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寫本《文選》詩學(xué)文獻的價值

(四川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成都 610066)

本文所謂敦煌寫本《文選》詩學(xué)文獻，指的是俄藏本Ф-242a(L.1452，以下稱“俄藏本”)和法藏本P.4884、P.2707、P.2543(以下稱“法藏本”)四截殘卷。俄藏本從今六十卷本《文選》卷十九束廣微(晳)《補亡詩六首》起，到卷二十曹子建《上責(zé)躬應(yīng)詔詩一首》止，包括“詩甲”類“補亡”、“述德”、“勸勵”、“獻詩”四種。計有束廣微(晳)《補亡詩六首》、謝靈運《述祖德詩二首》、韋孟《諷諫詩一首》、張茂先(華)《勵志詩一首》、曹子建《上責(zé)躬應(yīng)詔詩表》共五篇。俄藏本有注。這里所討論的是其中的韋孟《諷諫詩》的詩序和曹植《上責(zé)躬應(yīng)詔詩表》。曹植此表，又載于《三國志·魏書·陳思王植傳》。雖名為“表”，但蕭統(tǒng)并未將其歸入“表”類，而是放在“詩”類曹子建《責(zé)躬詩一首》前面。其內(nèi)容為曹植奉詔上疏作《責(zé)躬詩》《應(yīng)詔詩》的緣由和內(nèi)心情感，與二詩密不可分，實為詩序①。丁晏《曹集銓評》說：“表以獻詩，正一時事也?！盵1]270《文心雕龍·章表》篇也稱“表以陳請”，又說“陳思之表，獨冠群才。觀其理贍而律調(diào)，辭清而志顯”[2]406-407，故本文將其歸為詩學(xué)文獻。法藏本為今六十卷本《文選》卷四十六“序下”顏延之和王融兩篇同名的《三月三日曲水詩序》。法藏本無注。這四截敦煌寫本《文選》卷子，中華書局2011年出版的饒宗頤《敦煌吐魯番本文選》有錄，本文所用即據(jù)此本。

一 敦煌寫本《文選》詩學(xué)文獻的著錄

法藏本的情況，據(jù)王重民考證：“甲卷著錄號碼為二七〇七，僅存九行，在王元長《三月三日曲水詩序》中。乙卷為二五四三，存五十四行，亦《三月三日曲水詩序》，起‘用能免群生于湯火’，訖《王文憲文集序》開端兩行”[3]319-320。王重民還將法藏本與今本《文選》的異文羅列出來，嘉惠學(xué)林，功不可沒。王立群的《敦煌白文無注本〈文選〉與宋刻〈文選〉》一文也涉及到法藏本王元長的《三月三日曲水詩序》的異文。本文的考論即在此基礎(chǔ)上展開。

饒宗頤見到的法藏本P.4884包括顏延年《三月三日曲水詩序》和王元長的《三月三日曲水詩序》，此截“白文無注。顏序得四行，起‘〔幣筵稟〕和，闔堂衣(依)德’句；而第一行‘情磐景遽，歡洽日斜，金駕總駟’句，‘情磐景’缺去右半邊，下缺八字，‘駟’字在第二行。王序得五行，首二行完整，而第三至第五行缺去上半截八至十字。止于‘固不與萬民〔共也〕’句”[4]4。饒宗頤所得見的法藏P.2707承接法藏P.4884而來，比王重民所錄多了一行，“惟第十行僅見‘忘餐念’三字之右半邊，而缺去‘私法含弘而不殺，具明廢寢昃晷’數(shù)字”[4]4。

俄藏本Ф-242a(L.1452)的情況由俄國漢學(xué)家列夫·尼古拉耶維奇·緬希科夫(孟列夫)主編的《俄羅斯科學(xué)院東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藏敦煌漢文寫卷敘錄》(以下簡稱“《敘錄》”)所載：

《文選》。

手卷，368×28，首尾缺。9紙。紙色白，紙質(zhì)薄。兩面均有經(jīng)文：

(1)185行，每行13字。畫行很細(xì)?？瑫笞?，有小字雙行注釋，捺筆畫粗，筆道蒼勁有力。分卷法及釋文與《四部備要》不相符。據(jù)狩野直喜判斷，這是以前佚失的釋文。(參看狩野直喜著《論蘇聯(lián)科學(xué)院亞洲博物館藏〈文選〉古寫卷殘卷》，《科學(xué)院通報》，蘇聯(lián)科學(xué)院社會科學(xué)分院，1930年第2期第135—144頁)。題字佚失，僅有經(jīng)典標(biāo)題。經(jīng)典從[《補亡詩》]起，束廣微著，第6首，到《上責(zé)躬應(yīng)詔詩表》，曹子建著。注明日期7—8世紀(jì)，不早于630年，(李世民登位時間，因為把“民”字寫成“”字)，不遲于718年(5位作者做注釋的時間)。從“其性從儀明明后辟言有明明之德后辟君仁以為政言仁”，到“召齒錄至止之日言使至□[馳心輦轂]謂天子□□□”。[5]577-578

今饒宗頤編《敦煌吐魯番本文選》第35頁至第46頁俄藏(L.1452)敦煌寫本《文選》影印照片如《敘錄》，但偶有行14字者，如韋孟《諷諫詩》“穆天子臨照下土明明群司執(zhí)憲靡”[4]41、曹子建《上責(zé)躬應(yīng)詔詩表》“誠以天罔不可重離圣恩難可再恃”[4]45。

