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油翁》閱讀教學點和教學內(nèi)容確定的課例述評

王從華 林慶順

教學點是一線教師和教研員經(jīng)常使用的概念，這個概念對確定一篇課文“用什么教”和“教什么”有重要價值，近年來也得到更多學者的關(guān)注。曹國慶認為，“就文本而言，教學點是形意兼?zhèn)涞年P(guān)鍵點”，“承載著文本的教學意義，兼容文本的形式與內(nèi)容”，是“教學目標指向的聚焦點”和“語文活動的中心點”（《文本教學點的特征及作用》，2016）。魏本亞認為，“語文教學點就是教師根據(jù)自己對文本的理解預設的教學內(nèi)容與教學方式的聚合物。這種聚合物既是教學目標的物化形態(tài)，又是學習流程的集中體現(xiàn)”（《 語文教學點：課堂教學的基礎(chǔ)》，2016）。這里的“聚合物”的表述略顯抽象，但從他舉的例子來看，則指的是一篇課文中具體的“語段”或“詞語”。 王榮生認為，教學點就是通常所說的教學目標，是“文本關(guān)鍵點和學生疑難處”關(guān)聯(lián)的地方，“開發(fā)或選擇幫助學生解決教學點問題的語文知識，也就是確定教學內(nèi)容”（《幫助指導學生打開審美的窗戶——曹勇軍老師〈最后的常春藤葉〉課例研習》，2018）。在這里，王榮生教授把以前模糊玄虛的教學目標清晰地揭示出來，“找準教學點”，也就“確定了教學目標”；“針對課文教學點，選擇促進學生理解和感受文本的語文知識”， 也就“確定了閱讀教學內(nèi)容”。

一、《賣油翁》教學點與教學內(nèi)容選擇的課例綜述

《賣油翁》自民國時期選入教材之后，備受教材編寫者的青睞，在很多版本的教材中都有入選，在統(tǒng)編教材七年級下冊中也有著它的身影。對于這樣一篇幅短小但意蘊深刻的文章，不同的老師所設定的教學點、選取的教學內(nèi)容都不太一樣。本文收集了9篇公開發(fā)表的《賣油翁》課例，對課例中選取的教學內(nèi)容進行梳理，推論出教師們確定的教學點。

從上述9個課例中選擇的教學點來看，可分為兩種傾向：一種情況是針對這篇文言文，幾乎每一個句子都是關(guān)鍵句，力求面面俱到，教學內(nèi)容也是零散的，以陳治勇、熊芳芳的課例為代表；第二種情況是選擇課文中最為關(guān)鍵的兩三個句子，聯(lián)系全文展開充分的學習活動，教學內(nèi)容相對聚焦，以于漪老師的課例為代表。對一篇課文而言，關(guān)鍵詞句應該是若干句，這個若干句應該是由文本的體式特征限定的有限的幾句，因此第一種傾向是有問題的，由于沒有抓住文本的關(guān)鍵處，在教學中面面俱到，難以突出教學的重點；第二種傾向顯然是正確的。王榮生認為：“不同班級的同一門語文課，不同教師所教的同一篇課文，其教學內(nèi)容也應該會有較高的趨同性?！保ā墩Z文教學內(nèi)容的確定性及其面臨的問題》，2009）因此，針對《賣油翁》一文，哪些句子是這篇課文的關(guān)鍵句，哪些句子可以作為教學點，則是需要進一步討論的。

二、依循文本體式選擇教學點

《賣油翁》首先是一篇文言文，具有一體四面的特點，學習文言文當然要解決文言問題，但這只是文言文學習較淺的層面。義務教育階段語文課程標準在“閱讀教學目標與內(nèi)容”中指出，“閱讀淺易文言文，能借助注釋和工具書理解基本內(nèi)容”，“欣賞文學作品，有自己的情感體驗，初步領(lǐng)悟作品的內(nèi)涵，從中獲得對自然、社會、人生的有益啟示。對作品中感人的情境和形象，能說出自己的體驗；品味作品中富于表現(xiàn)力的語言”；在“閱讀評價建議”中指出，“評價學生閱讀古代詩詞和淺易文言文，重點在于考查學生記誦積累的過程，考查他們能否憑借注釋和工具書理解詩文大意，而不應考查對詞法、句法等知識的掌握程度”。因此，“學習文言文，實質(zhì)是體認它們所言志、所載道”（《文言文教學教什么》，2014）以及 “品味作品中富于表現(xiàn)力”“煉字煉句處”。換言之，文言文閱讀的要點，集中體現(xiàn)在“章法考究處，煉字煉句處”的“所言志，所載道”。文言文閱讀教學著力點，是引導和幫助學生通過“章法考究處，煉字煉句處”具體地把握作者的“所言志，所載道”。而這些，要落實到理解和感受“章法考究處，煉字煉句處”的文言。

