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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聊齋志異》的傳神美

    2018-08-14 07:12:36鄭春元
    蒲松齡研究 2018年1期
    關鍵詞:情感美傳神聊齋志異

    鄭春元

    摘要:《聊齋志異》的高度傳神描寫產生永久的藝術魅力,它形象鮮活,成為傳世的藝術珍品。其傳出了現(xiàn)實人物的豐富多彩之神、鬼狐的特異之神、動物的靈動之神、景物的生機勃勃之神。并呈現(xiàn)了多種藝術之美:張力美、情感美、震撼美、視像美、簡潔美。

    關鍵詞:聊齋志異;傳神;張力美;情感美;震撼美;視像美;簡潔美

    中圖分類號:1207.419 文獻標識碼:A

    《聊齋志異》之前,記述鬼怪異事的志怪之書已成洋洋大觀,只有《聊齋志異》達到巔峰,發(fā)出炫目的藝術光彩,成為傳世的藝術珍品、曠世奇書。《聊齋志異》問世以來,有無數(shù)人探討其成功的奧秘,而無理否定《聊齋》的紀昀批評《聊齋》“細微曲折,摹繪如生”(《姑妄聽之》盛時彥跋引紀昀語)的寫法,道出了《聊齋志異》巨大成功的奧秘。以前的志怪小說敘事方式是“粗陳梗概”,是粗線條的,缺乏形象感和感染力,只有蒲松齡把志怪小說的人物寫活了。蒲松齡用傳神之筆摹繪狀物,達到傳神美的境界。清永忠贊《紅樓夢》:“傳神文筆足千秋”。說其傳神描寫足以感動千秋萬代,此詩用在《聊齋志異》最合適不過。魯迅說《聊齋志異》“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親,忘為異類?!敝v的是傳神的效果,只有人物高度傳神,才能使人有這種感受。這不是一般的傳神,是高水平、高層次的傳神。只有傳神的極品,才能夠“風行天下”,讓人“百誦不厭”,具有永久的生命力。

    “傳神”之說來自中國的畫論,后來被引入文學領域,小說詩歌戲曲都把傳神美作為最高的審美追求。神是與形相對而言。形是神之表,神是形之魂,小說創(chuàng)作的“傳神”則是將所寫對象所蘊藏之神生動形象地表現(xiàn)出來?!吧瘛钡膬群浅XS富,就所塑造人物而言主要是指描寫對象的整個精神世界,可分為兩個層面:第一個層面包括人的精神、神氣、神色、神情、神姿、氣質、風度;第二個層面包括個性、思想、感情、品德、智慧、情操、心理、潛意識等。這些內在的精神世界往往通過人物的音容笑貌、神色表情、動作姿態(tài)、衣著打扮等表現(xiàn)出來。傳神既是一種描寫方法,也是描寫所到達的藝術境界。傳神的藝術效果應該是所塑造的形象能達到逼真、酷肖、紙上活現(xiàn)的效果,如親見其人;寫景,真真切切,如臨其境;敘事,繪聲繪色,如睹其發(fā)生、發(fā)展經過。本文從以下幾方面闡述《聊齋志異》的高度傳神。

    一、寫出萬物之神、刻畫多類形象神態(tài)個性

    一部《聊齋》寫出世間萬千之物。道光年間何彤文作《注聊齋志異序》云:“其志異也,大而雷龍湖海,細而蟲鳥花卉,無不鏡其原而點綴之,曲繪之。且言狐鬼,言仙佛,言貪淫,言盜邪,言豪俠節(jié)烈,重見疊出,愈出愈奇”。萬千之物中有天地之大,又有蟲鳥細小之微;有現(xiàn)實人物,又有虛幻人物,還有形形色色各種身份、各種性情的人物。蒲松齡對這萬千之物的描繪達到“入神”“傳神”“摹神”的效果。