饒宗頤說：“開元時，《文選》且為賞赍外蕃之秘笈，《舊唐書》一九六《吐蕃傳》云：‘(開元)十八年十月，名悉獵等至京師，悉臘頗曉書記，時吐蕃使奏云：(金城)公主請《毛詩》、《禮記》、《左傳》、《文選》各一部。制令秘書省寫與之。正字于休烈上疏，疏奏不省。’而《唐會要》三六云：‘開元十九年賜金城公主書，內(nèi)有《文選》?！盵4]17-18但俄藏和法藏敦煌寫本《文選》可能比這個時間更早由中原傳入西域(詳后)。李善注完成于唐高宗顯慶三年(658)，五臣注完成于唐玄宗開元六年(718)，西域使者為全城公主求賜《文選》的開元十八年(730)、十九年(731)，時隔李善注完成73年、五臣注完成13年。按道理說，“賜金城公主書”內(nèi)的《文選》似乎應(yīng)該用李善注或五臣注，但今俄藏L.1452敦煌寫本《文選》中的注釋與今本李善注和五臣注不同。法藏P.4884、P.2707、P.2543為白文無注本。于此可見，敦煌寫本《文選》中的這四截詩學(xué)文獻的來源恐屬于另外一個系統(tǒng)。

二 敦煌寫本《文選》詩學(xué)文獻的價值

俄藏和法藏敦煌寫本《文選》中的詩學(xué)文獻與今存《文選》無論是原文還是注釋均有出入。今用韓國奎章閣本《文選》(以下簡稱“奎章閣本”)②為底本，通校此四截俄藏和法藏敦煌寫本殘卷，參校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7年2月出版的《宋尤袤刻本文選》(以下簡稱“尤刻本”)、中華書局1977年出版的胡克家重刻尤刻本《文選》(以下簡稱“胡刻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出版的周勛初纂輯的《唐鈔文選集注匯存》(以下簡稱“《集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8年出版的日本足利學(xué)校藏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選》(以下簡稱“六家本”)、中華書局2012年據(jù)《四部叢刊》本影印的《六臣注文選》(以下簡稱“六臣本”)和江蘇鳳凰出版社2017年10月出版的劉躍進著、徐華校《文選舊注輯存》(以下簡稱“《輯存》”)。由此可以看出，俄藏和法藏敦煌寫本《文選》中的詩學(xué)文獻具有較高的文獻價值。以下舉例證之③。

(一)補充注釋原文

1.卷十九“詩甲·述德”類謝靈運《述祖德詩二首》

(1)述德[6]460

無注。尤刻本、胡刻本、六家本、六臣本、《輯存》同。俄藏本注曰：“前言孝子之養(yǎng)親，此言述祖之有如此德，亦言孝也。宋永嘉太守，曾祖安，祖玄，破(扶)[苻]堅賊，大有功勛，得七州(刾)[刺]史?！盵4]35《輯存》敦煌本同俄藏本。案：俄藏本所謂“前言孝子之養(yǎng)親”，指的是“詩甲”首篇“補亡”類束廣微(皙)《補亡詩六首》中的《南陔》和《白華》。這兩首詩的序說，“《南陔》，孝子相戒以養(yǎng)也”，“《白華》，孝子之絜白也”[7]3690，3697。

2.卷二十曹子建《上責(zé)躬應(yīng)詔詩表》

(1)獻詩[6]466

無注。尤刻本、胡刻本、六家本、六臣本、《輯存》同。俄藏本注曰：“獻天子之詩?！盵4]45《輯存》敦煌本同俄藏本。

(2)舍罪責(zé)功者[6]467

無注。尤刻本、胡刻本、六家本、六臣本、《輯存》同。俄藏本注曰：“責(zé)，取也。舍罪戾責(zé)取其功勛也?！盵4]46《輯存》敦煌本、劉明《俄藏敦煌Ф242〈文選注〉寫卷校釋》下“取”字作“收”[7]3795[8]。案：俄藏本是?！遁嫶妗范鼗捅?、劉文恐誤。該字似為“取”字?！叭　币蚵穸惫P，右邊作“又”，非作“攵”，如作“收”，恐至文意不明。

