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亮
一
從衛(wèi)生間出來,竇廣芬和蘭雅靜沒有立刻回各自的辦公室。她們剛引爆一個話題,彼此毫不掩飾地流露出要將話題深入一下的傾向。兩個人收拾利落準備出衛(wèi)生間時,竇廣芬的短信鈴響了,她打開短信念給蘭雅靜聽。短信的大意是,經(jīng)濟危機抖摟到Q市某老板的錢袋了,老板為節(jié)省開支,讓包養(yǎng)的五個情婦通過整體形象測試、唱歌演講和酒量比拼三輪PK爭奪包養(yǎng)名額。短信沒有念完,蘭雅靜就失口罵道,這混蛋,真是沒人性!竇廣芬邊刪短信邊響應(yīng),就是,這個王八羔子,拿咱女人當啥了!兩人憤憤地一前一后出了衛(wèi)生間。
竇廣芬說,下去到操場走走吧,再一節(jié)你有沒有課?沒有,周一一上午我都沒課,走,去操場。蘭雅靜爽快地應(yīng)答著,率先邁步走到前頭。兩人一前一后陸續(xù)過了各自辦公室的門移向走廊東頭。拐彎下樓梯時,蘭雅靜提議到一樓叫上宮雪。竇廣芬臉上搖出遺憾,說宮雪撞上連陰天了,今上午二、三、四節(jié)都有課。蘭雅靜呵地一聲笑道,小宮同志辛苦啊,給孩子們放連珠炮聽。
三十八中,提到三姐妹,都知道是竇廣芬、蘭雅靜和宮雪。三姐妹同是畢業(yè)于西南師范大學,畢業(yè)后又都分到了三十八中,聽來有些蹊蹺,略知實情就不以為怪了。宮雪上大一時,蘭雅靜上大二,竇廣芬上大三。老鄉(xiāng)聚會上,宮雪見到早就是鐵姐們的竇廣芬和蘭雅靜,沒說多少話便和她們投了緣。之后,三個人免不了你請我我請你的吃個火鍋、酸辣粉啥的,越湊合越黏糊。竇廣芬畢業(yè)后分到老家三十八中。第二年畢業(yè)的蘭雅靜有的放矢,如愿以償?shù)剡M了三十八中。第三年,一直盼著和兩個鐵姐們團聚的宮雪來三十八中便在情理之中了。
下到一樓大廳,和蘭雅靜并肩走著的竇廣芬突然眼睛一亮,興奮地朝西邊的宣傳欄疾走過去。蘭雅靜愣怔了一下,笑道,上學期的光榮榜出來了啊,教務(wù)處那些人,能磨蹭出腚里的屎來,新學期快三個月了,還不如等著和下學期一塊張貼算了。趕到宣傳欄前,竇廣芬找到了自己的照片,顧自埋怨道,教務(wù)處幾個人的審美觀真是差到家了,我給他們?nèi)龔堈掌x了我覺得最不好的那張。蘭雅靜就笑,說活該,自找的,選一張滿意的給他們就行了,給他們那么一大摞,顯擺啥。竇廣芬說誰顯擺了,尋思叫他們幫著長長眼,沒想到南轅北轍了。蘭雅靜找到自己的照片,凝神端詳著。竇廣芬把目光移過來,打趣說,看,像個狐貍精。蘭雅靜嘴角一翹,說哪里有這么俊的狐貍精啊!竇廣芬口氣里帶了譏諷,看臭美的你。兩個人挪動身子,目光聚焦在宮雪的照片上。蘭雅靜說,看啊老大,宮雪才是個地地道道的狐貍精,看她那雙騷眼,毛絨絨的,男人的骨頭再硬也能被她騷軟了。竇廣芬附和道,那還用說?當年攝影家鞍前馬后花花綠綠的那么多女人,沒點狐貍精的騷味,咋能把他熏住啊!