    1.傳出現(xiàn)實人物豐富多彩之神

    蒲松齡善于刻畫現(xiàn)實人物的種種情態(tài)。情態(tài)是人物言行舉止所表現(xiàn)的精神狀態(tài),是小說人物生命狀態(tài)的直接體現(xiàn),也是一個人身份、性格、精神狀態(tài)的外在表現(xiàn)。蒲松齡以出神入化之筆,繪盡世間人物百態(tài),展現(xiàn)人物表情上閃爍的靈魂光華。如哭態(tài)是人間生活常有之態(tài),是人的強烈情感的表達,也是文學作品常描寫的內容?!读凝S志異》中反映了不同年齡、不同遭遇的一些人和事,他們哭態(tài)的不同,情感神情也不同。作者運用傳神盡意的描寫,讓哭態(tài)和其他各種情態(tài)交織一起,躍然紙上。《王六郎》中,一婦墜河,嬰兒被拋到岸上,其態(tài)是“揚手擲足而啼”,作者對這樣一個極小的配角,也用傳神之筆,使情景活現(xiàn),有動作、有聲音,雙手亂搖,雙腳亂蹬,哭聲響亮。這是典型的嬰兒因身體被摔極度疼痛而哭,純是嬰兒的生理反應。兒童的哭,有時是表達某種生理訴求。如《賈兒》中的賈兒“滾地作嬌啼”,是人們生活中常見的情景,哭聲和動作都是故意表演出來的,情態(tài)活現(xiàn),是在向大人撒嬌,促使大人答應他的要求,是兒童常耍的把戲。青年女子在特殊情境的哭,蘊含了多種情感。如《姊妹易嫁》中的張家長女,嫌貧愛富,不滿父母將其嫁給放牛郎,夫家來花轎迎娶時拒嫁,其情態(tài)是“眼零雨而首飛蓬”,眼淚如雨潑,頭發(fā)好像風吹飛動的亂草,一副瘋頭瘋腦的樣子,神肖至極。她的情感有失意、悲傷,有怨恨,有抗拒。成年女性特定情況的哭是極端情緒的表達?!懂嬈ぁ分型跎揸愂暇日煞驘o果情況下的哭最為凄慘了?!凹鹊糠蛲鲋畱K,又悔食唾之羞,俯仰哀啼,但愿即死?!泵鎸φ煞虮粎柟硗谛难饽:膽K狀,自己又被迫吞下乞人的痰和鼻涕,受到極大的羞辱,還沒有救活丈夫。痛苦無以復加,哭的時候身體反復地伏下又抬起,呼天搶地,號啕大哭,聲淚俱下,痛不欲生的情態(tài)歷歷在目?!洞倏棥分谐擅蚱迾O度悲哀絕望的情態(tài)是:“夫妻向隅,茅舍無煙,相對默然,不復聊賴?!彼麄兠鎸抑袠O悲慘的變故,沒有像《畫皮》中王生妻子那樣呼天搶地,卻是默然靜坐,好像兩座雕像。是天塌地陷一般的痛苦把他們徹底擊垮了,出現(xiàn)了麻木癡呆的情狀。一只關系全家性命的蟋蟀死了,致使兒子投井。他們痛苦到極點。向隅而無聲無淚,是不哭之哭,比號啕大哭、淚如雨下更悲催。我們不能不驚嘆作者高度傳神的絕技。我們仿佛看到上述人物的哭態(tài)和神情。

    蒲松齡善用筆墨,多一分不行。他常常僅用一處傳神動作語言情態(tài)描寫,就一下子凸顯人物的鮮明個性,顯現(xiàn)人物本質性格的主體風貌,讓人物從紙上站立起來,增強描寫對象的鮮活度,使讀者過目難忘。《聶小倩》中的寧采臣面對女鬼聶小倩的“色誘”是正容嚴詞警告拒絕,聲色俱厲地呵斥驅逐:“速去!”我們似乎看到他的浩然正氣、凜然的神情。對女鬼“以黃金一錠置褥上”的財誘,“寧掇擲庭墀,曰:‘非義之物,污吾囊橐!”嫌其骯臟,像丟掉一件臟東西那樣果決。非常傳神地表現(xiàn)了寧采臣的潔身自愛、剛正耿直的個性?!秼赡取分锌咨弥獘赡纫患矣欣做?,奮不顧身“仗劍于門”,見鬼物攫嬌娜,“乃急躍離地,以劍擊之”用生命一搏,不顧自己被霹靂擊倒身亡救下嬌娜。傳神的壯烈行為撼人心魄,凸顯了其高尚無畏的俠義個性?!稌V》中寫書癡郎玉柱的一個傳神細節(jié):“見賓親不知溫涼,三數(shù)語后,則誦聲大作,客逡巡自去。”這種不搭理來客反世俗的行為,顯現(xiàn)了著了魔一般的癡于書的個性。孫子楚聽戲言就拿起斧頭砍掉多余的手指,“血益傾注,濱死?!保ā秾O子楚》)生動傳神表現(xiàn)出癡于隋的個性?!恶R介甫》中的楊萬石被悍婦命其“跪受巾幗”,還“操鞭逐出”,別人要為其解下女子頭巾,楊萬石不肯,竟然“聳身定息,如恐脫落”。這種極端懼內的懦弱卑賤太傳神了,書中人物千古若活,達到了傳神的極致。

    2.傳出鬼狐的特異之神

    塑造鬼狐形象最根本的審美要求是傳神。唐人張彥遠所說:“至于鬼神人物,有生動之可狀,須神韻而后全。”其所言神韻,是說要傳神。就是說:如果神氣不足,則無生動可言,如果完全寫成人名其日鬼狐,就失去藝術真實,其形象便無審美價值。逼真寫出鬼的神情和心理,才符合藝術的真和藝術的美。傳出鬼之神,才能使鬼狐有真實感。