(二)補充李善注和五臣注

1.卷十九“詩甲·述德”類謝靈運《述祖德詩二首》

(1)謝靈運[6]460

張銑注：“沈約《宋書》云：‘謝靈運，陳郡人也。博覽群書，文章之美，江左莫及。初為瑯邪王大司馬行參軍，后為臨川郡太守?！銎渥嬷x安、謝玄之德。后為有司所糾，徙廣州。有詔斬于廣州市?！崩钌谱ⅲ骸盀橛兴舅m，徙封廣州。遂令趙欽等要合鄉(xiāng)里健兒，于三江口纂取謝，要不及，有司奏依法收罰。詔于廣州棄市?！绷冶就?。六臣本“張銑曰”作“銑同善注。述其祖謝安、謝玄之德”。六臣本、尤刻本、胡刻本李善注“為”上有“沈約《宋書》曰”至“詔于廣州行棄市刑”數(shù)句。俄藏本注曰：“為敗苻堅等，故作此詩。丘淵之《新集錄》曰：‘靈運，陳郡陽夏人。祖玄，車騎將軍。父漁，秘書監(jiān)。靈運歷秘書監(jiān)、侍中、臨川內(nèi)史?！惨宰铩撤D?！x靈運，字靈運，陳郡〔陽〕夏人，小名客兒。晉世以仕，至宋時為侍中。初為永嘉太守，非其意，乃歸(會)稽?！矔郴孛项壸U之反。運乃馳入京，自理得免。乃遷之為臨川內(nèi)史，(祑)[秩]中二千石。于臨川，取晉之疏從子弟養(yǎng)之，意欲興晉。后事發(fā)，徙居廣州，于廣州犯事，被煞。其人性好急躁麄疏。曾謂孟顗云：‘若(生)[升]天，在運前；若作佛，在運后?！墕枺骸沃^？’運對曰：‘丈人蔬食好善，故(生)[升]天在前。作佛須智慧，丈人故在運后?！虼?，孟顗遂致恨之。孟顗是運之丈人。靈運作詩，意述其祖德。其祖玄有功于晉，曾祖安亦有功于晉世。父名奐，本作□，一人。”[4]35《輯存》敦煌本同俄藏本，惟“淵”作“渆”，“若生天”之“若”字作“君”。案：“淵”、“渆”，古同?！叭簟弊鳌熬?，恐誤。此當(dāng)為“若”字，正與下一“若作佛”之“若”字對照。《宋書》卷八十一《顧琛傳》附《丘淵之傳》曰：“淵之字思玄，吳興烏程(今浙江湖州)人也。太祖從高祖北伐，留彭城，為冠軍將軍、徐州刺史，淵之為長史。太祖即位，以舊恩歷顯官，侍中，都官尚書。卒于太常，追贈光祿大夫?！盵9]2078-2079《世說新語·言語》篇“謝靈運好戴曲柄笠”條，注引丘淵之《新集錄》同俄藏本引而微殊。如“漁”作“渙”，上“秘書監(jiān)”作“秘書郎”，“伏誅”前有“以罪”二字[10]159。《宋書·謝靈運傳》“渙”作“瑍”，上“秘書監(jiān)”作“秘書郎”。據(jù)此，俄藏本恐誤“渙”為“漁”，誤“郎”為“監(jiān)”。渙、瑍、奐、□，一人，為謝靈運父名。丘淵之與謝靈運同時，其《新集錄》所錄謝靈運與孟顗事當(dāng)為可信?！皻ⅰ保鬃鳌吧贰?。《廣韻·黠韻第十四》：“殺，殺命?！墩f文》：‘戮也。’煞，俗?！盵11]491“丈人”，年長者尊稱。梁章鉅《稱謂錄》卷三十二《尊稱》“丈人”條，曰：“《易》‘師，貞丈人吉’。注：‘丈人，嚴(yán)莊之稱’。《論語》‘遇丈人’?；省操场妒琛罚骸扇苏?，長宿之稱也?！秴斡[·異寶》‘見一丈人’注：‘丈人，長老稱也。’”[12]404-405

2.卷十九“詩甲·勸勵”韋孟《諷諫一首》

(1)勸勵[6]461

李善注：“勸者，進善之名。勵者，勖己之稱。”尤刻本、胡刻本、六家本、六臣本李善注、《輯存》同。俄藏本注：“勸勵，謂勸勵取用賢相意也。”[4]38《輯存》敦煌本同俄藏本。

(2)韋孟[6]462

張銑注：“《漢書》曰：‘韋孟，彭城人也。為楚元王傅也。’”李善注：“《漢書》曰：‘韋賢，魯國鄒人也。其先韋孟，[家]本彭城，為楚元王傅?！庇瓤瘫?、胡刻本、六家本、六臣本李善注、《輯存》同。俄藏本注曰：“韋孟，彭城人。漢玄成五世祖?！盵4]38《輯存》敦煌本同。

3.卷二十“詩甲·獻詩”曹子建《上責(zé)躬應(yīng)詔詩表》

(1)曹子建[6]466

李周翰注：“植嘗與楊修、應(yīng)玚等飲酒，醉，走馬于司禁門。文帝即位，念其舊事，徙封鄄城侯。后求見帝，帝責(zé)之，置西館，未許朝，故子建獻此詩也?！薄遁嫶妗逢惏死杀?、六家本、六臣本李周翰注同。胡刻本、尤刻本、六家本、六臣本、《輯存》同奎章閣本，“曹子建”下無李善注。俄藏本注曰：“曹子建名植。武帝時依銅雀臺詩門、司馬門禁，于時御史大夫中謁者灌均奏之，遂不(在)[恠]。后文帝即位，念其舊事，乃封臨(□)[淄]侯。又為鄄城侯。唯與老臣廾許人，后太后過追之。入朝，至関，乃將單馬，向清河公主家求見。帝使人()[逆]之，不得，恐其自死。后至，帝置之西館，未許之朝，故遣獻此詩。太后謂皇后，清河公主遣之。”[4]45《輯存》敦煌本“”作“淄”，“”作“輕”，“”作“逆”。案：“”是“淄”的別體?！洱堼愂昼R·水部》：“，，或作淄，今側(cè)持反。水名，州名?！盵13]228“関”，《輯存》敦煌本同。劉明釋讀為“闕”[8]，恐誤?！伴v”，今簡體作“關(guān)”?！度龂尽の簳り愃纪踔矀鳌放嶙⒁段郝浴吩唬骸俺踔参吹疥P(guān)，自念有過，宜當(dāng)謝帝。乃留其從官著關(guān)東，單將兩三人微行，入見清河長公主，欲因主謝。而關(guān)吏以聞，帝使人逆之，不得見。太后以為自殺也，對帝泣。會植科頭負(fù)鈇锧，徒跣詣闕下，帝及太后乃喜。及見之，帝猶嚴(yán)顏色，不與語，又不使官履。植伏地泣涕，太后為不樂。詔乃聽服王服?！盵14]564

