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川蹊蹺借貸案引發(fā)專家質疑

本社記者 王健

企業(yè)在停產8年后，“欠下”巨額借款，股東在將全部股權轉讓4年后卻被起訴要求償還巨額借款……這不是天方夜譚，這事情就發(fā)生在寧夏銀川。官司由寧夏高級法院打到了最高法院。

6月28日，最高法院第六巡回法庭二審公開開庭審理了這起蹊蹺的借貸糾紛案。案件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關注。部分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xié)委員旁聽了該案。中國庭審公開網、央視新聞新媒體對庭審進行了直播。

是否享有上訴利益引發(fā)爭論

案件的事實從表面看非常簡單：2016年11月7日，寧夏賀蘭縣德晟小額貸款公司（以下簡稱“德晟公司”）向寧夏回族自治區(qū)高院起訴稱，其于2016年5月分別與寧夏東方企業(yè)（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方企業(yè)”）簽訂004號合同和005號合同，向其發(fā)放兩筆貸款，數額分別為2380萬元和2300萬元，借款期限均為兩個月，月利率為30‰。東方通暢電器設備（北京）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通暢公司”）承擔擔保責任，兩企業(yè)到期均未履行義務，故起訴兩企業(yè)依法承擔連帶責任，償還借款。

然而，由于起訴書末尾認為股東賈國平2012年7月從東方企業(yè)搬遷補償款中支付的1.041億元股權轉讓款系抽逃出資，要求其在出資本息范圍內履行補充賠償責任，使這起案件變得驟然復雜起來。

>> 中國庭審公開網網絡直播德晟公司與東方企業(yè)借款糾紛二審庭審

寧夏高院經過依法審理一審判決東方企業(yè)和通暢公司歸還德晟公司4680余萬元的借款，駁回了德晟公司的其他訴訟請求。

這份“雙贏”的判決，德晟公司和賈國平卻雙雙提起上訴，連二審法官也感到困惑。

“既然在一審中，東方企業(yè)和通暢公司都已經對你們的訴求、債務本息予以認可，而且一審法院也已經判決東方企業(yè)和通暢公司歸還借款，你們還有上訴的必要嗎？”

德晟公司的回答是，德晟公司已經通過銀行轉賬的方式向東方企業(yè)支付貸款4860萬余元，債務到期后東方企業(yè)和通暢公司沒有財產清償德晟公司的債務，如果不追究賈國平抽逃資金的責任，就無法實現其債權。相反，寧夏高院并未判決賈國平承擔法律責任，他提起上訴不享有上訴利益。

賈國平則堅持認為他完全享有上訴利益。賈國平的訴訟代理人北京人富律師事務所律師繆仁康在法庭上指出，首先，依據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一審判決部分支持原告的訴訟請求，賈國平作為案件訴訟當事人，享有上訴權利。其次，在一審中，寧夏高院依據德晟公司的申請裁定查封了賈國平在北京的五套房產，這些房產至今還在查封中。第三，賈國平盡管已經將股權完全轉讓，但是工商登記還未變更，他仍然是東方企業(yè)的名義股東，具有一定的法定義務，東方企業(yè)的或然債務，與其利益密切相關。

事實上，在賈國平看來，借款合同是否真實存在以及借款合同的債權數額大小，才是他最大的利益所在。這一點從他的上訴狀中就可以看出來。

借貸真假成法庭調查重點

除了請求法院駁回德晟公司的所有訴訟請求外，在上訴狀的訴訟請求第四項，賈國平甚至請求最高法院第六巡回法庭將本案移送公安機關追究德晟公司、東方企業(yè)以及通暢公司的刑事責任。

繆仁康當庭指出，德晟公司、東方企業(yè)以及通暢公司為利益共同體，其主要目標是通過虛假訴訟侵奪賈國平的合法財產。吳某俊是東方企業(yè)的法定代表人，哥哥吳某鵬系德晟公司的董事長，外甥女張某婷系通暢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德晟公司、東方企業(yè)以及通暢公司負責人之間的親屬關系使三企業(yè)之間存在惡意串通的可能性。

“如果德晟公司的訴訟主張得到支持，因為目前法院僅查封賈國平的財產，德晟公司對債權的實現方式又享有選擇權，將只有賈國平是實際的受損方，德晟公司、東方企業(yè)將成為受益方?！笨娙士嫡f。

為了佐證上述觀點，繆仁康當庭出示了開庭前打印的國家企業(yè)信用信息公示系統(tǒng)中關于德晟公司的網頁信息。信息顯示，吳某鵬系德晟公司的董事長。德晟公司則表示，本案借貸關系真實，并不存在虛假訴訟。吳某鵬確實是吳某俊的哥哥，但是早在2010年就將其所持有的股份轉讓給公司法定代表人郝某峰，轉讓后退出了公司的經營。

記者查詢國家企業(yè)信用信息公示系統(tǒng)發(fā)現，2018年7月11日，德晟公司對投資人進行了變更，投資人由包括負責人郝某峰、董事長吳某鵬在內的六人變更為執(zhí)行董事郝某峰、監(jiān)事秦某智二人。

