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由特瑞·喬治執(zhí)導的電影《承諾》和《盧旺達飯店》分別講述了20世紀兩大種族屠殺——亞美尼亞大屠殺和盧旺達大屠殺。兩部電影通過對大屠殺歷史的深刻反思,在敘事表現(xiàn)上直接或間接地反映了權力角逐下的亞非國家民族在身份認同上的撕裂。電影中的西方形象的矛盾體從側面反映了冷漠虛偽的西方“拯救者”形象以及大國權力角逐下被壓迫民族的悲慘命運。
關鍵詞:大屠殺;權力意識;西方形象
《承諾》和《盧旺達飯店》是兩部反映20世紀兩場駭人聽聞的種族屠殺的電影。兩部電影從小人物自身的命運映射出社會環(huán)境及情景影響下人性的偉大與野蠻.兩部電影均出自特瑞·喬治之手。《承諾》是由美國、西班牙聯(lián)合制作的反映20世紀初亞美尼亞大屠殺的劇情影片,該片于2017年4月在美國上映。電影以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奧斯曼土耳其為時代背景。以兩位男主人公——美國記者克里斯和醫(yī)學院學生米克爾同時愛上女主角安娜的故事為主線,以小見大展示動蕩年代下亞美尼亞人的悲慘經歷和不屈的抗爭意志。同樣由特瑞·喬治2004年導演的電影《盧旺達飯店》描述的是發(fā)生在非洲盧旺達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影片講述了盧旺達屠殺中酒店經理保羅以一己之力挽救上千名圖西族人避難者的故事。兩部電影均以小人物的視角,展現(xiàn)了社會普通民眾在善良與丑惡之間的去留,講述了個人在民族沖突中的心理流動和情感意識。這兩部影片中均出現(xiàn)了以記者、外交官、軍人角色為代表的西方“白人”形象。這些西方形象在某種程度上揭示了西方國家對大屠殺的態(tài)度,同時也含蓄地指出了走向現(xiàn)代化民主社會中權力的黑暗映襯。
1 大屠殺權力意識解構
發(fā)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土耳其境內的種族清洗運動是以青年土耳其黨為代表的奧斯曼土耳其上層精英策劃的屠殺事件。電影《承諾》中亞美尼亞青年醫(yī)學生米克爾背負著家族希望來到伊斯坦布爾皇家醫(yī)學院求學,并與埃姆雷成為好朋友,而埃姆雷的父親是土耳其內務部的高官,一位持有極端民族主義的前駐外領事。
《承諾》最開始就已經埋下亞、土兩個民族的沖突線索。社會中不平等的經濟關系直接造成了土耳其人對國內亞美尼亞人的恐懼與仇恨。米克爾剛剛來到伊斯坦布爾集市拜訪叔叔的時候,周圍的土耳其商販稱亞美尼亞人為“盜賊”“騙子”。在歷史中,亞美尼亞人在工商業(yè)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極大地刺激了奧斯曼的穆斯林。一位德國學者說過:“為什么亞美尼亞人這么令人討厭?主要原因是他們的商業(yè)天賦。亞美尼亞人是天生的商人,他們擁有做生意的嫻熟技術?!庇捌习攵尉拔锖凸饩€采取一種淡黃的懷舊風格,與后半段的藍郁陰冷形成了鮮明對比,這也暗示了過往的美好即將湮滅,瘋狂與殺戮隨之而來。
同樣在《盧旺達飯店》中,殖民時代埋下的矛盾隱患在后殖民時代的盧旺達集中爆發(fā)。西方殖民者撤出后造成的權力真空誘發(fā)了胡圖族對圖西族的血腥屠戮。影片伊始的鄰里聚餐演變成屠殺中的刀棒相向。作為盧旺達國內的少數(shù)族群,在近代,圖西族長期占據(jù)統(tǒng)治階層,把持盧國內行政、軍事、財政、教育等大權。待盧旺達獨立后,胡圖族精英階層上臺,奉行激進的民族主義政策,對圖西族實施殘酷的“清洗”政策。正如影片中胡圖激進派所控制的公共廣播中大肆渲染胡圖人為“民主分子”“大多數(shù)人”,而把圖西人稱為“蟑螂”——試圖將封建主義和奴隸制強加于胡圖族,因此需要將他們“清洗”“清掃掉”。