(2)臣自抱釁歸蕃，刻肌刻骨，追思罪戾，晝分而食，夜分而寢[6]467

呂向注：“釁，罪也。蕃，鄄城也?？碳】坦牵瑴Ｗ哉]也?！睆堛娮ⅲ骸办?，惡也。晝分，日中時也；夜分，夜半時也。寢，臥也?！崩钌谱ⅲ骸啊吨布吩唬骸脖ё镝憔泳?，后歸本國?！段褐尽凡惠d，蓋《魏志》略也。杜預(yù)《左氏傳》注曰：‘釁，瑕隙也?！Z逵《國語》注曰：‘釁，兆也。’謂罪萌兆也。《孝經(jīng)鉤命決》曰：‘削肌刻骨，挈挈勤思?！稜栄拧吩唬骸?，罪也。’《韓子》曰：‘衛(wèi)靈公至濮水，夜分，聞有鼓琴者?！绷冶尽⒘急就?。尤刻本、胡刻本、《輯存》、俄藏本“釁”作“舋”，李善注同。俄藏本注曰：“舋，罪也。按杜預(yù)《左氏傳》注云：‘舋，瑕也?！瘹w藩，謂為臨()[淄]侯也。肌，(宍)[肉]也。戾，惡也。晝分而曰午也，夜分，夜半?！盵4]45案：“舋”即“釁”之變體?！洱堼愂昼R·興部》：“舋，變體。釁，正。許靳反。罪也。又瑕隙也，動也，遠也。古作釁?！盵13]203“”，已見前。

(三)辯證訛誤，以補校勘

1.卷十九“詩甲·勸勵”類韋孟《諷諫一首》序

(1)孟為元王傅善本作傅傅子夷王及孫王戊戊荒淫不遵道作詩諷諫善本有曰字[6]462

呂延濟注曰：“元王，高祖少弟也。薨。子郢客嗣，是為夷王。薨。子戊嗣。戊與七國同反，故無謚號。”李善注曰：“《漢書》曰：‘楚元王交，字游。高祖同父少弟也。高祖即位，立交為楚王。薨。子郢客嗣，是為夷王。薨。子戊嗣?！绷急纠钌谱⑼?。呂延濟注無“元王高祖少弟也薨子郢客嗣是為夷王薨子戊嗣”二十字。六家本呂延濟注同，李善注作“善同濟注”。胡刻本、尤刻本、《輯存》、俄藏本“傅”下有“傅”字，“諫”下有“曰”字。案：俄藏本釋文分段不同，于“孟為元王傅”、“傅子夷王”、“及孫王戊”下分三處注。曰：“元王，漢高祖弟，名文由。謚曰元。于《謚法》：‘始建都國曰元?！^初都彭城”；“元王次子名郢客，享四年。。謚曰夷。《謚法》云：‘靜以安眾曰夷?！薄拔欤椭用?。無謚。所以無者，戊與七國連反，所以不謚也”[4]38?！遁嫶妗范鼗捅尽八摹弊鳌皣?。疑誤?！稘h書》卷十四《諸侯王年表第二·楚元王交》云：“孝文二年，夷王郢客嗣。四年薨?！盵15]397相比而言，俄藏本釋文斷句不同，且意思更加明白，如言郢客為“次子”，兩引《謚法》釋“元王”和“夷王”，分別言元王、夷王及子之名等?！稘h書》卷七十三《韋賢傳》曰：“韋賢字長孺，魯國鄒人也。其先韋孟，家本彭城，為楚元王傅，傅子夷王及孫王戊。”顏師古曰：“官為楚王傅而歷相三王也?！盵15]3101

2.顏延年《三月三日曲水詩序》

(1)方且排鳳闕以高游，開爵園而廣宴[6]1121

六家本、六臣本、《集注》、胡刻本、尤刻本、《輯存》同。法藏本“方”下無“且”字。《輯存》劉躍進案曰：“敦煌本無‘且’字?！盵7]9153案：疑法藏本是。此文為駢文，六朝駢文，講求對仗，前兩句為“悵釣臺之未臨，慨酆宮之不縣”?！扒摇睘檫f進之詞，若作“方且”，有拖沓之嫌，阻礙文氣。古“方”字、“且”字多單用，少有“方且”連用之例[16]32，309。

(2)并命在位，展詩登善本作發(fā)字志[6]1121

六臣本、六家本同。法藏本、《集注》、尤刻本、胡刻本、《輯存》“登”作“發(fā)”。案：疑作“發(fā)”是?？麻w本、六家本、六臣本誤?！吨芤住へN卦》象曰：“有孚發(fā)若，信以發(fā)志也。”孔穎達《正義》曰：“信以發(fā)志者，雖處幽暗而不為邪，是有信以發(fā)其豐大之志，故得吉也?！盵17]68《集注》引陸善經(jīng)曰：“展，陳也。”[18]773

