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中國水墨動畫《山水情》中的詩性思維

⊙解書琪[蘇州大學(xué)，江蘇 蘇州 215123]

一、詩性思維

“詩性”一詞出自意大利著名學(xué)者維柯在《新科學(xué)》中的說法，在希臘原文里“詩”的意思是“創(chuàng)造”，所以“詩性思維”是“創(chuàng)造性的思維”。維柯從三個方面闡釋了“詩性思維”的含義：

第一，詩性思維是“憑感覺和想象創(chuàng)造”的思維方式。最初的人類的認識活動是從感覺開始的，他們憑借強旺的感覺力和豐富的想象力，對外在事物做出情感式的解讀，維柯將他們叫作詩人。與理性思維相比，詩性思維是一種不需要進行邏輯推理的感性思維方式，只靠本能的感覺和想象去解讀和締造客觀事物，因此，這種思維方式極容易引發(fā)人的聯(lián)想。

第二，詩性思維是“以己度物”的思維方式。維柯認為：當(dāng)原始人認識不到事物產(chǎn)生的自然原因，而且也不能拿同類事物進行類比來說明這些原因時，就把自己的本性移加上去，正像兒童把無生命的事物拿到手里，戲和他們交談，仿佛他們就是些有生命的人。①最初的詩人們就是以自己的感受來認知世界，他們將主觀情感過渡到客觀事物上，使事物具有感覺和情欲。例如：肩是“山”，空隙或洞是“口”，果實是“肉”，田地“干渴”，樹枝“流淚”，人把自己當(dāng)作衡量世界的標(biāo)準(zhǔn)，并給予無生命的事物以人的情感，使之成為一種有生命的實體存在。

第三，詩性思維通過隱喻、象征的方式認知世界。運用具體的客觀事物來比喻、象征人類的感情，是最基本的手段。通過比喻、象征的思維，人類開始以自我為中心把握外物、認識世界。

二、水墨動畫《山水情》的詩性思維

《山水情》是水墨動畫的巔峰之作，該片講述了一位漁家少女偶遇古琴大師，向他學(xué)琴，最后在高山流水之間，感悟天人合一境界的故事?！叭f水千山悠悠兮，老少一琴絮恩情”，《山水情》雖然故事簡單，但是內(nèi)涵深遠，賦予了動畫深邃的靈魂，傳達了一種生命悸動，從而演繹了一個曠世傳奇的動畫。

（一）憑借創(chuàng)造性的想象形成豐富的意象

水墨動畫將中國傳統(tǒng)的水墨畫引入到動畫制作中，這使得動畫藝術(shù)格調(diào)有了重大突破。中國水墨畫追求意象，“意”是內(nèi)在的抽象的心意，“象”是外在的具體的物象。在人們強盛的想象力的驅(qū)使下，“意”憑借自由的想象來組合、創(chuàng)造“象”；“象”被賦予感覺和情欲，以此寄托情思。這一過程只是從人的感覺、想象出發(fā)，是一種自由自在、天馬行空的浪漫表達方式，其并沒有遵循理性的思維過程，因此是“詩性”的。

水墨動畫《山水情》中就含有豐富的審美意象。山巒重重，流水清清，少年與老琴師相遇，他們因琴結(jié)為師徒，因琴生出恩情，山、水、琴、情的意連根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他們都有特定的含義?！吧剿椤毕笳髦皫熒椤?，而“琴”的意象要追溯到俞伯牙與鐘子期的知意情深，這些“象”所指的“意”是根植于傳統(tǒng)文化中的，而其中的邏輯推演我們不是很清楚；在西方人的眼中，這些意象是不可理解的，而在中國人的眼中，這種意象的表達是再自然不過的了。

《山水情》動畫場景中的每一幀畫面都是一幅意義深遠的畫卷，充滿詩情畫意。水流湍急，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的畫面；山峰高聳，不覺又想起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創(chuàng)作者以詩性入畫，畫的氣息自然變得韻味深長，觀看者只有調(diào)動想象，以“創(chuàng)造性的想象”看世界，以兒童的天真讀靈魂，才能感受到其中的審美意象。詩性思維強調(diào)想象，充分發(fā)揮想象才能在有限中見出無限，突破個體，發(fā)掘背后的意義。

（二）“天人合一”的境界

英國學(xué)者泰勒在《原始文化》中論證了以己度物的思維方式極易引發(fā)萬物有情論。原始社會人類沒有主客二分的觀念，認為世間萬物都是有生命的，那時生產(chǎn)力低下，人們的認識能力粗淺，在瞬息萬變的大自然面前，人們自然會產(chǎn)生敬畏之情，并認為自己只是大自然中的一部分而已，漫長的農(nóng)耕社會使中國人對天有著與眾不同的感情；自古以來，中國人都是以農(nóng)為本，“靠天吃飯”?！疤烊撕弦弧背蔀橹袊軐W(xué)的重要命題，也成為傳統(tǒng)的儒釋道三家共同認可的一種精神。詩性思維中的“天人合一”則要求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在道家看來，天是自然，人是自然的一部分，這種“天人合一”的思想深刻地影響了中國文化的各個領(lǐng)域。