竇廣芬的照片在左上角,蘭雅靜的居中靠下,宮雪的偏右了,站在一個位置,沒法同時看到三個人。兩個人移來移去看了一陣。竇廣芬責怪說,親親密密的三姐妹,硬是天南地北地給分開了,教務(wù)處那幾個小子真不善解人意,看我見了他們,非叫他們返工把咱仨弄成堆不可。就是就是,讓他們返工,把咱三姐妹弄成堆,不然叫你的區(qū)長老公熊他們一頓!蘭雅靜咧了下嘴,滿臉蕩漾起笑。
竇廣芬退回來估量著自己的照片問,老二,你看我像啥?蘭雅靜看也沒看,說像個老妖婆啊,沒點妖里妖氣的本事咋能算計到一個區(qū)長老公。竇廣芬說去你的吧,誰算計了?我這人旺夫,誰跟了我誰就有官運。蘭雅靜嘴一撇,說你就吹吧,如果當初不是瞄上一個公務(wù)員,旺得把天烤紅了官也運到你這里。竇廣芬沒有順著她的話往下說,繼續(xù)估量著自己的照片,自語道,我咋看著我像個老鴇啊。啥?蘭雅靜臉上現(xiàn)出疑惑。竇廣芬轉(zhuǎn)臉看她,說,我像個老鴇,你和宮雪像兩個狐貍精,干脆咱們開個怡春院得了!蘭雅靜領(lǐng)悟過來,嬌嗔著追打竇廣芬。老大,看我不跟宮雪告你的狀,我倆合伙撓你的癢癢,難受死你!
二
天陰沉著臉,偶爾有細小的雨點粘在裸露的皮膚上,像天在跟誰說話濺出的唾沫星子。一些班在上體育課,學生們星羅棋布地把操場占滿了。兩個人駐足觀望了一會,沒尋到一方清閑的所在。蘭雅靜掃興說,咱不去操場了,去文化長廊吧。走,去文化長廊。竇廣芬說著往回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蘭雅靜突然彎腰看著她的褲子說,老大,你這褲子從哪買的,挺時鮮的。竇廣芬說還時鮮呢,都買了好幾年了。蘭雅靜說真的挺好看,向前一步,揪住褲子捏索著細看了一會,站起身一本正經(jīng)地問,老大,你從哪買的,我也去買一條穿。竇廣芬臉上現(xiàn)出被嘲弄的不快,說,去你的,又不是才看見,哪里看著不順眼直說,別拐彎抹角地捉弄我。蘭雅靜額上青筋一掙,說老大你吃錯藥了咋的,人家正經(jīng)和你說話,你卻一個勁地撒蹄尥蹶子,不正經(jīng)接茬!竇廣芬凝神甄別一下蘭雅靜的神色,軟了表情試探道,還怪人家不多心,褲子一早就穿來了,你都沒正眼看一下,現(xiàn)在又看出蹊蹺來了,誰信?蘭雅靜說,你看看,還冤枉人,就是因為沒正眼看,才沒看出亮點來,光顧著和你說話了,現(xiàn)在才留意到,色澤、做工都不俗,尤其褲腳那里收的,打眼就喜歡上了,到底從哪買的?竇廣芬吞吞吐吐起來。蘭雅靜退后一步,兩手按在她的肩膀輕輕一推,聲音卻偽裝得很有氣力。我那親親愛愛的老大,你倒是說啊,一條破褲子還賣啥關(guān)子!
竇廣芬語無倫次地說了個大概,蘭雅靜興奮得像個孩子,抓住她的手一個勁地甩她的胳膊。好啊老大,你吃豹子膽了,竟敢給我們的區(qū)長大人戴綠帽子,老實交代,你這紅杏啥時出的墻,探出墻頭多少公分,不不不,多少米?是不是磨來蹭去的把墻頭都打磨明光了!竇廣芬緊張得瞻前顧后,伸手揪了下蘭雅靜的耳朵,說,死妮子,你小點聲,要不干脆你去廣播室里咋呼咋呼吧,讓全三十八中的人都聽個底朝天。蘭雅靜也覺出了自己的失態(tài),伸伸舌頭,斂起臉上的眉飛色舞,話卻沒有縮,小聲催促道,老大,快說說,讓咱見識見識出了墻的紅杏是啥滋味。竇廣芬瞪她一眼,說蘭雅靜你想哪去了?別說墻,柵欄也沒出。那男的是我的高中同學,給我寫過好幾回信,我都沒理。前年在一個酒場上碰見了,沒過多長時間就托人捎給我這條褲子,說實在話,我也覺得這褲子不錯,只是心里扭不過彎來,穿別的男人送的東西不自在,壓到箱底一直沒動。蘭雅靜笑滋滋地看著她的眼睛說,現(xiàn)在扭過彎來了?竇廣芬揮手斬斷她的目光,去你的,啥彎不彎的,我是在賭氣!