    蒲松齡在這方面有非常了不起的創(chuàng)造。寫鬼狐形象以人為基礎、以人性為內核,把鬼作為特殊的人來塑造。抓住其“人而非人”的特點,巧妙處理鬼狐的雙重身份,表現(xiàn)的是人的世俗情感,善于幻中出神,按幻想邏輯或鬼狐邏輯的規(guī)定性來寫。寫狐鬼遵循幻想邏輯,即“說鬼亦要有倫次”“說鬼亦要得性情”?!读凝S志異》中的鬼性鬼情是:鬼狐形象是特殊的人。他們以人的面貌參與人世間的生活,他們身上既有人性又有鬼狐之性?!读凝S志異》中的鬼既要按人的性格邏輯行事,又要按鬼的性格邏輯行事。鬼沒有實體,身體是虛飄的,行走的姿態(tài)是飄忽的,主要在夜間出沒,活動在墳墓等荒涼場所。鬼都愿意成為人,都是以人為貴。他們都千方百計費盡千辛萬苦也要脫離陰間來到陽世,成為人,過人世的生活。蒲松齡把傳人之神作為依托,在傳人之神的基礎上傳鬼之神。與傳人之神交融,妙合無垠,傳出鬼之神?!渡徬恪分械墓砼钍稀帮L流秀曼,行步之間,若還若往”。鬼走路是使人真切感到有飄忽之感,飄忽之姿,從外在形體上表現(xiàn)了鬼的氣質。連瑣的形體“瘦怯凝寒,若不勝衣”,“瘦怯”是說她體瘦質弱,是人之神貌,“凝寒”是說她身上凝聚寒氣,沒有溫度,表明其鬼之身,巧妙地傳出了鬼之神(《連瑣》)。她在夜晚的荒郊曠野活動,“珊珊自草中出”,又“忽入荒草而沒”,更強化了她的鬼氣。寫出弱質孤苦女鬼的絕妙之神,使其神完氣足。蒲松齡在女鬼小謝、秋容身上也非常巧妙地在傳出人之神基礎上又傳出鬼之神,她們“以紙條拈細股,鶴行鷺伏而至;生暴起訶之,飄竄而去。”(《小謝》)她倆手拿著紙捻哨悄捅陶生的鼻孔,是人的惡作劇的動作、神情,她們這種作弄被陶生發(fā)覺怒呵之后“飄竄”。“飄竄”一語太絕妙了,非常逼真地展現(xiàn)了鬼的身姿。是說輕靈的身姿好像宇航員在太空飛船中飄來飄去,這種姿勢只有鬼才能做到,人是無法做到的,一下子傳出鬼之神。她們的心情是喜悅的,作弄了陶生,陶生又無法捉住她們,對她們無可奈何,逃脫報復的喜悅心情,這是鬼的心理。蒲松齡傳神方法使鬼神鬼形活現(xiàn)。

    蒲松齡還特別善于寫鬼在特定環(huán)境下的心理和神態(tài)?!堵櫺≠弧分械呐砺櫺≠辉趯幖覄谧鞯教焱砗螅瑢幠缸屗貕災谷?,她非常不情愿,感到十分委屈,但不得不回到她怯怕的墓地,她滿臉愁容,眼淚欲垂,不愿挪動腳步,慢吞吞出門,到臺階就不見了。神態(tài)楚楚可憐。她的復雜的內心情狀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形象血肉豐滿,真切可見。《巧娘》中的女鬼巧娘也是想急于離開墳墓。她與傅生相愛,但婚姻被人阻斷,帶著孩子生活在墳墓中,傅生來找她時:“俄見女郎捧嬰兒,自穴中出,舉首酸嘶,怨望無已。生亦涕下?!币粋€女子抱著嬰兒從墳墓走出,滿臉酸楚哀傷,哽咽不停,埋怨不已。這段文字所寫的女鬼情態(tài)如見其人,極有畫面感、震撼感。表現(xiàn)出巧娘的哀傷深度,催人淚下。

    《聊齋志異》傳精怪之神手法非常高超。精怪是人與某異物合二而一的幻化形象,一般是以常人的形貌出現(xiàn),不像鬼有異于人的特質。蒲松齡將精怪的人性與物性進行疊化,在某一特定情境中讓精怪幻化的人身傳出物之神。《綠衣女》中蜜蜂幻化為有蜜蜂身影的美麗女子形象,美人的“殆不盈掬”的細腰和“綠衣長裙”又似乎使人隱隱看到蜜蜂的形體和翅膀的影子。她“翩然遂出”“繞屋周視”“轉過房廊”,“翩然”“繞”“視”“轉”的動作,不就儼然是蜜蜂輕盈飛舞,飛行時又經常繞圈,落入花間非常小心翼翼的神態(tài)嗎?在她身上時時處處都閃射出蜜蜂之神?!稄堷櫇u》中的狐仙舜華,有人的美貌、善良助人、大膽追求愛情的品性,作為人的形象作者又使她閃露狐仙之神。她送張鴻漸回家,化身為張的妻子方氏出現(xiàn)。張誤認為真,她也大體表現(xiàn)人間妻子與離別多年丈夫人之常情,作者用一個傳神的動作表現(xiàn)了她的狐仙之神。“方縱體入懷,日:‘君有佳偶,想不復念孤衾中有零涕人矣!”有明顯的狐媚之氣,急于求床第之歡,沒有現(xiàn)實中作為逃犯之妻在險惡環(huán)境下的戒備、矜持。其動作是在人的形體上現(xiàn)出狐仙之神,人性與物性高度妙合?!痘ü米印分械纳呔兩頌榛ü米拥男蚊?,來誘騙加害安幼輿,她是美女抱情人的動作,但“以舌舐鼻孔”是蛇吐信的動作,安生感到難以脫身,則是被蛇纏住的感覺。是人的動作中巧妙摻入蛇的動作,在美女的形體上顯露出蛇精之神,使人感到恐怖。

