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 鴨

宗晴

“噓，噓……”天朦朧亮，一陣急促的吆喝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一群鴨子扭著優(yōu)美的舞姿沖出竹林掩映的院落，向外面奔去。

三爺握根竹竿，三婆握根竹竿，一左一右引領(lǐng)著，要把鴨子趕到指定的地點(diǎn)。

不遠(yuǎn)處有一溝農(nóng)田，雜草青青，有各類昆蟲和魚蝦田螺，是放養(yǎng)鴨子的最佳場地。

鴨子到了田邊，迫不及待地?fù)淅庵岚?，紛紛飛下田，將全身打濕水，嘎嘎地歡叫一通，然后唰唰地嘬食。

三婆說：“鴨子關(guān)了一夜，餓得慌，有些野性，你注意點(diǎn)兒，我回家煮早飯?！?/p>

三爺說：“你去吧，我一人應(yīng)付得了?！?/p>

這片農(nóng)田開闊寬敞，機(jī)耕道對穿而過，直直地延伸出去。

正是農(nóng)耕季節(jié)，村民們忙著把秧苗移栽到大田，短時間內(nèi)根須還不牢。如果鴨子進(jìn)入大田，輕則把秧苗蕩出水面，漂浮不定，重則直接把秧苗踩進(jìn)稀泥，枯萎而死。

三爺和三婆要把鴨子管控在沒插秧的清水田里放養(yǎng)，可鴨子們不諳農(nóng)事，只顧覓食，滿田亂鉆，稍不留神，就會闖入禁地，損壞秧苗。

三婆走后，三爺不敢大意，聚精會神地盯著鴨子，看到它們快進(jìn)入秧苗地的時候，打一聲呼哨，那些家伙便識趣地離開。

也有膽大的，經(jīng)不住秧田里昆蟲的誘惑，挺著脖子張望一會兒，心存僥幸，悄悄往秧田靠。三爺一竹竿揚(yáng)過去，嚇得它們掉頭鼠竄，田水嘩地濺起一排浪花……

附近有村民插秧，聞聲抬頭問：“三爺，你不怕把鴨婆的蛋包嚇掉了？”

三爺紅著臉說：“誰叫它們太貪心？秧田豈是去得的地方？秧苗損壞了不夠栽，我豈不成了罪魁禍?zhǔn)?？?/p>

村民們豎起大拇指說：“三爺明事理，等新谷出來，我們首先送給三爺嘗鮮?！?/p>

三爺擺著手，低頭往鴨婆腹下瞅，那里沉沉地吊著的蛋包，不知裝了多少蛋呢！它們?nèi)粽姹粐槈牧瞬幌碌?，三爺還是會心疼的。

鴨子們擠成一團(tuán)，像一把梳子，很快把一塊農(nóng)田梳理完畢，便翻過田埂，進(jìn)入下一塊田間。

三爺跟著走上田埂。田埂上栽了玉米，嫩綠嫩綠的，三爺生怕踩著，小心翼翼地挪動步子，褲腳和鞋子被露水浸濕了，涼絲絲的。

趕鴨子不算辛苦活兒，只要它們不亂跑就不用管，但時間長，全天待在這里，難免枯燥乏味。三爺就看風(fēng)景，秧苗、玉米苗、桑葉、竹林、果樹、青草……目不暇接。

三爺想，要不了多久，等秧苗長起來，到處青翠欲滴，風(fēng)景如畫，那才叫美呢！

三婆提了一只塑料桶，里面裝著飯菜，對三爺喊：“吃早飯了，趁熱?！?/p>

三爺走過來，微笑著說：“忙啥？先讓鴨子吃飽喝足，才不會亂跑?！彪S后端了飯菜，蹲在機(jī)耕道上囫圇吞咽，雙眼警惕地盯在鴨子身上。

三婆也向田間瞟了一眼，慢騰騰爬下機(jī)耕道旁邊的水槽，彎腰摸魚蝦。這些野味營養(yǎng)價(jià)值高，鴨子吃了下蛋個兒大味鮮。

不知過了多久，鴨子們飽餐后閑下來，停在田間梳理羽毛的時候，三爺也累了，眼皮直打架，但他不敢睡，他不能放松警惕。于是，他主動找田里的村民們聊天。三爺說：“我年輕時，一人扯秧栽秧，一天能栽兩畝田?！?/p>

