回到自己的祖國,再難融入到自己的社會。越戰(zhàn)的失敗代表了他保家衛(wèi)國理想的破滅,代表了他建設美國強大地位的美國夢的破滅。極端的種族主義讓萊斯想要消滅所有與自己不同種族不同國籍的人。在看到科爾曼這個猶太教授與自己前妻的不正當關系后,他在對福妮雅仇恨的謊言下開始了自己清除不同種族人的復仇夢。他的保家衛(wèi)國的理想此時轉(zhuǎn)變?yōu)榱吮Pl(wèi)白人血統(tǒng)純正的種族理想,科爾曼必須要死,他是猶太人,他不應該存在于美國白人社會中,對于萊斯來說,科爾曼的存在是對白人這個種族的玷污。最后,萊斯開車將科爾曼與福妮雅撞入山崖導致了兩人的死亡,完成了自己維護種族正統(tǒng)血統(tǒng)的勝利,這個勝利代替了越戰(zhàn)失敗的挫敗感。之后,萊斯恢復了正常生活狀態(tài),獨自坐在湖邊釣魚,不再需要去醫(yī)院治療。萊斯·法利是一名激進的種族主義者,他也是當時美國激進青年的典型代表,同時也是作品中唯一一個犯了罪,有明顯罪惡的人,最終萊斯卻逍遙法外,未受到任何法律懲罰。媒體和人們都在談論科爾曼和福妮雅死亡時的姿態(tài),無意探究造成車禍的真正原因,和法律一樣在放任罪惡。萊斯最后的自由既是社會法制的污點也是人性罪惡的污點。
四、羅斯對于自我主體的思考及意義
在《人性的污穢》這部作品中,無論是科爾曼對于自我身份的背叛,還是福妮雅對于階級身份的背叛以及本篇文章中未曾提及的德芬尼魯斯對于自己國家身份的背叛等等,作品中的人物都在背叛自我,同時又堅守著追求自我的理想。在羅斯看來,人在背叛自我的時候就是在自我迷失,自我背叛就是人性的污穢?!拔沂钦l?”這個問題一直貫穿于羅斯作品的始終?!白晕业睦Щ蟆币彩橇_斯一直在探尋和思考的問題。在這部作品中,羅斯以每一個人物對自我身份的背叛重新審視自我身份的缺失問題,自我主體意識的迷惘問題。人在背叛自己所固有的身份、家庭、階級等這些與自己本位一體的情況下,追求本質(zhì)自我似乎變得縹緲和毫無意義??茽柭鼛еq太人的身份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卻始終恐懼他人會看到自己的皮膚而懷疑自己的身份,即使他膚色很淺,無人懷疑,科爾曼仍舊會恐慌不安,這也是作者羅斯對于自我的另一種思考,在背叛自我的同時又被自我背叛,認不清自我或者說試圖掩蓋自我本來面目的心理越急切,自我認知便越清醒和強烈,作為以他人身份活著的自己也便越惶恐不安。羅斯說:“我曾花了十年——或者二十年的時間來關注媒體上對我的批評和指責,似乎這已經(jīng)夠了?!盵5]我們不難看出羅斯從不同角度對于自我審視的關心,也許正因如此,羅斯對于自我問題的探索才會不斷的反映在他的每個時期的作品中,而他對于自我主體退卻與構(gòu)建的思想才會越來越深刻,越來越有研究和學習價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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