    3.傳出動物的靈動之神

    中國古代先哲認為萬物皆有神、古代藝術家主張要傳物之神。《聊齋志異》所傳動物之神達到極高的境界。作者從小之物到極大之物,從昆蟲到虎狼大象,所寫動物有靈性、有情感,無不栩栩如生,傳出動物之神。這既有動物本身的神,也有作者本人在把握對象時所融入的自己的“神”,很有特色,極具魅力!

    《促織》中成名捉到的蟋蟀在與其它蟋蟀搏斗時“蟲暴怒,直奔,遂相騰擊,振奮作聲。俄見小蟲躍起,張尾伸須,直齙敵領?!闭宫F(xiàn)蟋蟀快節(jié)奏的搏斗動態(tài)過程,把蟋蟀的每一種神態(tài)和每個動作都寫得細膩逼真、高度傳神,其形、神、聲、情畢現(xiàn),取勝之后還“翹然矜鳴,似報主知?!笔且环N得意的姿態(tài)和神情,用聲音向主人報告得勝的信息,樣子可人。讀者似乎看見蟋蟀頭上兩只觸角在抖動,簡直把小蟋蟀寫活了?!读x鼠》中小老鼠救同伴特有的動作神情非常感人。在同伴被蛇吞時,它冒著生命危險與蛇搏斗,逼得蛇“吐死鼠于地上,鼠來嗅之,啾啾如悼息,銜之而去?!崩鲜髮σ阉赖耐惖摹靶帷?,是對同伴生死的關切,“啾啾”之聲表達悲傷,將其“銜”走是將其安頓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是那樣有情有義。小老鼠的每一個動作神情都歷歷可見,作者既寫其形又寫其心,傳神之筆令人嘆服?!渡呷恕菲凶髡呱鷦涌坍嬃松吲c蛇、蛇與人的溫情。蛇的面部沒有表情功能,身體動作極為有限,作者卻能通過蛇的有限動作寫出其種種情感,傳出豐富之神。二蛇相見,“交纏如飴糖狀,久之始開”,將久別邂逅時的激動喜悅之情刻畫得淋漓盡致。二蛇分別時“交首吐舌,似相告語”,表現(xiàn)出依依惜別之情,作者是賦予蛇以人的情感來傳蛇之神。《義犬》中表現(xiàn)了狗的更高的靈性,更豐富的情感。在主人遇難時,“犬見之,哀嗥投水;口銜裹具,與共浮沉?!弊髡咴诖藢肥恰斑z形取神”,不寫狗的樣子,而是展現(xiàn)其一連串的快速動作傳神。狗見主人被拋入水中,反應迅速,首先表現(xiàn)出強烈的情感,叫聲悲哀痛楚,馬上奮不顧身跳入水中去急救,救主人的動作是用盡全部力量緊緊咬住包著主人的氈裹不使其下沉,在水中與氈裹時沒時浮,漂流數(shù)里。這段描寫好像連續(xù)性的鏡頭,展現(xiàn)狗矯健的身姿身影,畫面感極強,我們眼前好像浮現(xiàn)狗時而沉入水中,時而浮出水面的樣子。狗不顧性命竭盡全力在水中伴隨主人,忠于主人的行為感人至深。《聊齋志異》所寫的每種動物,都突出其獨有的習性。狼常與人打交道,很有心計,非常狡猾,蒲松齡傳狼之神堪稱一絕。《狼三則》中寫狼的神情逼真如畫:“其一犬坐于前。久之,目似瞑,意暇甚?!睂懤堑撵o態(tài)之神。這只狼的姿態(tài)像狗一樣坐著,一副很馴服的樣子,面部的表情非常放松,狼的眼睛似閉非閉,像睡著了,但又留了一條縫,用余光監(jiān)視屠夫,裝出非常悠閑自得的樣子迷惑屠夫,這種神態(tài)太絕了。《于江》中寫狼的動態(tài)之神。狼對躺在地上的人的動作神情先是“逡巡嗅之”,有些徘徊遲疑,先用鼻子聞一聞。寫出狼的小心和狡猾,逼真如見,然后“搖尾掃其額,又漸俯首舐其股”,狼進一步近身試探,還是保持高度警惕,狼在經過一番試探之后,確定沒有危險,欣喜異常,“既而歡躍直前,將齙其領?!敝北既说囊μ幭驴凇钗镎媲腥胛?,將狼的心理寫得活靈活現(xiàn),出神入化。

