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亮詩選（組詩）

失 蹤

總有一些東西

在體內(nèi)走失

失蹤的光陰

再也無法打撈

那團失蹤的白云

被風(fēng)卷走 不知流落

那一座山巔

失蹤的愛情 不知

被誰撿拾 成了他們

稀世的珍寶

失蹤的歌聲 藏在

心靈深處 不知哪一天

蹦出胸膛 迸射

異樣的光芒

失蹤在泥土

或以草，花，喬木的形式

再度冒尖，美麗，秀茂

失蹤在天庭

或變成一雙眼睛

凝視人間冷暖陰晴

失蹤的魂 一旦遇見火

便會將對方燃燒

用短暫而綿長的光

照亮漫漫來路

與迢迢前程

邂 逅

“你是我前世的孽障

今世無法躲避的宿命”

“重構(gòu)吧，心，血，靈，肉

骨頭中的魂。撕碎之后

再融合，一個冬天與春天”

“過去的早已幻化，沉淀

在時光的塵埃

一切的一切，就像一縷早霞

被風(fēng)吹走，剩下深色的云

漫卷寂遠(yuǎn)的風(fēng)”

“那何不用山的高度

挽救心的陸沉？

用根的堅忍

拯救樹的空懸？”

“哦。讓俗世的肉身

安裝一盞不滅的心燈

那些枯葉，就該讓它凋零”

“瞬間，便是永恒

一種煤，已在體內(nèi)生成

它的火，已燭照

我們最幽暗的心房……”

隱 光

隱約之光， 像火， 躲在皮膚下

胸腔內(nèi)。在短促而漫長的通道

等待時機： 一旦破腔而出， 便有

雷聲， 有傷口， 有血痕， 有骨頭。

有樂曲，這是靈魂的翔旋。能

剖開一些什么，撕碎一些什么

葉尖上的夢， 被還原，復(fù)活

千年懸石密謀坼裂 剎那間

蕭蕭金風(fēng) 馭火曜翩翩而至

擦燃一片荒野。隱光歸隱

弦歌不絕

飛

森林。水泥鋼筋堆砌

壁立千仞

越高

越

險

天被人挖去一角

殘缺。沒有結(jié)局的

幽深

一個少女 從站到飛

只那么一剎那

從人變鬼

從可愛變可憐

從可憐變可惜

從可惜變可悲

從川西妙齡村姑

從打工妹到一具

扭曲變形的尸體

再到一縷 無家可歸的

游魂

飛。是這個時代

這個城市

許多城市的特色

他們被金錢的魔手

被新老扒皮的黑手

被白貓黑貓

冷酷的心 無情的風(fēng)

推著 飄向

無底深淵

飛。夢回敦煌

莫高窟的眾仙女

自嘆沒有如此高度

擁抱，揖別

一朵云 纏住一棵樹

一棵樹 挽住一段情

沉淪的正在沉淪

崛起的正在崛起

造山運動 將一切

衰朽的事物

變成粉塵 一切的頑石

變成美玉

戈壁騰起綠云

云霞幻成甘露

腳印之上，是更多的腳印

或被風(fēng)化 或在石化

足音隱隱可聞。如同歷史回聲

遺失的幽靈從地球深處

重返人間

舊夢擁抱新知

春芽揖別殘雪

熙融的風(fēng)拂過

每一葉多皺的心葉

都被陽光撫平

花朵燦爛。或含笑?；蛭⑿?/p>

或大笑。哪怕笑出了聲

笑出了血。笑出了淚

一盞古老的燈

點燃了一地篝火……

遠(yuǎn) 鄉(xiāng)

沒到過的遠(yuǎn)鄉(xiāng)

是一個古典的舊夢

比遠(yuǎn)山矮 比下弦月高

錦雞騎在云霧的脊背

喊醒一棵打盹的老樹

村前小橋流水

浣衣村姑在欣賞自己

動蕩的紅顏

風(fēng)很溫柔很調(diào)皮

常鉆進(jìn)青磚瓦屋

竊聽古老而年輕的心事

遠(yuǎn)鄉(xiāng)是個真實的幻影

它趴在斑駁的記憶

我接近它的時候

它卻隨時光

漂移到大陸的盡頭

遠(yuǎn)鄉(xiāng)人影幢幢

時而清晰 時而模糊

但他們的心律可以觸摸

那是地心在跳動

灼熱

像植入晨陽的血漿

死魂靈新傳

死魂靈纏著主人王扒皮軀殼

一起長眠……

六十六年后 王扒皮醒了

死魂靈也醒了

在地獄的棺槨里

王扒皮睜開深陷的眼睛

從一面生銹的銅鏡中

發(fā)現(xiàn)了一具骷髏：

沒有臉，黑色的胸膛內(nèi)