村民們笑，那叫栽“順田彎”。田寬，得牽線排行。

三爺心里癢癢的，真想下田露一手，可他清楚自己現(xiàn)在老了，腿腳不靈便，腰也不好，管住鴨子才是頭等大事。

到中午，村民們都收工了，三爺還站在田埂上守鴨子。三婆頗有收獲，密匝匝的魚蝦擠在桶里直涌動。三婆把桶遞給三爺，說：“回去把冷飯熱一熱，吃后睡一覺。我在這兒守著?！?/p>

三爺說三婆比他累，要她回去休息，自己還扛得住。三婆說：“萬一鴨子搗亂，我比你跑得快?！比隣斦f不過，就提桶向家里走。

三婆坐在機(jī)耕道上，抬眼望，一灣農(nóng)田大半栽上了秧苗，鴨子放養(yǎng)的空間越來越窄，再過幾天就該圈在籠子里了。三婆扁扁嘴，有些沮喪。

午后，天色陡變，忽然下起了雨。急雨如鞭，砸在田中，濺起一個個水泡。三婆急忙提了竹竿，把鴨子往家里趕。

鴨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蒙了，待在田中一動不動，三婆只得下田趕，越趕越亂。鴨子驚慌失措，四處逃竄，有幾只溜到下面剛栽秧的田里。三婆暗暗叫苦：“壞了！”

三爺戴了斗笠跑來，幾步躥下田，與三婆對立而站，一邊揮動竹竿，一邊噓噓地打呼哨。三婆說：“不能太急，趕上機(jī)耕道就好了?！?/p>

三爺見三婆渾身濕透，衣服裹在一起，雙腳陷進(jìn)稀泥，像掉入了沼澤，每抽出一次都很困難。三爺大喊：“你先上去，我比你高，好挪步?！?/p>

三婆說：“要齊心協(xié)力才行?！彼_始在稀泥里爬行，手里的竹竿成了負(fù)擔(dān)，嘴里仍不停地打著呼哨：噓，噓……

鴨群所到之處，秧苗倒下一片。三爺大怒，邊趕邊罵：“打死你們這些瘟殤！”

三婆說：“慢點(diǎn)兒，小心蛋包?！?/p>

“許多人來買老鴨子，你不肯賣?！比隣斅裨埂?/p>

“五年了，出再多的錢也不賣?！比胚肿煨?。

“那你管，這么淘氣?！?/p>

“皮蛋鹽蛋那么好吃？你不管算了，回家去。”三婆不急不惱。

三爺噤了聲。

終于，鴨子爬上了機(jī)耕道，三婆對三爺說：“我實(shí)在走不動了，歇一會兒。你先趕回家，圈進(jìn)籠子?！?/p>

三爺很快又回到田間，瞅住三婆說：“你當(dāng)我是傻子？鴨子惹的禍讓你一人承擔(dān)？”

三爺把一只斗笠戴在三婆頭上，兩人緊靠一起，彎腰扶秧苗。雨越下越大，許多秧苗漂浮起來，三爺和三婆邊撈邊栽，感覺怎么也栽不完。

三婆說：“你回家把衣服換了吧，小心感冒。”

三爺說：“你先回。我以前可是栽秧高手呢！”

“還逞能……”

“豁出去了……”

兩人相視一笑。

霧氣氤氳的雨幕中，兩位老人佝僂著腰，一株一株地把秧苗重新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