    4.傳出景物生機勃勃之神

    中國傳神理論主張“萬物有神”,人物有神、花鳥有神,還主張“山水有神”,中國畫論要求“為山水傳神”(董其昌《畫旨》),要畫出“山水性情”(唐志契《繪事微言·山水性情》)。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用詩筆寫景,用簡潔精當?shù)脑娨话愕恼Z言描繪出大自然的勃勃生機,鳥語花香,有聲有色。抓住山水景物的特征,寫出其獨特的美,使優(yōu)美的景物活起來?!段骱鳌分袑懚赐ズ叺木吧骸靶∩铰柎?,細柳搖青”,生動傳神,景物有明顯的動感。小山的植物好像在漸漸長高,在春風中搖動的柳條不知不覺中長出鮮嫩的柳芽,顏色漸漸由淡轉濃,由淺綠變成深綠,春意盎然?!都t樓夢》也有類似的景色描寫,寫的是春天早晨柳葉渚的嫩柳。“葉才點碧,絲若垂金”,比較起來還是蒲松齡寫得生動傳神,使人仿佛置身于春風撲面樹枝輕搖的美景之中,真切地傳達出春之神韻。蒲松齡的傳神詩筆將無生命的景物賦予生命,如《驅怪》中寫“窗外皎月,入室侵床”。月光像頑皮的孩子,進入房中就賴在床上不走,想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覺,寫出月光的可愛?!读凝S志異》中的景物描寫多處寫花,這些花極為傳神,花似乎有靈性、有性格、有靈魂?!秼雽帯分小按巴夂L闹Χ?,探入室中”,似乎受到嬰寧性情的熏染,好像也有嬰寧一樣調皮可愛的天性,是在向嬰寧展示自己漂亮的姿容,也許是想入主人雅致的閨房探個究竟,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吧?!段骱鳌分形骱髯√幍木拔铮骸皺M藤礙路,香花撲人……”花做出孩子一般撲人的動作,迎接客人特別熱情,給人以溫馨美妙的感受?!饵S英》中的陶生因醉酒露出菊花的原形:株高如人,花朵皆大于拳。不同于一般的花的嫵媚嬌柔、纖細秀麗的形象,明顯帶有男子之氣。《香玉》《余德》中的花就更神了,《香玉》中的牡丹花開時,花蕊中生出小美人;《余德》中所寫的水晶瓶里的花,有聽覺,能隨鼓點起舞,花還能化為蝶,這已是傳奇幻之神了。

    二、傳神描寫呈現(xiàn)的藝術美

    遍布《聊齋志異》全書精彩的傳神描寫,使各類形象神采飛動,躍躍欲出,產生鮮活的生命力,表現(xiàn)出生命的靈氣,使景物有聲有色、宛然欲活,充滿了詩情畫意,使情節(jié)頓生波瀾,跌宕起伏,峰回路轉,具有婉轉曲折之美。傳神描寫釋放出豐富的情感,增加作品的藝術感染力,具有動人心魄的情感美,產生無限的藝術魅力,給人以無限的審美愉悅。

    1.傳神細節(jié)的張力美

    張力是關于文學中種種因素間相互作用力的統(tǒng)稱,張力觀認為文學作品中凡是存在著相互對立又相互調和的力量之間,都有張力。“張力”的實質是指文學文本中的矛盾因素在兩極的對立相反中互相作用,在相互的滲透中彰顯文學獨特的藝術魅力?!白髌返膹埩τ?,魅力就愈大?!眰魃窦毠?jié)的張力能增強藝術感染力,推進情節(jié)的進展。

    《王六郎》中瞬間閃現(xiàn)的嬰兒的哭聲哭態(tài),還有其母被溺于水痛苦垂死掙扎的動作,多次沉入水中,又多次冒出頭來的景象,特別真切傳神,極具藝術張力。處在痛苦中嬰兒撕心裂肺的痛哭,比成人更能引起人的惻隱之心。本來作為溺死鬼的王六郎,業(yè)滿劫脫,有婦人該溺死替代他,但見兒啼恐其母溺死,此嬰兒沒有人呵護。想到孩子沒有奶水,白天風吹日曬,夜晚受凍,會在極度痛苦中慢慢死去,或被野獸活活吃掉。正是這一場景,結果使王六郎心生冷憫,放棄用該婦替代自己的想法,寧可自己永沉水底為鬼。這一傳神的場景,激發(fā)出王六郎人性的光輝。