丟了肺，心如炭黑

肝已壞透，爬滿蟲蛆

蒼蠅在上面飛去飛來

眼睜睜 他看見自己的尸骸

被拾進(jìn)一副血紅棺材

他的居所成了一間豪華宮殿

門前巨碑聳立 石獅威武

極像生前陰森的豪門

嗩吶高奏 鞭炮齊鳴

整座山頭回蕩駭人的

黑色之光

“出來吧！老爺，天已大變啦”

一群聲音在呼喚

死魂靈將頭探出又縮回：

“不敢啊，那些窮鬼

他們?nèi)硕鄤荼?/p>

會向我討還血債

會把我的魂， 我的骨頭

撕得粉碎……”

夤夜。死魂靈偷偷爬出墳?zāi)?/p>

乘一只烏鴉的翅膀

在他從前的大院上空

低回，鳴叫

其聲嘶啞 令人

不寒而栗

尼龍薄膜中的稻秧

隔絕蔚藍(lán)的天空

隔斷暴風(fēng)雨的鞭打

齊刷刷地生長

根挨著根。葉碰著葉

陽光是經(jīng)過濾的陽光

溫暖是變味的溫暖

只有綿嫩的綠沒有失色

那份呼吸自由空氣的向往

不

會

拐

彎

飛 石

“呼”的一聲

一塊飛石冷不丁

穿過一道峽谷

準(zhǔn)確地?fù)糁形业暮竽X勺

這是九歲那年

好友耀坤練手勢時

送我的一份特殊禮物

幾十年后 我們相逢

腦袋早已不痛，不冒血

飛石留下的疤痕

早被叢生的黑發(fā)覆蓋

轉(zhuǎn)基因

一枚稻種不知道自己

被誰改變

從遙遠(yuǎn)的他國

到迢迢異邦

一路顛躓 抖掉強健的夢

失落原始的本真

在泥土中蘇醒，成熟，繁衍

潛入血管，大腦，心臟

悄悄改變別人的命運

封死若干個出口

打開若干條不可測的暗道

天空漏下的淚滴

變成誰人掌心的一捧金黃

秋露是一味藥

夜的汁液

有營養(yǎng)。能解渴

有溫度。有毒。一些草葉

飲了，日漸枯萎

楓樹喝了 發(fā)高燒

捧出一簇簇 通紅的火把

取 暖

火塘將嚴(yán)寒擋在門外

一小塊的溫暖

聚攏著 我們伸出

一雙凍紅的手

向太陽取暖

太陽也有歇息的時辰

于是我們向傳說取暖

向親情取暖

用一屋的溫暖

孵化一枚自己的太陽

穿山甲的肚子

多少萬只螞蟻

才能喂肥一只穿山甲

善良的螞蟻 勤奮的螞蟻

做夢都不曾想

自己會成為別人口中的美餐

無論螞蟻軍團多么強大

終究不敵穿山甲柔軟的舌頭

風(fēng)卷殘云 眨眼

了無影蹤

螳螂在前 黃雀在后

穿山甲不知道

它自己也被一雙雙的欲眼

四處搜獵 他們在把自己變成一只

貪婪的穿山甲

責(zé)任編輯：劉妍

作者簡介：

唐德亮，廣東連山人，現(xiàn)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國家一級作家，廣東作家協(xié)會理事。已在《詩刊》《人民文學(xué)》等國內(nèi)外200多家知名報刊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兩千多篇，出版詩歌、散文、文學(xué)評論、雜文集9部， 長詩1部，個人專著詩集《南方的橄欖樹》獲第八屆廣東新人新作獎、詩集《蒼野》獲第七屆廣東魯迅文學(xué)獎，長詩《驚蟄雷》在全國產(chǎn)生了較大反響并榮獲首屆“中國阮章競詩歌獎”，被兒童文學(xué)雜志評為“全國十大魅力詩人”， 2017年被授予“新國風(fēng)杰出詩人獎”，被評選為“中國新詩百年百位最具實力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