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大地上的細膩與絢爛
——淺談石舒清《花開時節(jié)》中的美學意蘊

⊙左文強［北方民族大學， 銀川 750021］

打開石舒清的《花開時節(jié)》，撲面而來的不是西海固的貧瘠、干澀、荒涼，而是粗獷與豪放被遮蔽，蕎麥花開，群蜂亂舞的詩意盎然的世界，淡淡的花香隨了宰乃拜飄蕩在田間地頭。作者用細膩的筆調(diào)刻畫了一個回族少女青春懵懂的愛情故事。“但凡對回族作家及其文學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許多優(yōu)秀的回族作家都不是在描寫璀璨奪目的都市繁華，或者時代更替的大主題，而是往往著眼于一方荒涼貧瘠的水土，一片深情款款的家園情懷，卻煥發(fā)出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與溫暖樸實的人性美好！”①石舒清正是用深情的筆調(diào)，在西海固這片蒼涼土地上耕耘出《花開時節(jié)》這樣唯美細膩的故事。宰乃拜淳樸的心靈體現(xiàn)出作家對真善美的追求，對人性本原自然美好的贊譽。

一、自然美、地域風情美相交織的絢爛世界

石舒清從小在西海固地區(qū)長大，這里雖然干旱貧瘠，到處是光禿禿的黃土堆，卻別有一番風味，再加上這里又是回族居民較集中的地方，極富民族風情。在《花開時節(jié)》中，作者便極力渲染了這獨一無二的環(huán)境。最原始的自然風光加上最純真的地域風情，共同成為石舒清建構(gòu)自己文學世界不竭的源泉。

石舒清對自然環(huán)境的描寫，并沒有著眼于出賣荒涼。作品在西海固背景下對環(huán)境的描寫更多的有著一種有別于大西北的優(yōu)美和細膩?！罢鞘w麥開花的時節(jié)。元元花、凈子花、莜麥花、苜?；ǘ夹咝叽鸫?、遮遮掩掩地開了。連笨頭笨腦的土豆也開出與紫羅蘭一比高低的花來。”②作者用大量筆墨去寫各種花兒，意在通過花營造溫馨的環(huán)境，為宰乃拜接下來的經(jīng)歷作鋪墊。此外，苦苦菜、芋樹、苞谷地、嫩草等都被作者納入筆下，花與草相輝映，給這灰黃的大地，烙上了不一樣的顏色。作者建立了一個獨一無二的生態(tài)文化世界，細膩的自然環(huán)境與獨特的地域風情相織相融，共同勾勒出一幅絢爛的花開時節(jié)圖。少女宰乃拜正是這圖的點睛之筆。

二、原始人性之美的萌動

“依我們看，美不完全在外物，也不完全在人心，它是心物婚媾后所產(chǎn)生的嬰兒?！雹壑旃鉂撓壬凇墩劽馈分?，更多的是對美的認知角度，從主體性來觀照美，認為美是心物合一的產(chǎn)物，是一種感覺——“美感起于形象的直覺”。但從客體來講，美也是在人物內(nèi)心與外部本真、自然的環(huán)境相互影響下產(chǎn)生的一種原初的狀態(tài)，是一種萌動的境況。宰乃拜這一人物便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被塑造出來的，因而，她的身上充滿著原初的萌動之美。

宰乃拜所生活的環(huán)境是一個未經(jīng)污染、遠離城市喧囂的鄉(xiāng)下世界，在這種環(huán)境中長大的她，身上充滿了一種原始的人性之美?！皦m歸塵，土歸土”，人從泥土中來，最終凈身復歸泥土，泥土是最干凈最讓人心安的中介，就如耶穌是上帝與人之間的中保一樣，泥土便是人與靈魂之間的中保。作者將故事安排在田間地頭，正是要從細微間窺視人的靈魂深處。文中多次寫到宰乃拜不會說普通話，一開始她因為不會說普通話竟不好意思開口說話，“她覺得他的口音和電視上差不多。自己的口音才算重呢。這樣一想，嚇了一跳，決定盡量要少開口了”④。在宰乃拜看來，口音重是一件丟臉的事，因此她難以啟齒，但如果我們從讀者的角度去分析的話，這口音正顯示出她身上保留了最原始、未經(jīng)加工的美?！度纸?jīng)》講“人之初，性本善”，作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也會注重對真善美的追求，但在大環(huán)境中，人難免染上一些陋習，像宰乃拜這樣生活在原生態(tài)環(huán)境之中，仍保留著人性之善的少女，是讀者、作者所推崇與喜愛的。

三、敘事藝術(shù)與語言藝術(shù)

