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藝術(shù)學(xué)院 250000)
由吉爾莫?德爾?托羅執(zhí)導(dǎo),莎莉?霍金斯、邁克爾?珊農(nóng)、道格?瓊斯聯(lián)合主演的科幻愛情片《水形物語》,講述了美蘇冷戰(zhàn)背景下,在實驗室工作的女清潔工艾麗莎與一條人魚之間的魔幻愛情故事。本片涉及美女與野獸、愛情營救、女性主義等多個母題,通過一段跨物種的畸戀,拷問人性善惡,叩訪“畸零人”的孤獨世界。
畸零謂整數(shù)以外零馀之?dāng)?shù),有孤單、孤獨之意。追溯中國古代,“畸人”指有獨特志行、不同流俗的人,也可指神奇的人、仙人,如今畸零人泛指多余的人、邊緣人等孤形單影的群體?!端挝镎Z》中斯特里克蘭提到亞馬遜土著將道格?瓊斯飾演的兩棲人當(dāng)神來供著,并且愈合傷口、治療脫發(fā)等超自然的能力證實了兩棲人的神奇之處,這恰與中國古代對“畸人”的定義相一致。兩棲人身上的水鴨色紋路是神秘且未知的象征,而狹隘的政治斗爭迫使人類破壞自身對未來探索與學(xué)習(xí)的機會。
影片以或深或淺、層次分明的藍綠色為主,在營造氛圍的同時,本片的色彩也承載著敘事功能。實驗室是一個濕漉漉的封閉空間,下水管道、水泥墻面、帶銹漬的鐵門、玻璃容器旁不斷上冒的蒸汽等場景布設(shè)增加了空間內(nèi)在的層次感,水鴨色的漆面使整個空間猶如一個冰冷的機械世界。水鴨色介于綠、藍之間,既屬于冷色系,又是一種代表著未來的色彩。而實驗室作為探索未知的場所,水鴨色的漆面是最合適不過的顏色。
實驗室里充斥著黑人女清潔工澤爾達對丈夫及家庭生活無休止的抱怨,這在情節(jié)上交代了澤爾達遭受丈夫冷暴力的同時,側(cè)面反映了女性承擔(dān)過多的家務(wù)、家庭地位低下的社會現(xiàn)實。女主角艾麗莎身著暗綠色的大衣、草綠色的發(fā)帶與黑色的皮鞋,顯得十分內(nèi)斂,“不能說話”的她與話癆的澤爾達形成反差。值得一提的是,導(dǎo)演對色彩層次的把握,賦予了綠色不同的深意。在女主角艾麗莎的家中,淺綠色的枕頭與眼罩、深綠色的毯子,連鞋刷這樣的小物件都是深綠色的…可見,導(dǎo)演十分注重色彩搭配,利用色彩的濃稠與深淺,使整個畫面具有層次感的同時,暗示女主角低調(diào)、壓抑的生活狀態(tài)。另外,街道被綠光籠罩著、迪克西?道格餡餅店的綠色招牌、綠色的萊姆派……讓人感到怪異。尤其是畫家吉爾斯將畫報上的紅色凍糕改為綠色凍糕時,碩大的綠色凍糕與畫報上快樂的一家人顯得格外違和,怪異的綠色宣告吉爾斯正式陷入事業(yè)與情感的雙重失意之中。餡餅店男服務(wù)員的“同志”歧視與種族歧視,顯露出人性的狹隘。主流群體對畸零人不友好的一面,還體現(xiàn)在暴虐、殘忍的特工斯特里克蘭視兩棲人為恥辱、骯臟的東西。這恰如主流社會對外來移民的態(tài)度,兩棲人作為影片中的外來物種有意無意的映射了外來移民的處境。而吉爾斯畫報中的綠色凍糕真實的出現(xiàn)在特工斯特里克蘭家中,暗示了擁有兩個孩子的中產(chǎn)階級家庭遠沒有“看上去那么快樂”。綠色的糖果是斯特里克蘭經(jīng)常拿在手里的零食,而他的另一個手邊之物便是極具殺傷力的黑色電棍。綜合以上種種,綠色被賦予了壓抑、怪異、扭曲的意味。“家”是本片中出鏡率極高的空間,包括:女主角艾麗莎的家、失意畫家吉爾斯的家、斯特里克蘭的家、黑人女清潔工澤爾達的家以及蘇聯(lián)間諜羅伯特?霍夫斯泰特的家。導(dǎo)演呈現(xiàn)“家”這一日常生活的空間時,影片的色調(diào)逐漸趨暖,以偏黃的色調(diào)為主,顯示出一種久違的溫馨與懷舊。其中霍夫斯泰特的家稍顯冷峻,這暗示了霍夫斯泰特身份的特殊性。作為一個俄國間諜,家對于霍夫斯泰特來說只是一個臨時的棲身之所,間諜身份剝奪了他自身的歸屬感。例如影片中的一個細節(jié),霍夫斯泰特與俄方情報人員會面時,格外強調(diào)自己“迪米特里”的真實身份。但是,當(dāng)他做出最為人性的選擇——幫助艾麗莎營救兩棲人時,這意味著他不再屬于美、蘇任何一個陣營,成為了一名身份缺失的畸零人?;舴蛩固┨厥潜酒形ㄒ粸闋I救行動付出生命代價的人,也許只有真正使其淪為犧牲品才能說明政治斗爭的冰冷與無情。