    《葉生》篇中開始寫葉生科考的過程似乎還順利,他受到丁公的賞識和舉薦,但科考落榜,臥床不起,丁公百般安慰鼓勵。后來葉生隨丁公回故里,教授丁公子,使丁公子鄉(xiāng)試中了第二名。后來葉生借丁公子之力中舉,衣錦還鄉(xiāng),有些自得意滿,準備與妻子團聚,好好享受天倫之樂,不料妻子見到葉生卻是:“見生,擲具駭走?!边@一傳神細節(jié),有極大的藝術張力。作品突起波瀾,情節(jié)發(fā)生大逆轉。葉生的出現(xiàn)給妻子以極大的精神情感的沖擊,死去幾年的葉生突然出現(xiàn),其妻嚇得魂飛魄散,扔下手中的簸箕急忙逃走,妻的這種表現(xiàn)與葉生的預期產生極大的矛盾,引起葉生的不解不滿和質問:自己衣錦還鄉(xiāng),親人相見為何沒有喜悅和親近,反像見了瘟神?慌忙而逃?葉妻點破葉生乃是一鬼的真相,這對葉生產生更大的沖擊,簡直是天崩地裂。自己的功名成就瞬間化為虛無,精神支柱坍塌。他看見自己的靈柩赫然在堂,頓時倒地而滅,情節(jié)推向高潮。

    2.傳神描寫表現(xiàn)了強烈的情感美

    《聊齋志異》的傳神描寫具有一定的抒情性,飽含高濃度的情感,具有強烈的感染力。很多傳神描寫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傳神就是傳隋。作者的傳神之筆著力寫人的精神凝聚點,在凝點上加強情感的表達,產生情感張力,形成一種巨大的情感漩渦,具有強烈的感染力。如清人王驥德說:“摹歡則令人神蕩,寫怨則令人斷腸,不在快人,而在動人。此所謂‘風神,所謂‘標韻,所謂‘動吾天機。不知所以然而然,方是神品,方是絕技?!?/p>

    《葉生》中忘死的鬼魂葉生,得知自身已死的真相而決然消失的行動細節(jié)既傳神又撼動人心:“逡巡入室,見靈柩儼然,撲地而滅。妻驚視之,衣冠履舄如脫委焉。大慟,抱衣悲哭?!比~生見到自己靈柩,印證了妻子的說法,他沒有與家人說一句話,突然倒在地上連尸首都不見了。衣冠像蟬蛻殼一樣褪落在地上,身體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這一快速消失之舉,是明白了所有功成名就的快樂恍若南柯一夢,全都化作慘然和虛無。他再也沒了精神支柱,頓時倒地而滅。不是像女鬼宦娘那樣走到門外讓自己的鬼身漸漸消失,是一種天塌地陷般的絕望和痛苦,愧對知己愧對妻兒。家境貧苦凄涼,妻兒還要為埋葬自己的靈柩出力受苦,讓他們連苦日子都過不安寧,就毅然決然讓自己的鬼身盡快消失。葉妻抱衣悲哭也特別感人,她是在為丈夫的不幸而哭,為家庭的不幸而哭,也使讀者為之灑下同情之淚?!豆珜O九娘》篇末也寫了人鬼夫妻相見與分別,悲慘之情,令人唏噓。公孫九娘是于七案被株連的一個冤魂,她與萊陽生結合只得到短暫的溫暖,但始終不能忘懷自己的血海之冤,她求萊陽生遷自己的尸骨回到家鄉(xiāng),由于萊陽生的疏忽忘問墓表,暫未實現(xiàn)。萊陽生再次與公孫九娘在墳地相見時,公孫九娘表現(xiàn)了決絕之情?!皬阶?,若不相識,再逼近之,色作怒,舉袖自障。頓呼‘九娘,則湮然滅矣。”最相愛的人不再相認,而勞燕分飛,最終化煙而滅,永不相見。這種不可思議的行為蘊含了更深的情:愛之深,求之苛。王蒙說:“愛得越深、越專一、越成為自己的生命和靈魂的唯一寄托與唯一奉獻,就越發(fā)要求執(zhí)著、期待著對方的全部注意、全部感情、全身心的契合的歡欣,這樣的要求和期待既執(zhí)著又敏銳,既強烈又脆弱,也許可以說這種感情是浪漫的,這種要求是不現(xiàn)實的,結果,這種感情要求必然變得十分挑剔、十分多心,不能容忍不能冷靜對待哪怕是最微小的一剎冷淡和疏失?!惫珜O九娘悲怨的眼神深深震撼著讀者的心靈,使讀者難以忘記她悲傷離去的身影,她的悲情更多地是對統(tǒng)治者的滅絕人性的大屠殺造成碧血滿地、白骨撐天的罪惡難以忘懷。大屠殺毀滅了她的花樣年華,使她成為遠離故鄉(xiāng)孤苦伶仃的冤魂,永遠孤獨地滯留在墳兆萬接之地,冤魂永遠不得解脫,使人情何以堪。這一傳神的細節(jié)具有強烈的悲劇感染力,使讀者深刻感受到她的愁天恨海的悲情,有力地激發(fā)了讀者的悲憫之情。