水墨動畫《山水情》被公認為水墨動畫至今無人超越的典范，其詩一樣的氣質(zhì)、幽遠清淡的畫面已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山水情》中畫面多以自然風(fēng)景為主，老琴師與少年因山水相遇，因琴相知，因蒼鷹而告別，整個影片充斥著自然之美；山水之于我們，不僅僅是故事發(fā)展的背景，更是抒發(fā)感情的需要，以情入景，情景交融，萬物與人融為一體，不知萬物是人，還是人是萬物，從而實現(xiàn)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內(nèi)涵。老琴師站在山巔，遙望天空，天空中老鷹與小鷹各自分開，老琴師若有所思，他知道自己該讓少年獨自去歷練了。不管是老琴師對少年的愛惜之情，還是老鷹對小鷹的不舍之情，鷹與人在動畫中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老琴師贈琴作別，少年坐而撫琴，未成調(diào)先有情，高山流水中，琴聲與山水融為了一體；“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老琴師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茫茫山水中，情與景融為了一體，營造出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在《山水情》中，山入懷，水入心，心琴合一，物我合一，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形成了山、水、情“天人合一”的深遠境界。

（三）擅長“隱喻”的詩性表達方式

兒童的某些話語和行為之所以能打動我們，是因為他們對待世界的態(tài)度，認為萬物是有生命、有感情的，這種以己度物的思維方式普遍存在于各民族中，隱喻就是由這種思維方式發(fā)展而來的。在維柯看來，“隱喻”不僅僅是修辭學(xué)術(shù)語，它的形成充滿著強烈的感情性和鮮明的直觀性。最初的詩人們就用這種隱喻，讓一些物體成為具有生命實質(zhì)的真事真物，并用以己度物的方式，使它們也有感覺和情欲。

在《山水情》中，傳統(tǒng)的中國元素被隱喻在故事、人物設(shè)計中，這樣的隱喻充滿詩性和自然，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潛移默化的結(jié)果。老琴師無論走到何地都會帶著古琴，即使暈倒在地也緊緊抱著古琴不放，這都隱喻了老琴師的高尚品質(zhì)。老琴師最后離開走向茫茫山野時，重重的山巒、呼呼的風(fēng)響，象征了老琴師所要面對的艱難處境，反襯了他的品質(zhì)，“志比天高”正是其本體，充滿了隱喻性。

在《山水情》中，天地萬物都充滿了感情，而不是冰冷的客觀物體，這些物體蘊藏著中國式的比喻，而且非常自然，只要是中國人就會很清楚這些物體表達的意思。而且在這些隱喻中，喻體與被隱喻的事物是否相似并不重要，而是關(guān)注于是否能激發(fā)觀者的想象力。因此，面對這些“意義深刻”的隱喻，表達者和接受者都只能采取相互意會的方式來領(lǐng)悟。在動畫中，老琴師的離去要表達什么意思呢？少女到底領(lǐng)會了師父的什么意思而琴藝增長——他們彼此之間采取了心領(lǐng)神會的交流方式——別人無從知曉。而動畫外的觀眾也在和動畫里的人物進行交流，他們交流的方式也是彼此心領(lǐng)神會。

三、水墨動畫《山水情》詩性思維的當(dāng)下啟示

《山水情》被評價為水墨動畫的巔峰、最后的絕唱和奇跡，它以詩性營造了一個“天人合一”的藝術(shù)境界，是對自然、生命的獨特體驗。以詩性思維創(chuàng)作動畫，既能表達作者的原初情懷，又能創(chuàng)造情景交融的藝術(shù)境界；以詩性思維觀看動畫，讓人心回歸原初狀態(tài)，用詩性的眼光看動畫中的世界，從而獲得真情和童趣。

由于制作成本高、專業(yè)人員缺少，水墨動畫已不再有當(dāng)初的輝煌，但其詩性思維具有明顯的藝術(shù)魅力，有待于新的開發(fā)。在當(dāng)下動畫電影的創(chuàng)作中，是否也應(yīng)該考慮，在繼承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詩性思維上，運用現(xiàn)代技術(shù)，創(chuàng)作有靈魂、有生命的動畫片。

①〔意〕維柯：《新科學(xué)（上）》，朱光潛譯，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55頁。

參考文獻：

[1]維柯．新科學(xué)（上）[M].朱光潛譯.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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