昨晚,區(qū)里的兩個女局長先后來到竇廣芬家。區(qū)長老公還沒回來,竇廣芬以為是他預約的,心里不痛快,但怕耽誤事,很不情愿地給她們開了門。先來的女局長甜姐姐蜜姐姐地和她套近乎,她心里膩歪得慌,待搭不理地應(yīng)承著。待從貓眼里看見后來的女局長,竇廣芬的心里騰地冒火了,心里罵區(qū)長老公,你個挨千刀的,踩著鼻子上臉??!給你留面子反倒得寸進尺了,一個個地勾搭來,要在家里搞情人大聚會還是咋的?竇廣芬強忍怒氣放后來的女局長進來。誰知兩個女局長一見面就掐上了。先是含沙射影、指桑罵槐,你來我去沒幾個回合就鋒芒畢露了。彼此的大致意思都是指責對方受了區(qū)長的益處,恩將仇報,暗地里說區(qū)長的壞話。竇廣芬心里的火窩不住了。她心想,你這兩個不要臉的騷貨,撒葷施腥,纏磨著叫我老頭子給你們提了官,倒跑到我這受害者的窩里打起嘴官司來?這和騎到老娘的腦袋瓜子上拉屎有啥兩樣,氣急之下,抓一只玻璃杯咣地摔在地上,虎起臉把她們轟出去了。滿肚子委屈地等區(qū)長老公回來,剛擺出訴苦的架勢就被區(qū)長老公訓斥上了,說她亂彈琴,沒修養(yǎng),無中生有地瞎猜疑,干擾了他的工作,弄壞了他的名聲。竇廣芬聲嘶力竭地詰問道,別裝沒事人了,你和這兩個女人的那些下三爛勾當你以為我不知道啊?區(qū)長老公騰地紅了臉,哈腰拍打著茶幾質(zhì)問她,竇廣芬,來來來,你把我和這兩個局長的下三爛勾當給我抖摟抖摟,我看看你到底是從哪里聽來的,明天我就安排公安局立案偵查!竇廣芬嘴一哆嗦,反而啥也說不出了。區(qū)長老公拂袖進了書房,一晚上沒出來。第二天早晨,臥室里被冷了一夜的竇廣芬,賭氣把埋在箱底的那條褲子翻出來穿上了。
蘭雅靜面帶疑慮說,老大,你區(qū)長老公和那兩個女局長的事我也有耳聞,真的假的拿不準,可別冤枉了人家啊。竇廣芬嘴一撇,冤枉,這個還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別的,對你我都說不出口,窩心,我娘家弟弟就在區(qū)政府干保衛(wèi)科長。蘭雅靜哦了一聲,說原來你有內(nèi)線啊,那就不冤枉了,娘家弟弟的話可信。竇廣芬連忙搖頭,啥內(nèi)線,是我娘家弟弟為了保飯碗,此地無銀地來安撫我,被我順藤摸瓜了。蘭雅靜嘆了口氣。靜默中,蘭雅靜突然打破沉悶,問竇廣芬昨晚咋把兩個女局長轟出家門的。竇廣芬咬牙說,杯子一摔碎兩個不要臉的就傻了眼,我說滾你娘的蛋,都別在這里賊喊捉賊了,指望褲襠里那玩意往上爬算啥本事,還有臉來爭風吃醋!蘭雅靜臉上笑開了花,對竇廣芬豎起大拇指道,老大,你罵得太痛快了!
要拐過樓腳時,二樓的窗子咣當一聲響,音樂老師王新莉探出頭,俯視著下面兩個人說,哎,三姐妹咋少了一個,宮雪老師落到哪里去了?蘭雅靜揚手跟她打招呼,說去勾引你老公了。大老遠的把他一個人放那里,你也放心,快去吧,去晚了宮雪可就得手了。王新莉故作認真,說不會吧,那么遠,宮雪老師找不了去,哎,是不是盯她老公的梢去了,怕她老公再給別的女的拍光腚猴照片?竇廣芬不高興了,攥起拳頭,做了個要打王新莉的動作,說小王,別沒大沒小的,這樣埋汰我們老三,我可不愿意你。王新莉沖她做了個鬼臉,嘿嘿笑了兩聲,認錯道,竇老師別生氣,我和蘭老師這不是話趕話開玩笑啊,哪敢埋汰宮雪老師?沒等竇廣芬說話,嗲聲嗲氣地哀求道,竇老師,我老公調(diào)動的事你可上上心啊,叫區(qū)長給打聲招呼,我們找著底氣也足。竇廣芬板起臉,說這事先放放吧,等你向我們老三賠了不是再考慮。王新莉苦起臉,做了個作揖動作,說竇老師別啊,你一甩手,我老公調(diào)動的事今年不又泡湯了,實在不行,我真就去給你們老三賠不是。蘭雅靜在一旁煽風點火,說王新莉,看你這態(tài)度吧,還實在不行,根本就沒誠意。轉(zhuǎn)臉叮囑竇廣芬,老大,別給她管,叫他們再牛郎織女幾年,一個閑得爬上蜘蛛網(wǎng),一個退化得抽搐成蝸牛再說。