《賣油翁》是一篇文言筆記小說，最初收錄于《歸田錄》，開創(chuàng)了筆記小說的文學樣式。歐陽修在自序中寫道：“《歸田錄》者，朝廷之遺事，史官之所不記，與士大夫笑談之余而可錄者，錄之以備閑居之覽也。”也就是說，歐陽修的初衷就是記述朝廷往事及一些當時士大夫的有趣言論?！斑@部書從細微處呈現(xiàn)宋朝特有的政治文化生態(tài)與文人士大夫為人處世之品格，極具宋代文化之特色。”據(jù)南宋朱弁《曲洧舊聞》中記載：“歐陽公《歸田錄》初成，未出，而序先傳。神宗見之，遽命中使宣取，時公已致仕在潁州。以其間記事有未欲廣者，因盡刪去之，因惡其太少，則雜記戲笑不急之事，以充滿其卷帙?！保ā吨袊糯娬撎皆础罚?015）由此可見，歐陽修作此書以上皇帝還是非常謹慎的，但也隱含勸誡之意。

或許是為了降低理解的難度，《賣油翁》在選入教材時，最后一句“此與莊生所謂解牛、斫輪者何異”被刪去了，導致文章主旨的解讀發(fā)生了一定的偏差，歐陽修的意圖便被遮蔽了。在這一句中，包含著兩個典故，庖丁解牛和輪扁斫輪。莊生所謂的“庖丁解?！背鲎浴肚f子內(nèi)篇·養(yǎng)生主》，主要是談養(yǎng)生的道理的，即“外在于人的生活世界是復雜的，善養(yǎng)生的人應該像庖丁解牛一樣，抓住問題的關(guān)鍵處，順應自然的規(guī)律去做，就能享受生命的快樂”。莊生所謂的“輪扁斫輪”的故事，出自《莊子內(nèi)篇·天道》，主要是談讀書的。輪扁以斫輪為喻，告訴桓公“書是古人思想的糟粕，而真正的奧妙是‘得之于手喻之于心的數(shù)”。兩個故事都是寓言，通過故事來講道理，一個講的是養(yǎng)生之道，一個講的是讀書之道。把“此與莊生所謂解牛、斫輪者何異”這一句話放在《賣油翁》這個故事的結(jié)尾，我們可以推斷，歐陽修是用賣油翁的故事來談論“士大夫”讀書作文之道的。也可以說，是宋代士大夫讀書做人的“笑談之余”，在陳康肅公堯咨身上得到鮮明而又具體的表現(xiàn)，有鮮明的勸誡意味，具有寓言的特點。

細讀文本可以發(fā)現(xiàn)，《賣油翁》故事雖然很短，但意趣生動，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康肅公的自矜、忿然、笑而心服的神情變化，栩栩如生；二是賣油翁則始終表現(xiàn)出從容不在意，其睨之、微頷之、徐瀝之，全以動作來顯示其神情；第三，小說中的人物語言也與人物神情、動作配合相洽，增強了情節(jié)的戲劇性。正是鮮明生動的形象和戲劇性的情節(jié)凸顯了小說要闡述的道理：“無他，惟手熟爾。”因此，“無他，惟手熟爾”在文中反復出現(xiàn)，就是作者要突出 “所言之志，所載之道”，原文結(jié)尾的一句話“此與莊生所謂解牛、斫輪者何異”也是對這一句作用的明示。當然，要理解“無他，惟手熟爾”蘊含的道理，則需要抓住文中寫康肅公、賣油翁語言、神情、動作的句子，理解其通過鮮活生動的形象來暗示道理。其次，從文學表達的角度來看，本文語言表達的精妙體現(xiàn)在對“賣油翁”動作的細節(jié)描寫，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句子是“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回應前文的“但微頷之”和后文的“無他，惟手熟爾”?；诖?，我們不得不佩服于漪老師教學的智慧，她敏銳抓取了“惟手熟爾”“徐以杓酌油瀝之”兩個句子作為教學點，是非常精準的，也突出了《賣油翁》文言筆記小說的體式特點。

三、分析學情確定教學點

七年級下學期的學生已經(jīng)學了一定數(shù)量的文言文，且《賣油翁》中也沒有特別難理解的詞句，他們能夠借助注釋和工具書讀懂文章的大意了。疏通文意后，他們也能夠很容易地歸納概括出“熟能生巧”“戒驕”的道理。在一篇課文的教學中，語文教師應該讓學生讀懂教學之前讀不懂的內(nèi)容，“課文最需要理解的地方往往是學生不會的地方”（《閱讀教學教什么》，2016）。