兩部影片中的加害方——青年土耳其黨和胡圖族激進派的屠戮行為都直接受到國內變化的政治權力關系的影響。如??滤?,人們之間的所有關系,都是權力關系。人們在等級中建立身份,而等級充滿了變化和不確定性。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反映的加害者對受害者使用的稱呼充分反映了意識形態(tài)下話語的權力隱喻。??略赋觯捳Z可以是權力的一種手段和效果……話語傳遞并產生權力;它強化權力,但也損害它并將其公開。[1]因此,無論是土耳其人稱亞美尼亞人為“害蟲”“盜賊”,還是胡圖族稱圖西族為“叛國者”“老鼠”“蟑螂”,這些單方面自上而下的宣傳鼓動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大眾的認知,對民眾心智和行為造成了的巨大沖擊,最終投射到受害者身上。菲利普·津巴多教授認為,這些掌權精英通過渲染制造仇恨,建立一個一個“敵意想象”,憑借自身權力地位,將他者轉變成“敵人”。這種由權力激發(fā),喚起公眾恐懼的心理讓那些原本能獨立思考的人開始盲目遵從,善良正直的人變得喪心病狂,逐漸成為去人格化的劊子手。[2]在歷史文本的語境中,這種通過采用“敵意想象”、設立“目標敵人”的方式鞏固權力的合法性屢見不鮮。希特勒形容猶太人:“把探測刀放在這一類膿包上,在突如其來的光線照射下,人們就會立即發(fā)現(xiàn)通??床灰姷谋氨傻莫q太人,像正在腐朽的尸體上的蛆蟲一樣……”[3]以修辭手段丑化目標對象,斯大林也曾把“人民敵人”貶為“害蟲”“垃圾”“有害的雜草”,必須“不斷進行清洗”。這種把敵人妖魔化、煞有介事地將他們孤立起來的做法正是權力意識貫穿《承諾》《盧旺達飯店》的暗線。
2 西方形象的身份撕裂
這兩部電影中均出現(xiàn)了以西方“救世主”身份為化身的“白人”形象?!冻兄Z》中,美國駐巴黎記者克里斯、美國駐奧斯曼帝國大使摩根索以及最后出現(xiàn)的法國艦隊司令官福內特將軍都展現(xiàn)了西方公正、人道、慈悲的身份特點。特別是美國記者克里斯怒懟德國和土耳其的高官,諷刺他們的帝國主義行徑。隨后他只身前往遭到大屠殺的村莊,拍攝珍貴的照片資料并傳回國內。在影片中,面對和男主、女主的感情戲,克里斯一再強調的是自己的“高尚”職業(yè),暗示米克爾假如沒有美國的報道,亞美尼亞大屠殺就會無從知曉。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克里斯嚴重酗酒,在宴會及對待女主安娜的態(tài)度上蠻橫固執(zhí)。他口口聲聲稱要平等對待安娜,卻儼然一副帝國主義強權者的嘴臉,沒有帶給安娜應有的保護。片中詹姆斯·克倫威爾飾演的美國駐奧斯曼大使面對盛氣凌人的內務部長時對其施加威脅,然而這是在美國記者克里斯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條件下——“對克里斯一個人生命的剝奪將會被視為對美國的侵略”。在這一時期,美國雖然對土耳其的種族滅絕政策十分不滿,但對大屠殺僅限于輿論的譴責,并沒有實質的措施舉動來幫助亞美尼亞人。部分美國國會議員反對美國卷入亞美尼亞人與土耳其的沖突,以圖謀避免美國卷入新的戰(zhàn)爭。美國一戰(zhàn)后的主要目的是保衛(wèi)美國自身利益、美國公民的人身安全和財產安全,不愿在亞美尼亞問題上承擔過多的責任。
影片中另外一名扮演西方“救世主”形象的是讓·雷諾飾演的法國艦隊司令在最后關頭前來解救受圍困的難民。炮艦一邊護送難民,一邊炮擊山頭的奧斯曼軍隊。展現(xiàn)了西方世界可歌可泣的正義者形象。這恰好與影片中段德國向戰(zhàn)時“盟友蘇丹”轉交的兩個“大家伙”相映襯,威風凜凜的戰(zhàn)列艦在烈日的映襯下散發(fā)著寒光,似乎預示著兩大戰(zhàn)爭集團一觸即發(fā)的大戰(zhàn)。以英、法為代表的所謂“正義國家”在某些方面加速了亞美尼亞大屠殺的發(fā)生。英、法向奧斯曼帝國輸出西方基督教及思想文化,加劇了奧斯曼土耳其對英、法的不滿及對亞美尼亞人的敵視。因此,英國駐奧斯曼大使館的外交官查爾斯·埃雷特曾說:“土耳其境內亞美尼亞人境況的好壞取決于他們是否受過西方文化的熏陶,如果有,那么他們的處境將會非常悲慘?!