3.王元長《三月三日曲水詩序》

(1)逍遙襄城之域[6]1121

胡刻本、尤刻本、六家本、六臣本、《集注》、《輯存》同。法藏本“域”作“埜”?！遁嫶妗穭④S進案曰：“域，敦煌本作‘埜’?！盵7]9159案：法藏本作“埜”是。各本皆誤。域，即“或”字，古指邦國?！墩f文解字·戈部》：“或，邦也。從□。戈以守其一。一，地也。域，或或從土?！倍斡癫米⒃唬骸啊兑夭俊吩唬骸钫?，國也’。蓋或、國在周時為古今字?！蚣椿颉！庇衷唬骸凹葟摹鯊囊灰樱謴耐?，是為后起之俗字?！盵19]637又依李善注引《莊子》“〔黃〕帝將見大隗于具茨之山，至襄城之野”[20]647，作“埜”是?！皥浮?，同“野”。

(2)雷風(fēng)通饗[6]1122

六臣本、六家本、尤刻本、胡刻本、《輯存》同。饗，《集注》作“響”，法藏本作“嚮”。《輯存》劉躍進案曰：“饗，集注本、九條本、北宋本作‘響’，敦煌本作‘嚮’?！盵7]9163案：法藏本是，作“饗”誤?！皣弧?、“響”，古通用，謂響應(yīng)?！稘h書·張釋之傳》“疾于景嚮”，顏師古注曰：“嚮讀曰響。”[15]2309《說文·音部》曰：“響，聲也。從音。鄉(xiāng)聲?！倍斡癫米⒃唬骸皽喲灾?。《天文志》曰：‘郷之應(yīng)聲?！鲅灾?。郷者，假借字。按《玉篇》曰：‘響，應(yīng)聲也?！盵19]102-103又《食部》曰：“饗，郷人飲酒也。從郷。從食。郷亦聲”段玉裁注曰：“郷、食，會意。”[19]223

(3)澤普泛善本作氾字而無私[6]1123

胡刻本、尤刻本、六家本、六臣本、《集注》“泛”作“汜”?！遁嫶妗纷鳌皻铩保ú乇咀鳌皻?。案：法藏本作“汎”是?！皻铩迸c“汎”同。余本作“泛”、“汜”皆誤?！墩f文·水部》曰：“汜，水別復(fù)入水也。從水。巳聲?！倍斡癫米⒃唬骸吧纤盅芪??！墩倌稀穫髟唬骸疀Q復(fù)入水也?！^既決而復(fù)入之水也，自其水出而不復(fù)入者?！盵19]558又《水部》曰：“泛，浮也。從水。聲。”段玉裁注曰：“《邶風(fēng)》曰：‘汎彼栢舟，亦汎其流?！稀畾^汎汎，浮皃也。下‘汎’當(dāng)作‘泛’，浮也。汎、泛古同音，而字有區(qū)別如此?！蹲髠鳌べ沂辍贰畾壑邸喈?dāng)作‘泛’?！盵19]561又《水部》曰：“汎，浮皃。從水。凡聲?！倍斡癫迷唬骸鞍p，當(dāng)作‘也’?！囤L(fēng)》‘汎彼栢舟’，毛曰：‘汎，流貌。’《廣雅》曰：‘汎汎、氾氾，浮也?！盵19]553又《水部》曰：“氾，濫也。”段玉裁注曰：“玄應(yīng)引此，下有‘謂普博也’四字?！冻o·卜居》‘將氾氾若水中之鳧乎’，王逸云：‘氾氾，普愛眾也。若水中之鳧，群戲游也?！墩撜Z》‘汎愛眾’。此假汎為氾?！盵19]554法藏本“汎”字正是假“汎”為“氾”，意謂齊王恩澤惠施，普愛眾生也。

(4)奇翰善本作幹善芳之賦[6]1126

劉良注曰：“善芳，遠國異鳥名?！崩钌谱⒃唬骸啊吨軙吩唬骸赏鯐r貢奇幹善芳者，頭若雄雞，佩之令人不昧?！钻嗽唬骸鎺?，亦北狄。善芳者，鳥名。不昧，不忘也?！绷冶?、六臣本同奎章閣本。胡刻本、尤刻本、《集注》、《輯存》“奇翰”作“奇幹”。劉躍進案曰：“善芳，敦煌本作‘菁茅’?！盵7]9196法藏本作“奇幹菁茅”?！都ⅰ芬怖钌啤吃唬骸拔摹酢酢酢Ｒ辉辉破鎺?。則鉞當(dāng)越?！庇帧都ⅰ芬?□□)[《鈔》曰]：“菁茅當(dāng)為‘〔善〕芳’字之誤也。善芳，鳥名。今言之賦，則鳥非賦物，菁〔茅，善芳〕，二途尚疑，請俟明者也。”[18]824案：依李善注和孔晁注，胡刻本、尤刻本、《集注》、《輯存》、法藏本作“奇幹”是。又法藏本“善芳”作“菁茅”，疑是?！都ⅰ芬伤啤段倪x鈔》言，則一本“善芳”作“菁茅”，與法藏本同。菁茅為貢物?！渡袝び碡暋吩唬骸皡Q菁茅。”孔安國曰：“匭，匣也。菁以為菹，茅以縮酒?！盵17]149《左傳·僖公四年》齊桓公責(zé)楚曰：“爾貢包茅不入?！倍蓬A(yù)注曰：“包，裹束也。茅，菁茅也。束茅而灌之以酒?！盵17]1793