    《綠衣女》中的綠衣女被蜘蛛捕獲,被情人救下,現(xiàn)出原形,奄奄一息,“停蘇移時,始能行步。徐登硯池,自以身投墨汁,出伏幾上,走作‘謝字。頻展雙翼,己乃穿窗而去。”其豐富的情感和傳神細節(jié)無與倫比。她以蘸滿墨汁的贏弱身軀用盡平生之力來爬出這個“謝”,飽含無限的深情。有對情人救命的感戴之情,還有自己露出原形的羞愧之情,還有與情人緣分已盡、已無法再聚的深深遺憾之情和無限悵惘之情,令人回味無窮。

    3.傳神細節(jié)動人心魄的震撼美

    《聊齋志異》中傳神的悲慘景象描寫,其悲慘的人物、慘烈的場景非常真切,如親眼目睹,給讀者強烈的心理刺激和巨大的心理震撼,產生動人心魄的震撼美。

    《公孫九娘》兩處景物描寫很傳神?!氨萄獫M地,白骨撐天!”殺人現(xiàn)場尸體成山、血流成河,血腥之氣彌漫天地,八個字就點染出朝廷殺戮之慘烈。字里行間抒發(fā)作者沉痛、憤怒的情感,令人震撼,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另一處,“但見墳兆萬接,迷目榛荒,鬼火狐鳴,駭人心目”,場面更是觸目驚心:累累的墳頭一望無際,團團的鬼火閃爍不定,狐鳴凄厲不斷,驚駭恐怖,駭人的景象幾乎令人窒息,使人受到極大的震撼。對殘酷的統(tǒng)治者滅絕人性的大屠殺所造成的慘絕人寰的慘劇感到觸目驚心?!犊O鬼》篇生動描寫了被情勢所逼的婦女自縊時的情景。前半部分寫這個女子梳妝打扮的全過程,打開梳妝盒,對著鏡子梳頭,先挽上發(fā)髻,再插上簪子,對著鏡子前后左右照照……,仔細認真,一絲不茍。顯示了她對生活、對生命、對自己身體和對美的深切的愛。至此作者卻筆鋒突然一轉,以傳神之筆寫出女子自縊的慘狀:“婦從容跂雙彎,引頸受縊。才一著帶,目即合,眉即豎,舌出吻兩寸許,顏色慘變如鬼?!睉K死過程歷歷在目,傳神至極。作者步步展現(xiàn)自縊過程容顏的可怕變化——合目、眉立、吐舌、色變如鬼,極其恐怖。其痛苦的表情,五官的扭曲、顏色的前后變化,兩種形象形成了美與恐怖的完全對立,恐怖摧殘了美,原來那樣一個美麗的楚楚動人的少婦,卻不得不死,瞬間成為可怕的吊死鬼。帶給人們強烈的視覺沖擊和情感沖擊,其強烈的精神刺激,既震撼,又發(fā)人深思。篇末的“異史氏”曰:“冤之極而至于自盡,苦矣!”這是蒲氏對婦女慘死的悲嘆!進一步強化了這一傳神描寫的感染力和震撼力。

    4.敘述語言激發(fā)想象的視像美

    這是作者用的一種新奇別致的傳神手法。作者不直接描寫人物的神情神態(tài),而是用非常簡潔的敘述語言最大限度地調動讀者的審美潛能,激活讀者的審美想象,使讀者在作品敘述語言的誘發(fā)下在頭腦中形成人物形象特定神情的活生生的視像,如同電影畫面,并且能以少引多,在頭腦里牽出多幅人物視象?!逗哪铩分谐躺瓶嫉霉?,胡四娘成為貴婦人,原來百般嘲諷欺負羞辱胡四娘夫婦的勢利小人,紛紛前來討好賣乖,他們像眾星捧月圍住胡四娘,都爭先恐后,使盡渾身解數(shù),百般獻媚,來恭維,阿諛奉承,巴結討好。“申賀者,捉坐者,寒暄者,喧雜滿屋。耳有聽,聽四娘;目有視,視四娘;口有道,道四娘也,……于是爭把盞酌四娘?!边@段文字完全是概括性地敘述全場人的行為動作。只是泛寫,未點其名,也不見他們的面目,沒有一個字寫這些人的神情。但是當讀者讀到這段文字,都會在腦海中浮現(xiàn)出這些人的肢體動作、面部神情。他們人人臉上都是諂媚的笑容,唯恐自己的諂媚不到位,都恨不得長出一條尾巴,像狗一樣搖著尾巴討好,顯現(xiàn)出卑躬諂媚的勢利小人的群像圖,令人作嘔的俗情丑態(tài)。這些可恥嘴臉、神情躍然紙上,形象呼之欲出,眾口喧雜亂哄哄的情景也都在讀者的腦海浮現(xiàn)?!肚嗝贰分袑懞嗝酚刑厥獾谋臼?,與人交流“能以目聽,以眉語”,這種反常的表達方式更為奇特,不以耳聽、不以口說,且用得如此絕妙,是神來之語。作者僅六個字,閃現(xiàn)出一個美麗少女察言觀色的神采,使讀者能夠感受到她動眉毛向人暗示時伶俐可愛的神態(tài)。通過精彩奇妙的傳神敘述語言,觸發(fā)讀者的審美再創(chuàng)造,呈現(xiàn)出形象鮮明的視覺美。