文中反復出現(xiàn)的詞語“無他，惟手熟爾”是讀懂故事的關(guān)鍵。從賣油翁的角度看，陳的射箭與自己酌油無異，但自己手熟的程度是高于陳的，因此才有“睨之，久而不去。見其發(fā)矢十中八九，但微頷之”，后文寫酌油的動作，可用“得心應手”一詞來概括，充分印證了賣油翁的說法。如果進一步細讀課文，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手熟”背后是平和自然的心態(tài)，這種心態(tài)可從賣油翁不疾不徐、恰到好處的動作中表現(xiàn)出來，這一動作與“庖丁解?！薄拜啽忭捷啞笔且恢碌?，即“心手合一”的“得道”“體道”的生命境界。

可“無他，但手熟爾”真的“無他”嗎？賣油翁、庖丁、輪扁同是地位低下卻能體道、悟道者，而陳康肅、文惠君、桓公皆身處高位而未達到體道、悟道的境界，這從文中“公亦以此自矜”“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康肅笑而遣之”可以看出?！扒病弊值囊馑际恰按虬l(fā)，送”，根據(jù)上下文可以推斷，陳表面上很有雅量，笑著把賣油翁送走了，實則并沒有領(lǐng)會到賣油翁真實的意圖“道技合一”。

作為一篇具有勸誡意味的文言小說，學生通過“章法考究處，煉字煉句處”具體地把握作者的“所言志，所載道”，就必須看到“無他，但手熟爾”這句話的重要性，并理解文中的相關(guān)語句是怎樣圍繞這句話展開的。在此基礎(chǔ)上，發(fā)現(xiàn)賣油翁瀝油這一生動傳神的動作描寫，并品味其包含的“文學的情致”，即通過“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一系列動作的細節(jié)描寫，表現(xiàn)了賣油翁瀝油時，動作的熟練、技藝的高超以及心態(tài)的從容鎮(zhèn)定，生動地詮釋了“我亦無他，惟手熟爾”的“道技合一”的心態(tài)。

四、依據(jù)教學點確定教學內(nèi)容

那《賣油翁》應該教什么呢？作為寓理于事的勸誡文，并非講故事或褒貶人物，讀懂這篇文章的關(guān)鍵是理解“勸誡”之理。

因此，細讀課文，首先要抓住描寫賣油翁動作、語言的句子，領(lǐng)會“我亦無他，惟手熟爾”的含義；其次，比較陳康肅公前后的變化，領(lǐng)會作者勸誡的意味，而不是褒誰貶誰。這里可以設計這樣一個問題，帶領(lǐng)學生去討論思考：假如你是宋神宗，讀了這篇課文后，你覺得有趣嗎？對自己做人做事有哪些啟示呢？當然，文言文有一體四面的特點，讀懂故事的勸誡意味后，還應品讀文中賣油翁動作細節(jié)描寫的多層意蘊，如“睨之”“微頷之”顯示的微妙心理，酌油時所體現(xiàn)的不卑不亢、氣定神閑、胸有成竹的心態(tài)。

在教學中，應帶著學生反復誦讀品味這些句子，也可以用表演的方式讓學生深入體驗作者用詞之精準、節(jié)奏之和諧、內(nèi)涵之豐富。其中，“乃”“以”“而”字是品讀的關(guān)鍵詞，虛字傳神。當然，“遣”字的含義也是可以揣摩的。

由于文言文與現(xiàn)代漢語的詞匯、語法系統(tǒng)有著比較大的區(qū)別，在教學中，學生能夠讀通課文，是理解課文的一個基礎(chǔ)。所謂讀通課文，即學生能夠讀好文中的語氣、語調(diào)，把握好句子的停頓，這個時候就需要教師給予誦讀方法的指導。除讀通課文外，課文大意的理解也是很重要的，這可以通過轉(zhuǎn)述故事的活動來教，教的是對詞語、句子的理解，同時，在轉(zhuǎn)述故事的過程中，學生對故事的脈絡要有所把握，這還需要教會學生故事要素提取的方法。作為勸誡文，讀懂故事的寓意無疑是重中之重，這就需要教師帶著學生找到文中的關(guān)鍵句，并讀懂關(guān)鍵句的用意。這個時候可設計演的活動，表演賣油翁酌油的動作，教的是品味精準語句的表達作用。

總而言之，《賣油翁》的教學內(nèi)容可以概括為：（1）文言知識和誦讀的方法；（2）通過轉(zhuǎn)述故事，理解課文大意，關(guān)注文中的關(guān)鍵句“惟手熟爾”“徐以杓酌油瀝之”；（3）聯(lián)系上下文，理解“惟手熟爾”的寫作意圖，讀懂故事寓意；（4）品讀“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動詞、副詞的作用，聯(lián)系上下文品味這些詞句使用的精準及其表達作用。

（作者單位：贛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