(5)于時青鳥司開[6]1127

胡刻本、尤刻本、六家本、六臣本、《集注》、《輯存》同。法藏本“司開”作“司關(guān)”。案：法藏本是。余本皆誤?！吨芏Y·地官·司徒》曰：“司關(guān)，上士二人?！编嵭⒃唬骸瓣P(guān)，界上之門。”賈公彥疏曰：“此司關(guān)亦是總檢校十二關(guān)，所司在國內(nèi)?！盵17]699又《地官·司關(guān)》曰：“司關(guān)，掌國貨之節(jié)，以聯(lián)門市。”鄭玄注曰：“貨節(jié)，謂商本所發(fā)，司市之璽節(jié)也。自外來者，則案其節(jié)輸其貨之多少，通之國門?！盵17]739

從以上舉例可以看出，俄藏本的注釋較之李善注與五臣注，兼有二者之長。李善號為“書簏”，注釋體例以征引為主，注重典實訓(xùn)詁，但凡所征引僅出書名，不為章句；五臣解義，卻又失之以粗疏。俄藏本既注明出處，又解釋字義和句意，使文句意思更通暢，讀者更有所獲。例如上面舉到的“補充注釋原文”的第一個例子，俄藏本所謂“前言孝子之養(yǎng)親”，指的是“詩甲”首篇束皙的《補亡詩六首》中的《南陔》和《白華》的詩序，而“此言述祖之有如此德。亦言孝也”，說的是謝靈運《述祖德詩》的內(nèi)容。“亦言孝也”，表明前后相續(xù)，上下勾連，使我們更容易理解昭明太子和“東宮十學(xué)士”編輯《文選》的用心。法藏本白文與今本《文選》偶有差異，相比之下，法藏本更接近《文選》原文，如上舉“方且”作“且”、“普泛”作“普汎”、“善芳”作“菁茅”、“司開”作“司關(guān)”等。因此，敦煌寫本中的這幾篇詩序，無論是有注的俄藏本還是無注的法藏本，它們在研究今本《文選》的版本和考訂文句上很有價值，既可以補充解釋今本《文選》的正文，校正今本《文選》的某些訛誤，也可以補充今本《文選》的李善注、五臣注，甚至還可以補充《集注》本中的注釋。

三 余論

就本文涉及到的敦煌寫本《文選》詩學(xué)文獻而言，其中有無注的法藏本，也有有注釋的俄藏本。這個無注的法藏本是否就是“蕭統(tǒng)原本”？或者是現(xiàn)存的無注三十卷本？俄藏本的注釋與現(xiàn)存李善注和五家注都不一樣，是否像饒宗頤說，是另外一個注本系統(tǒng)？它們的書寫時間在什么時候？又在什么時候傳入西域敦煌？這些問題都關(guān)乎我們進一步了解敦煌寫本《文選》詩學(xué)文獻的價值。以下僅就此作一推測。

關(guān)于俄藏本的抄寫時間，大致分為李善注之前和李善注之后兩種。羅振玉根據(jù)“衷字缺筆作哀，定為隋代寫本”，王重民認(rèn)為羅振玉“舉證雖未必確，然統(tǒng)觀此四卷，淵字民字并不諱，則為唐以前寫本無疑也”[3]320。如前所述，俄國學(xué)者孟列夫認(rèn)為俄藏本抄寫的時間不早于630年(貞觀四年，李世民登位時間)，不遲于718年(開元六年)，如果是這樣，那俄藏本的抄寫時間就在李善注和五臣注以前(李善注成于高宗顯慶三年，公元658年；五臣注成于玄宗開元六年，公元718年)。饒宗頤則認(rèn)為，敦煌寫本《文選》俄藏本L.1452殘卷束廣微補亡詩六首“原非李善注，而為另一注本。謝靈運事下引丘淵之《新集錄》；韋孟《諷諫詩》下引張輯《字詁》，張茂先《勵志詩》引江邃釋蒲盧一名，有裨輯佚”[4]2-3。劉躍進在《關(guān)于〈文選〉舊注的整理問題》中也說，這份殘卷(指俄藏本L.1452——引者注)“抄寫工整細(xì)膩，為典型的初唐經(jīng)生抄寫體。其注釋部分，與李善注、五臣注不盡相同，應(yīng)是另外一個注本，具有文獻史料價值”[7]20。羅國威認(rèn)為，敦煌寫本中的謝靈運詩注“既非李善注,亦非五臣注,為唐人注《文選》的別一種。就其中謝靈運詩注而言,不失為唐人注謝詩的一珍貴寫本”[21]。傅剛說殘卷的注本“是產(chǎn)生在李善之前，并為李善作注所依據(jù)的初唐注本”[22]。范志新不同意傅剛的看法，他認(rèn)為“當(dāng)在玄宗之后”[23]。徐明英、熊紅菊認(rèn)為是“產(chǎn)生于唐高宗時的李善注本”[24]。許云和的觀點更為具體：“俄藏敦煌寫本Φ242號文選注殘卷抄寫于唐代宗李豫時代，創(chuàng)作則在唐玄宗開元六年至唐肅宗李亨時期。……結(jié)合現(xiàn)存史料來進行考察,可以確定它是開元年間明經(jīng)試及進士試要求對以往應(yīng)試所用讀本進行改革的形勢下的產(chǎn)物。”[25]黃偉豪則說是“穆宗以后的唐寫本，或為當(dāng)時士人參考李善注與五臣注的應(yīng)付科舉之書”[26]。劉明據(jù)俄藏本《諷諫詩》中的“顏監(jiān)曰”和其注多引《漢書注》，考證出俄藏本的抄寫時間不會早于顏師古《漢書注》的完成時間，即在唐太宗貞觀十五年(641)至高宗永徽元年(650)這九年里。也就是說，敦煌寫本中俄藏本抄寫時間在李善注和五臣注之前[27]。這個說法有一定道理，但劉文說“撰者可能即曹憲”，并進一步推論到此卷為“經(jīng)過抄寫者改造后的曹憲的《文選音義》”，恐還缺少充分的證據(jù)。而且《漢書·楚元王交傳》謂元王“字游”而不名“文由”，俄藏本謂楚元王“名文由”，可補正《漢書》。劉明謂此寫卷《文選注》完成于顏師古注《漢書》之后，如果是這樣，此處不應(yīng)有別，故劉說還可再議。