盵4]英、法憑自身意愿強迫奧斯曼簽訂一系列條約,要求其遵照亞美尼亞人政治需求實行改革,這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奧斯曼政府更趨向極端民族主義,把對英、法的仇恨轉嫁到亞美尼亞人身上。在大屠殺進行的時候,美、英、法等西方國家除了在新聞媒體上大肆渲染奧斯曼的種族屠殺行徑外,幾乎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介入、阻止暴行的發(fā)生,反襯著這些所謂“文明”國家的軟弱和虛偽。
影片《盧旺達飯店》中西方“救世主”形象展現(xiàn)得更加淋漓盡致。我們看到的是白人女大夫竭盡全力救孩子,勇敢盡職的白人維和軍官,護送難民的西方傳教士等拯救者形象,而影片中被設定的黑人形象多為好戰(zhàn)、野蠻、貪婪自私、麻木呆滯。愛德華·薩義德在《文化與帝國主義》中指出,在殖民帝國主義的影子結構話語中怠惰的土著被描述為天生的墮落與放蕩,他們的性格需要一個歐洲主人來控制。歐洲的歷史話語結構把全世界都置于跨國界的非個人的普遍性檢驗之下。所以,當西方記者問到圖西族人與胡圖族人的區(qū)別時,當?shù)厝舜鸬綀D西族人更高,舉止更為優(yōu)雅,而這恰恰是西方殖民者為了便于殖民統(tǒng)治,武斷地把兩族人區(qū)分開的。他們將鼻子較窄的、皮膚較白的人挑出來,通過測量所有人鼻子的寬度辨識不同種族。西方殖民者按自己的意愿強加在被殖民者身上的身份烙印深深影響了當?shù)孛褡宓纳矸萁箲],也成為獨立后盧旺達國內種族沖突的根源。影片中西方人士對盧旺達受難民眾雖然充滿同情,但最后無論是媒體記者、紅十字會、維和部隊都離開這片流血沖突地,這個非洲大陸國家嚴重的種族屠殺并沒有引起西方大國的足夠重視,人們對于離自己千里之外的“落后”國家顯得漫不經心、事不關己。影片中維和軍官上校對保羅說:“他們不會待在這的,你所信仰的西方國家都會認為你卑鄙、丑陋、無用……因為你是一個非洲人?!北壤麜r航空公司經理對保羅講,“無論是法國人、英國人、美國人,盧旺達不會為他們贏一張選票”。
3 結語
無論是奧斯曼帝國還是盧旺達,在西方視域下仍是苦難之境,有待于被更先進的文明所拯救,這些落后地區(qū)正是西方啟蒙的他者之境。后殖民批評理論認為,殖民者自居為世界中心,被殖民者被邊緣化。殖民者自認為他們是人類未來理想狀態(tài)的體現(xiàn),是正確的“自我”。將所有異己者判定為“不健全的”的“他者”。[5]兩部影片結尾處都預示了主人公對未來的期許?!冻兄Z》的結尾,定居美國的米克爾飽含深情地展現(xiàn)了對故土和愛人的思念,盡管身在異鄉(xiāng),但對自己民族身份認同和驕傲依舊難以磨滅,這也是主人公對自己的“承諾”?!侗R旺達飯店》的結尾則稍顯迷茫,九死一生的保羅帶著難民駛往安全區(qū),身后戰(zhàn)火肆虐,和平或許尚需時日,但只要希望不滅,人性的美好自然會回歸?!冻兄Z》和《盧旺達飯店》以西方人的視角追溯那段被遺忘的歷史,電影歌頌了堅貞的愛情、光輝的人性,同時從另外一個角度揭穿了種族屠殺背后的權力邏輯。片中出現(xiàn)的一系列西方形象從側面讓我們認識到始作俑者虛偽殘酷的一面,讓崇高的“拯救者”形象充滿神話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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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孫定宇,男,黑龍江哈爾濱人,碩士,陸軍軍醫(yī)大學基礎醫(yī)學院外語教研室助教,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西方文藝學與文學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