    5.傳神語言的簡潔美

    蒲松齡有卓越深湛的語言功力,惜墨如金,注重文詞的錘煉。描述語言中的每個字,都用得貼切,用得巧妙,對所有描寫對象都能精準摹狀,有很強的具象感,活脫生動。所描繪人物的神態(tài)、形影、聲音俱現(xiàn),活力四射。最值得稱頌的是片語傳神,采用最少的筆墨,勾畫出人物的風貌和神韻,善于尋找運用勾魂攝魄的人物語言,往往一句話就能表現(xiàn)一種l生格,一語通透靈魂。《餓鬼》寫一銅臭鑄成靈魂的教官,“惟袖中出青蚨(錢),則作鸕鶿笑;不則睫毛一寸長,棱棱若不相識?!焙喼本褪抢w毫畢現(xiàn)的特寫鏡頭,兩句話把截然不同兩種表情寫得逼真活現(xiàn),聲態(tài)并見,絕妙千古。這是對“見錢眼開”神情的最精彩的顯現(xiàn),時至今日我們還能見得到這副嘴臉。《老饕》篇寫綠林強盜看到別人很多金銀時的眼神:“饞焰若炙?!闭f他饞羨的目光像要冒出火來,放出光來,表現(xiàn)對金銀的極度渴望,恨不得一時就占為己有,還透射出令人望而生畏的綠林氣息,是特寫鏡頭的效果,達到畫睛藝術的最高境界?!断狡健分械南狡奖悔ね跏┝嘶鸫仓毯?,冥王問他:“尚敢訟否?”席方平堅定回答“必訟”。這“必訟”二字,義正辭嚴,以聲傳神,能喚起對人物神貌的動態(tài)聯(lián)想。讀者可以想象出此時的席方平是眼中冒出怒火,對冥王充滿蔑視,臉上透露出無比堅毅凜然的神情,聲音是洪亮的,如同雷霆一般震撼;身軀是挺拔的,是鐵骨錚錚的形象,我們充分感受到作者片語傳神的魅力。正如魯迅在論及陀思妥耶夫斯基描寫人物的手段時說:“他寫人物,幾乎無須描寫外貌,只要以語氣,聲音,就不獨將他們的思想和感情,便是面目和身體也表示著?!保ā都饧ぃǜF人)小引》)《鏡聽》中二鄭妻子在聽到丈夫捷報后,等不及婆婆優(yōu)待,“力擲餅杖而起日:儂也涼涼去”,活畫出一向受歧視受壓抑的婦女,對勢利眼婆母的氣憤、怨恨的神情,此時一下子感到解放,可以一吐怨氣,活現(xiàn)快人快語的個性,一語便使這個形象千古鮮活。

    《聊齋志異》中精彩的情態(tài)語言既傳神又有神理,有豐富的審美信息?!懂嬈ぁ泛汀对拼湎伞范紝懙侥兄魅斯珮O端恐懼的情態(tài)。王生從窗外看到猙獰的綠毛鬼的變化后,“獸伏而出?!彼窃跊]有被鬼發(fā)現(xiàn)時看到鬼的本相,他恐懼的對象是鬼,他要盡可能隱藏自己的身影,趕緊伏在地上,屏住呼吸,不能出一點聲響,盡管非??謶郑瑴喩眍澏?,又不能起身陜跑,那是會被鬼抓住的,只能躡手躡腳像貓狗那樣悄悄地爬出來。《云翠仙》中的梁有才受到仙人的懲罰,被弄在萬丈絕壁危崖的枯樹上,在樹上“嗥怖聲嘶”。他恐懼的是身處險境,無法動,無法逃走,稍一活動就會從枯樹上掉下去,跌落在萬丈深淵,粉身碎骨。他不是怕別人知道他在這里,而是怕別人不知道。他聲嘶力竭地嚎叫,是極端恐怖絕望的垂死之聲,也是求生的需要,希望有人救他。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蒲松齡用語的千錘百煉,貼切精美。

    參考文獻:

    [1]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

    [2]丁錫根.中國歷代小說序跋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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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孫中田.《死水》的藝術張力[J].名作欣賞,1998,(5).

    [5]王驥德.曲律[M]//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四).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

    [6]王蒙.紅樓啟示錄[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1.

    (責任編輯:譚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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