從上面的觀點看，關(guān)于俄藏本的注者和抄寫時間，分歧較大，從唐高宗(650—683)到穆宗(821—824)之后，跨度幾近三百年。說它是“穆宗以后的唐寫本，或為當(dāng)時士人參考李善注與五臣注的應(yīng)付科舉之書”的觀點恐難成立，如參考李善注和五臣注為應(yīng)付科舉所作，當(dāng)比較規(guī)范，但上舉“謝靈運”一條注釋，丘淵之《新集錄》誤“渙”為“漁”、誤“郎”為“監(jiān)”，則不類科舉參考之書。俄藏本與李善注和五臣注都不一樣，顯然是另外一個注本系統(tǒng)。但注者為誰，尚待考證。

下面談法藏本的抄寫時間。一般而言，越接近原作的寫本越能反映原作的真實樣態(tài)?，F(xiàn)存敦煌寫本《文選》中有“蕭統(tǒng)原本”殘卷四截(P.2554、P.2493、P.2645、P.2658)，據(jù)王重民研究，“此四卷約均與《文選》原編為最近”[2]317。甲、乙兩卷為“陳隋間寫本”，丙、丁兩卷“均不避唐諱，蓋亦并為六朝寫本，在李善注以前”[2]316。王重民從乙卷《演連珠》第二首(今本《文選》卷五十五)“是以物稱權(quán)而衡殆”句，今本“稱”作“勝”，李善注“勝或為稱”來看，“則此卷與李善所見或本合。意者善注此卷，采用劉孝標(biāo)舊注，殆遂以劉本易昭明舊第，而又校其異文以入注？然則善所稱或本，其即蕭統(tǒng)原書耶？故能與此本相同”[2]316。劉孝標(biāo)卒于普通三年(522)。先師屈守元先生考證，《文選》編輯的時限在普通七年(526)到中大通三年(531)這六年之間，而且《文選》不錄存者之作[28]28，今《文選》卷五十四錄有劉孝標(biāo)《辯命論》。如此，則劉孝標(biāo)所注的陸機《演連珠》在《文選》編撰前就已完成。如同采用綦毋邃《三都賦注》一樣，李善注《文選》時恐直接采用了劉孝標(biāo)的陸機《演連珠》注，同時又用另外一個編輯進《文選》的劉孝標(biāo)的《演連珠》注本來進行校勘，即李善所謂的“或本”，或“古本”。如王立群所說，這個本子“應(yīng)該是《文選》較早傳播的狀貌，也就是說它更多地反映了蕭統(tǒng)編纂之舊貌”[29]。

再一個例子是，王融的《三月三曲水詩序》“奇翰善芳之賦”句，奎章閣本、胡刻本、尤刻本、六家本、六臣本均同。此數(shù)本李善、五臣注“善芳”為鳥名，但《集注》引它注則存疑?！都ⅰ吠瑫r又引(疑《文選鈔》)“菁茅當(dāng)為〔善〕芳字之誤也”[18]824的話，這說明《集注》編者曾經(jīng)看到“善芳”作“菁茅”的它本，而作“菁茅”則與法藏本同。作“菁茅”的這個本子是否就是法藏本的底本呢？也就是說，蕭統(tǒng)《文選》編成之后，到李善作注之前，甚或在蕭該撰《文選音》之前的五六十年間，即有人開始抄寫蕭統(tǒng)原本《文選》，或為《文選》作注，而這種《文選注》似包括了類似劉孝標(biāo)《演連珠》注一類的已有的單篇注本，甚至也包括有如李善所說的“古本”《文選》。如果我們的推測不錯，今法藏敦煌寫本《文選》詩學(xué)文獻的原文有可能是梁陳之際的《文選》“古本”。這是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是，梁陳之際的《文選》原本何以傳入西域敦煌？前面講到，羅振玉、王重民都認(rèn)為法藏本抄寫于陳隋之際，孟列夫認(rèn)為俄藏本抄寫的時間不早于630年、不遲于718年。現(xiàn)在看來，如果說李善注《文選》之前就存在“古本”《文選》，或“或本”的《文選注》，或劉孝標(biāo)的陸機《演連珠》的舊注，那么法藏本傳入敦煌的時間有可能更早。

南北朝時期，雖然南北對峙，時有烽火狼煙，但文化交流、互市聘問卻經(jīng)常進行。特別是在蕭梁王朝，南北文化交流十分頻繁。當(dāng)年梁武帝詔令編撰的《華林遍略》，剛剛編成便被人抄寫傳入中原，沈約的作品被魏收等人抄寫模仿；《文選》編撰重要功臣劉孝綽的作品，“好事者咸諷誦傳寫，流聞絕域”[30]《劉孝綽傳》，483；“侯景之亂”和“江陵敗亡”之后，梁朝的文人和文集、文獻又被掠至北齊和北周?！读何涞奂?、《梁簡文帝集》“各止一本，江陵平后，并藏秘閣”[31]《蕭大圜傳》，757即是明證。蕭該在江陵破亡后被虜至長安，于開皇(581—600)初撰《文選音》。這些都有可能為《文選》的北輸提供條件。