在對德晟公司和東方企業(yè)簽訂的004號、005號借款合同以及流水進行分析研究后，繆仁康認為，德晟公司與東方企業(yè)之間并無借款發(fā)生。

繆仁康向合議庭陳述的理由為：東方企業(yè)早在2008年就已經停產，兩份巨額借款合同卻約定借款用途為購材料、資金周轉，而且沒有任何一筆款項是由德晟公司賬戶直接進入東方企業(yè)賬戶的，所有的借款資金往來都是通過朱某玲、秦某智二人的個人銀行賬戶進行的，來自東方企業(yè)與德晟公司的事后認可。而根據秦某智和朱某玲向法院提交的個人銀行流水單可以看出，所有14筆共4680萬元貸款系二人之間的循環(huán)打款。

德晟公司的代理律師解釋稱，循環(huán)打款是由于“借新”和“還舊”兩個行為產生的，雙方之間的銀行流水表明存在著真實的資金往來。為了“自證清白”，他們主動向法院提交了“借新還舊”的“舊貸”的付款憑證、銀行流水、借款合同等證據。

但是，繆仁康又發(fā)現，所有“舊貸”發(fā)生在2012年7月至2015年11月，共12筆，時間跨度為3年，不可思議的是所有的“舊貸”的借款合同格式卻完全相同，而且借款合同中大量條款留白，均沒有約定利息和借款期限，但約定利息為每月結息日當日付息，事實上是連續(xù)數年都沒有按月付息，明顯與借貸交易習慣不符。

“舊貸”中存在的反常情況甚至引起了二審法官的注意。他當庭向德晟公司的代理律師發(fā)問：“12筆借款每一筆都沒有收回，而且連利息都沒有收回，在東方企業(yè)的經營狀況這么差的情況下，為什么還要不斷地給這個企業(yè)發(fā)放貸款？”

多位專家質疑蹊蹺借款案

在庭審中，德晟公司表示，2012年7月，吳某俊和賈國平之間形成的股權轉讓協(xié)議是抽逃出資協(xié)議，造成了公司資本金不足，系“侵吞東方企業(yè)財產，損害東方企業(yè)利益”的行為。

這種說法遭到繆仁康的強烈回應。他說，本案借貸關系發(fā)生在2016年，現在說是為償還東方企業(yè)2012年7月24日以后的貸款。而在此前的2012年7月15日，經過充分的協(xié)商，銀川市國土資源局、吳某俊、賈國平達成一致意見，形成與銀川市國土資源局的《搬遷補償協(xié)議》及《補充協(xié)議》，同意賈國平出讓其持有東方企業(yè)的股權，并獲得1.041億元的對價。作為專業(yè)的貸款公司，這兩份協(xié)議的內容德晟公司不可能不知曉。

“即使按照德晟公司的說法，賈國平拿走1.041億元后，東方企業(yè)資本金已經嚴重不足，明知失去償還借款能力的情況下，為何還要給這樣一個企業(yè)出借巨額資金？”繆仁康質問道。

德晟公司訴訟代理人的解釋是，直到2016年起訴前才得知賈國平從東方企業(yè)拆遷補償款中支付1.041億元的事實，因此，2016年11月向寧夏高院提起訴訟，以挽回德晟公司的損失。

這起蹊蹺的借貸案引起了法學界人士的關注。8月6日，多位北京知名民商法學專家對該案件進行了論證。

參加論證會的民商法學專家認為，現有證據不足以證明德晟公司和東方企業(yè)之間存在著借貸關系。

東方企業(yè)和德晟公司簽訂借款協(xié)議，向其借款4680萬元，屬于民間借貸。民間借貸合同，借貸雙方簽字蓋章后，合同依法成立。依法成立的合同，對雙方當事人具有法律約束力。德晟公司應當按照約定向東方企業(yè)履行支付4680萬元借款的義務。但是，本案中借貸合同成立至今，東方企業(yè)賬戶沒有直接收到來自德晟公司賬戶的任何款項。即使是按照德晟公司和東方企業(yè)所謂的授權，所有的借款資金往來都通過秦某智、朱某玲二人的個人銀行賬戶進行，而所有14筆共4680萬元貸款，均在借款到達朱某玲個人銀行賬戶當日便又轉回秦某智的個人銀行賬戶。

從表面上看，4680萬元款項通過銀行轉賬的形式到達了朱某玲個人的銀行賬戶。然而本質上朱某玲個人賬戶上并沒有收到這筆資金。也就是說，德晟公司和東方企業(yè)之間的這筆借款并沒有實際履行完成。按照合同法第二百一十條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九條的內容，我國法律將民間借貸定義為實踐性合同，如果貸款人沒有提供借款，借貸合同依法不發(fā)生法律效力。借貸合同不發(fā)生法律效力，借款人東方企業(yè)也就沒有還本付息的義務。

據了解，這起蹊蹺的借貸案二審開庭后至今沒有宣判。我們相信，隨著判決結果的公布，該案是否虛假訴訟，將最終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本刊將繼續(xù)對此案予以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