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線

文｜劉 東

圖｜木山瑩

在學校里，剛入學的一年級新生被人戲稱為“小土豆”。

作為一個小土豆，包小諾才上了一周課，就已經(jīng)是全校聞名的人物了。學校里上上下下，從校長到老師，從六年級畢業(yè)生到一年級的小土豆們，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第一天上課，全班的小土豆都在老老實實地聽講，包小諾突然站了起來，旁若無人地當著老師和全班同學的面，從容不迫地出了教室。老師愣了一下神，直到包小諾已經(jīng)到了走廊上，才反應過來，急忙出去攔住他。

老師問他：“你去哪兒？”

包小諾皺皺眉毛，說：“不關你的事！”

老師樂了，“不關我的事？那關誰的事？”

包小諾想了一下，然后說：“反正不關你的事！”

老師問他：“你想上廁所嗎？”

包小諾又想了一下，然后搖搖頭，“不想?！?/p>

包小諾被老師帶回了教室里。

可過了沒有5分鐘，包小諾再次站起來，兀自走出了教室。

反復幾次，老師被折騰壞了，課都沒法上了，可又沒辦法把包小諾綁在椅子上。

老師找到包小諾的爸爸。包小諾的爸爸跟包小諾談了兩次，也沒啥效果。

包小諾的爸爸很抱歉，跟老師說：“這小孩脾氣倔，隨我。不瞞您說，我小時候也經(jīng)常干些沒頭沒腦的事?！?/p>

老師沒話說，只好看著包小諾的爸爸。

包小諾的爸爸很窘，試探著說：“不行，您甭管他?？纯此酵饷妫降滓墒裁?？”

老師不敢做主，跟校長匯報。校長說：“行啊。他再出來，你甭管，我跟著他?！?/p>

有了校長這句話，老師放心了。

果然，包小諾又在上課的時候，從教室里走了出來。這一次，老師沒去攔他，給校長打了電話。

包小諾不緊不慢地順著走廊，走到了外面的一個平臺上。跟在他身后的校長嚇了一大跳，差點沖過去拉住包小諾了?？砂≈Z并沒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坐在一個水泥臺上，靜靜地朝西邊看著。校長好奇地伸長了脖子也往西邊看了看，可沒看出什么端倪。西邊只有一片高高低低的建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

校長沉住氣，站在走廊門口，等著包小諾。

大概10分鐘之后，包小諾站起身，往回走。校長等他走回走廊的時候，小心地問他：“包小諾同學，你剛才在看什么呢？”

包小諾看了校長一眼，然后說：“不關你的事！”

正好有位校工路過，批評包小諾：“這個小同學，怎么跟校長說話呢？這么沒禮貌！”

包小諾不認識校長，但顯然他知道校長是做什么的。他猶豫了一下，然后說：“校長，不關你的事！”

從那以后，學校的保安大叔有了一項特殊的任務，就是每天在包小諾的教室外面等著。等包小諾從教室出來了，就跟在他的身后。然后包小諾就會走到平臺上，在水泥臺上坐下來。保安大叔就會在身后的走廊門口看著他。然后，再跟著他，看著他回到教室里。

好在，包小諾外出的時間相對比較固定，一般都在上午第二節(jié)課的時候，在平臺上待的時間也都不會太長。偶爾哪天，他沒有去平臺，反而讓保安大叔心里不安。而且，包小諾不去平臺的原因也讓人猜不透，貌似跟天氣一點兒關系也沒有。有時候外面下雨或者下雪了，他也會去外面待一會兒，保安大叔就得事先備好雨傘?？砂≈Z不讓他跟在身邊，他只好把雨傘交給包小諾，讓他自己打著。有時候，天氣好得讓人在屋子里待不住，包小諾卻不出去了。保安大叔實在摸不著他的規(guī)律，趕上哪天過了時間包小諾還沒動靜，就會主動去找包小諾，跟他確認：今天還上不上平臺了？包小諾的態(tài)度倒挺好，不再說“不關你的事”了，而是痛快地說“不去了”，看上去心情挺好的樣子。

轉眼，一年過去了。已經(jīng)上了二年級的包小諾突然不再上平臺了。保安大叔記得很清楚，是從10月8號，也就是國慶長假回來之后，包小諾就不再上平臺了。其后的時間里，包小諾慢慢地不再是學校里一個獨特的話題了，變成了一個難解的謎。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在猜，包小諾去平臺上，到底去看什么呢？有人問過包小諾，可包小諾什么也不肯說。問急了，就還是那句“不關你的事！”

二年級下半學期，校長要調走了，調到別的學校工作了。有一天在走廊里遇到包小諾，包小諾破天荒地主動跟她打招呼：“校長好！”

校長愣了一下。

然后包小諾又給校長鞠了一躬，說：“謝謝校長?！?/p>

校長笑了，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笑出了幾滴眼淚。

校長一時起了童心，拉住包小諾，“包小諾，你真想謝謝我，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包小諾愣了一下，“什么事？”

校長說：“告訴我，你為什么要上平臺？你去看什么？為什么又不去了？”

包小諾愣了一下，沒吭聲。

校長笑著說：“好吧，你不想說就算了，我就不問了。”

校長要離職那天，沒有課的老師們聚在小會議室里為校長送行。忽然，門開了，包小諾站在門外。保安大叔跟在他身后。保安大叔有點兒不安，說：“校長，這孩子突然又從教室里出來了，老師通知我，我還以為他又要去平臺，沒想到他跑到這兒來了?！?/p>

包小諾拉起校長的手。校長跟老師們示意了一下，就跟著包小諾走出了會議室。

包小諾把校長拉到了平臺上。那天的天氣很晴朗，站在平臺上，遠遠近近高高低低的樓房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包小諾用手指著不遠處對校長說：“看那兒！”

校長順著他的手指看了看：“有什么呢？”

包小諾說：“天線！”

校長仔細看了看，在一座類似塔樓的建筑上，立著一根高高的天線。校長此前從沒注意到那座建筑以及上面的天線，也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校長問：“你看天線，做什么？”

包小諾說：“不是看。天線可以發(fā)射信號，也可以接收信號?！?/p>

校長說：“然后呢？”

包小諾說：“然后我就可以跟媽媽聯(lián)系了。”

校長愣了一下，立刻想起來，包小諾的媽媽一直在外地工作。

校長問：“那后來呢？你為什么不來了？”

包小諾說：“我媽媽回來了，我不用再用天線跟她說話了?！?/p>

校長沉默了一下，然后說：“我知道了?！?/p>

包小諾說：“這是個秘密，我爸爸都不知道。連我媽媽也不知道?！?/p>

校長笑了，說：“你媽媽也不知道？”

包小諾說：“是呀。她能收到我的信號，也能給我發(fā)信號?？墒牵⒉恢朗峭ㄟ^這根天線?！?/p>

校長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

包小諾有些擔心，問校長：“你能替我保密嗎？”

校長說：“當然！”

包小諾放心了，說：“謝謝校長！”

包小諾被保安大叔送回教室去了。校長獨自留在平臺上，又站了一會兒。

一位年輕的老師發(fā)現(xiàn)了校長，走過來，有些好奇地問：“校長，您看什么呢？”

校長說：“哦，你看見那根天線了嗎？”

年輕的老師看了一眼，“那是干什么用的？”

校長說：“發(fā)射和接收信號呀！”

年輕的老師說：“嗯，那個，是不是，已經(jīng)廢棄了，不好用了？”

校長說：“不會的。好用！”

年輕的老師有些迷惑。

校長看出來了，就笑著補了一句，說：“真的，真的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