此外，從書法風(fēng)格上看，敦煌寫本中的俄藏本《文選》“畫行很細(xì)，楷書大字，有小字雙行注釋，捺筆畫粗。筆道蒼勁有力”[4]577的書法風(fēng)格與今存南朝梁陳間敦煌寫本經(jīng)書有一些相似之處，尤其是捺筆下斜而頓收之法十分明顯，例如俄藏本的“大”字和法藏本的“之”字。文末附圖是南朝陳后主至德四年十二月(586年12月15日—587年1月19日)彭普信書寫的《摩訶摩耶經(jīng)卷上》(局部一、局部二)和《摩訶摩耶經(jīng)卷上》“題記”與敦煌寫本俄藏本L.1452《文選》束廣微《補亡詩六首》、法藏本P.2543王元長《三月三日曲水詩序》的書法對照。

兩相對照，從書寫的風(fēng)格和用筆上，例如“大”字、“之”字等的捺筆十分相似，二者的書寫時間似很接近。而南朝梁陳間敦煌寫本經(jīng)書，一般由荊州竹林寺、建康瓦官寺和白馬寺“輾轉(zhuǎn)流傳，始得保存于西陲之敦煌”[32]67。如前所述，俄藏本“兩面均有經(jīng)文”，敦煌寫本《文選》是否隨南朝陳代寫本經(jīng)書一道傳入西域敦煌？或直接由經(jīng)生寫在經(jīng)書上？這些問題，都有待今后深入研究。

從以上這些情況來看，《文選》成書后不久，有可能在梁陳之際歷經(jīng)“侯景之亂”和“江陵敗亡”，即由建康和荊州等地被侯景或于謹(jǐn)大軍所掠，或于南北互市聘問之際，或隨寫本經(jīng)書等傳入中原和關(guān)中地區(qū)，再由中原和關(guān)中地區(qū)傳入西域敦煌，以至千百年來歷經(jīng)劫余，散落域外。雖然目前我們還沒有確切的證據(jù)證明敦煌寫本《文選》在梁陳之際即傳入敦煌地區(qū)，但俄藏本Ф-242a(L.1452)的抄寫在唐太宗時期，法藏本P.4884、P.2707、P.2543的抄寫時間在陳隋之際，應(yīng)該沒有多大爭議，而且其內(nèi)容與今本《文選》不一樣。就這一點而言，敦煌寫本《文選》詩學(xué)文獻的價值就彌足珍貴，值得我們深入研究。

圖1.寫本《摩訶摩耶經(jīng)卷上》題記、寫本《摩訶摩耶經(jīng)卷上》局部一[32]98

圖2.俄藏本L.1452《文選》束廣微《補亡詩六首》[4]35

圖3.《摩訶摩耶經(jīng)卷上》局部二[32]99

圖4.法藏本P.2543《文選》王元長《三月三日曲水詩序》[4]63

注釋：

①劉躍進《文選古注輯存》引劉盼遂《文選篇題考誤》(《國學(xué)論叢》1928年10月第1卷第4期)說：“表猶詩序也。于詩選中有表一篇，殊不類。宜改為《上責(zé)躬詩》。旁注‘四言并表’四字。”又引：“九條本頁眉記有‘《決》作上責(zé)躬詩一首并序?！?劉躍進著、徐華?！段倪x古注輯存》第7冊，鳳凰出版社2017年版，第3788頁)案：劉盼遂所說似有一定道理，如《文選》“獻詩”類潘岳《關(guān)中詩》的《上詩表》，蕭統(tǒng)并未放在《關(guān)中詩》之前。今李善注引有潘岳《上詩表》，曰：“四言。岳《上詩表》曰：‘詔以作《關(guān)中詩》，輒奉詔竭愚，作詩一篇。’”但曹植詩為《責(zé)躬》、《應(yīng)詔》兩首，二者有內(nèi)在聯(lián)系，如無此“表”在前，其作詩之意難明。此二首又均為應(yīng)詔所作，不敢不獻，獻則有“表”，不得用“序”；但實際上此“表”又是《責(zé)躬》、《應(yīng)詔》二詩之序，與《文選》“表類”中其他選文有所區(qū)別，故蕭統(tǒng)編入選詩中，其意恐在此。

②韓國奎章閣本《文選》(韓國，1996年影印本)為現(xiàn)存最早的并李善注與五臣注為一體的版本，以北宋哲宗元祐九年(1094)秀州(今浙江嘉興)州學(xué)本為底本刊刻于朝鮮世宗十年(1428，明宣宗宣德三年)。有關(guān)奎章閣本的情況，請參傅剛《〈文選〉版本研究》下編《〈文選〉版本考論·論韓國胡刻本〈文選〉的文獻價值》，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版。奎章閣本校記或注釋以小號字體別之。

③凡文中俗字別體，今以“( )”括注，后以“[ ]”號標(biāo)注通行字。漫漶不可識者，今以“□”號代替。為使文義順通，筆者所增之字，以“〔 〕”表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