《花開時節(jié)》的表層敘事無疑是單調(diào)的：故事圍繞一條線索進行，兩個人物，幾束花草，共同組成了一個單純的故事。但在這單一的線索下，作品有更深層次的旨歸。同時，作品在語言藝術(shù)上也深有造詣。“敘述語言是小說建構(gòu)敘述大廈的物質(zhì)材料，是小說傳達全部藝術(shù)信息的基本手段?！薄靶≌f是典型的語言藝術(shù)品種，它的形象的間接性和反映生活的廣闊性的特點，對作家而言是便利甚至是自由的，但也是一種嚴峻的挑戰(zhàn)?！雹葑骷以谶M行敘事藝術(shù)的過程中，不忘對語言進行探索嘗試，并獲得了不一樣的效果。

首先是關于隱喻手法的運用。“無論是在西方文化史上還是在東方文化史上，無論是就其認知功能而言，還是就其修辭功能而言，隱喻的重要性都是不言而喻的?！雹蕖痘ㄩ_時節(jié)》中，回族少女宰乃拜與眾多盛開花兒的一同出場，便是一種隱喻?；ㄅc人相映成趣，這其中蘊含有兩層隱喻含義。其一，以花美喻人美，將宰乃拜天真爛漫像花兒一樣美的樣子呈現(xiàn)出來；其二，羞羞答答的花兒隱喻青澀的人兒，都是含苞初放的時節(jié)，懵懂而又渴望陽光的滋潤。

其次是象征手法的運用?！跋笳魇且粋€古老但卻始終充滿青春活力的藝術(shù)手法?！雹摺痘ㄩ_時節(jié)》中用暴雨作為象征。第一次出現(xiàn)是在開頭；第二次出現(xiàn)是在文章結(jié)尾的一場暴雨?！疤焐线€在布陣，暴雨就要來了?！雹啾┯暝谶@兒也有兩層象征意味。首先是象征成長道路上的艱難荊棘，少女宰乃拜涉世未深，在面對萌動的愛情時，內(nèi)心糾結(jié)不已，不斷地進行自我斗爭，并且在最后一場暴雨后失去了心上人，只剩下像孤兒一樣的蜜蜂。滾燙的淚水便是成長的代價。暴雨的另一層含義是洗禮，之前宰乃拜對于養(yǎng)蜂人的態(tài)度一直是一種矛盾的狀態(tài)，心里有接受——拒絕的二元對立，直到在一場暴雨中，宰乃拜被暴雨沖刷，淚水和著雨水滾下，心上的那層模糊的薄紗也被一同沖了去。

作品的敘事獨到之處還在于他成功地使用了蜜蜂這一意象?！皵⑹伦髌分幸庀螅q如地脈之有礦藏，一種蘊藏著豐富的文化密碼之礦藏?！雹帷段男牡颀垺ど袼肌分杏校骸笆且蕴这x文思，貴在虛靜，洗瀹五臟，澡雪精神。積學以儲寶，酌理以富才，研閱以窮照，馴致以繹辭。然后使玄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shù)，謀篇之大端?！币庀蟮氖褂茫棺髌烦搅宋谋?，蘊含更豐富的意味。蜜蜂、宰乃拜、養(yǎng)蜂人構(gòu)成了一個穩(wěn)定的三角敘事結(jié)構(gòu)，從而成了一個完整的敘事體系，其本身所具有的穩(wěn)固性是作者對美好世界的恒久期待。而三角關系本身所具有的敘事張力，推動著小說情節(jié)鏈條的穩(wěn)步發(fā)展，構(gòu)成了和諧的敘事韻律。然而，這一穩(wěn)定的三角結(jié)構(gòu)卻在最后，隨著養(yǎng)蜂人的不見而失去了一個支點，傾然崩塌?；蛟S是作者意在表明宰乃拜破繭重生，或許是要表達少女長大，世界也并不總是完滿?？傊?，作者以一個開放式的收尾，將想象的空間留給讀者，耐人尋味。

《花開時節(jié)》在作者的一系列作品中，具有獨立的美學位置，它不同于《清水里的刀子》的肅穆與神圣和《果院》的充滿生活氣息，而是立足于現(xiàn)實，追求詩化的意境，亦真亦詩。同時將故事奠基而又抽離西海固，達到其“不在場的在場”，從而實現(xiàn)了自我與文本的雙重超越。

①馬慧茹，馬輝芬：《家園意識與文學想象——當代回族作家石舒清長篇小說〈底片〉空間化寫作特征》，《北方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3期，第76頁。

②④⑧ 石舒清：《伏天》（孟繁華主編），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4年版，第213頁，第222頁，第214頁。

③ 朱光潛：《談美》，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45頁。

⑤吳效剛：《現(xiàn)代小說——敘事形態(tài)與人本價值思想》，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02—103頁。

⑥ 季廣茂：《隱喻理論與文學傳統(tǒng)》，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0頁。

⑦施軍：《敘事的詩意——中國現(xiàn)代小說與象征》，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45頁。

⑨ 楊存：《中國敘事學》，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6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