綠色原本象征著生機與希望,《水形物語》賦予了綠色以壓抑、扭曲、怪異的意味。導(dǎo)演通過構(gòu)建水鴨色的童話世界,展現(xiàn)了不同身份的畸零人共同的身份困境——孤單,“不能說話”的艾麗莎、“外來物種”的兩棲人、“無人聊天”的失意畫家吉爾斯、遭受“冷暴力”的黑人女工澤爾達、“被拋棄”的間諜霍夫斯泰特,無疑都是孤獨的“畸零人”。
影片以水下世界起訖,女主角艾麗莎漂浮其中,光線增添了水下世界的亮度,畫面以藍、綠相間的水鴨色為主基調(diào)。導(dǎo)演呈現(xiàn)了一個童話般的夢幻世界,暗示了影片的科幻風(fēng)格,給予觀眾以唯美、浪漫的視覺體驗。而紅色作為本片的點睛之筆,悄無聲息地貫穿始終。
在女主角艾麗莎家中,百葉窗外的紅光伴隨著警報的聲音閃過,以及街道上駛過的紅色救援車,這抹紅帶著嘈雜與不安,顯露出黑暗童話的端倪。另一方面,女主角艾麗莎家下面是布滿紅色座椅的放映廳,戶外電影院紅、黃相間的招牌與遠處巧克力工廠的火光相呼應(yīng),招徠顧客的紅漆大門顯得格外醒目,紅色布設(shè)為主的影院通常是人滿為患的娛樂場所,現(xiàn)如今卻門庭冷落。吉爾斯帶著作品與前任老板會面,誘人的紅色果凍卻被要求換成更符合時代趨勢的綠色。本片伊始,紅色成為被摒棄的對象暗合了影片的冷戰(zhàn)背景。區(qū)別于“大勢所趨”的綠色,女主角艾麗莎望著櫥窗里的“紅色高跟鞋”,流露出了向往與艷羨之情。這時一個跟鏡頭,艾麗莎走到街邊,鏡頭切到艾麗莎來到車站候車的場景,旁邊坐著一位端著蛋糕的男士,水鴨色和綠色點綴的蛋糕只被切了一小份,可見這位男士與艾麗莎同樣的孤單。與其說“紅色高跟鞋”僅僅是艾麗莎作為女人的喜好之物,倒不如說這是對愛和充滿激情的生活狀態(tài)的一種向往。隨后穿插在本片中的紅色元素是大量的血腥場面,如特工斯特里克蘭被兩棲人攻擊、霍夫斯泰特被槍殺、兩棲人誤食小貓等場景,此處的紅色寓意著死亡與危險。有趣的是,畫家吉爾斯被兩棲人抓傷的血痕快速愈合,受傷的女主角也在兩棲人的神奇力量下化作魚人得以重生。因此,這里紅色代表著死亡也象征著重生。女主角艾麗莎與兩棲人相愛后,紅色的高跟鞋再次出現(xiàn)在觀眾的視野里,加之紅色的發(fā)帶、紅色的外套完全取代了之前暗綠色的著裝,充滿活力與熱情的紅色正是表達愛情最契合的色彩。在營救兩棲人的過程中,本片的畸零人團結(jié)在一起,重新確立了自己的身份——善良的人,黑人女工澤爾達勇敢的對自己的老公說不、事業(yè)與情感雙失意的吉爾斯成功的幫助了自己的朋友、間諜霍夫斯泰特擺脫政治的枷鎖做出了符合自己人性的抉擇。相較于大反派斯特里克蘭最終倒在紅色的血泊之中,“駛向未來”的水鴨色凱迪拉克頗具反諷之意。
在英國作家多麗絲?萊辛的小說《浮世畸零人》中,主人公班跳崖自殺了卻了自己凄苦的一生。而導(dǎo)演吉爾莫?德爾?托羅向我們講述了不同身份的畸零人團結(jié)在一起,用自己善良的人性同冰冷的強權(quán)世界做抗爭的故事?!肮聠巍笔遣煌矸莸幕闳斯餐纳矸堇Ь?,團結(jié)不失為一個少數(shù)群體逃脫身份困境的好方式。唯美的畫面搭配正能量的故事情節(jié),整部影片像極了一則童話寓言。
《水形物語》在囊獲第90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dǎo)演、最佳原創(chuàng)配樂、最佳藝術(shù)指導(dǎo)四項大獎的同時,也備受影評人的質(zhì)疑。陳舊與老套的故事母題成為被抨擊的核心,更有甚者將矛頭直指“政治正確”的奧斯卡評獎規(guī)則。本片確實存在刻意追求“政治正確”之嫌,不難看出《水形物語》關(guān)照到了生理缺陷、政治因素、種族歧視、失業(yè)者與同性戀、外來移民等方方面面的少數(shù)群體。但這不能成為降低本片電影藝術(shù)性評價的依據(jù),《水形物語》的色彩運用與主題表達是恰如其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