王新莉臊紅了臉,著急得把窗子晃得吱嘎響,聲音像小孩子帶了哭音,說二位大俠請息怒,我不是沒誠意,是怕好心做壞事啊!你們想想,我不去賠不是,宮雪老師啥也不知道,不傷心不失意的,我一去,反倒沒事找事了。萬一宮雪老師一時氣不過,大病一場,二位大俠脫不了買營養(yǎng)品破費不說,弄不好還得去醫(yī)院里費心勞神地熬夜陪床啥的,給二位大俠添的麻煩不就大里去了,這叫我一個小女子咋得罪得起啊!竇廣芬和蘭雅靜被她痛心疾首的樣子惹得仰起臉捂著嘴笑。
三
文化長廊是校園里課間、課外活動時間的熱鬧場所,一上課就冷清了。臨近長廊的臺階,竇廣芬問,老二,你那口子收斂點了沒有。不知道。蘭雅靜的嗓音又干又硬。竇廣芬唉了一聲,說,當初就不該叫他下海,辦啥公司,開啥酒店啊,要是老老實實在學校里教書,你是咱三姐妹中最美滿的。蘭雅靜不吭聲。竇廣芬繼續(xù)說,不是我當事后諸葛亮,當初我可勸過你,錢多了是好事,但好事不一定有好結(jié)果。蘭雅靜說,別說了老大,世上沒有后悔藥,就是有我也不吃。一個人如果是變色龍,環(huán)境變顏色也跟著變,我情愿看到他最丑陋的一面。出了鐵皮屋子,失意絕望也比躲在里面掩耳盜鈴地茍活強!竇廣芬扭頭看看她灰冷的臉,啞了口。
臺階坡度有點大,兩個人都穿著高跟鞋,走在上面,身體的重心把她們拽得趔趔趄趄的。她們盯了各自感興趣的圖片走過去,看了一會,竇廣芬猛地轉(zhuǎn)身走到蘭雅靜跟前,挑釁似地說,老二,敢不敢為咱女人出口氣?咋出?竇廣芬定定地看著她白皙的脖頸,囁嚅道,忘了在衛(wèi)生間里那短信了,他們能,我們?yōu)樯恫唬坷洗?,你是說……蘭雅靜走到竇廣芬近前,壓低聲音傳遞出她的猜測。竇廣芬肯定道,對啊,敢不敢?蘭雅靜背過身猶豫了一下,驀地扭過臉,老大,你敢我就敢!兩個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倏地又分開了。
兩個人被各自的目光領(lǐng)著,一南一北在長廊里轉(zhuǎn)悠了一陣,又被目光領(lǐng)到了一起。竇廣芬說,老二,要干,動員老三,咱三姐妹一起干!對,咱倆想到一塊了,集中優(yōu)勢兵力打殲滅戰(zhàn)。蘭雅靜攥起拳頭,朝面前的活動展板打去。哎呀一聲,隨著展板發(fā)出的空洞悶響,蘭雅靜疼起臉抱著手蜷縮下去。竇廣芬戲稱,再教你拿著雞蛋碰碌碡,哎,我想起一個短信。說著掏手機,找出短信念給蜷縮在下面呻吟的蘭雅靜聽:
帝見妃愁容滿面,急召御醫(yī)。醫(yī)處方:壯漢八條。幾日后,帝出巡回宮,見妃容光煥發(fā),大喜。忽見殿前立八名瘦漢,驚問:何人?御醫(yī)答:藥渣!
蘭雅靜仰臉笑著站起身,和竇廣芬沖動地抱在一起。一陣花枝亂顫之后,兩個人突然失聲抽泣起來。竇廣芬兩眼通紅。兩行淚沿蘭雅靜的鼻子兩側(cè)匯聚到鼻窩,凝聚一個顫巍巍的大淚團。
四
晚上,三姐妹來到聚鑫園大酒店時,門前空空蕩蕩,走在前面的蘭雅靜忍不住問迎過來的禮儀小姐,這里今天不營業(yè)?營業(yè),營業(yè)!禮儀小姐熱情洋溢。宮雪緊走幾步趕到吧臺前,問333號房間有沒有人。吧臺的服務(wù)員說沒有,還是你們?nèi)??對,就我們?nèi)?!三姐妹面面相覷,三朵笑花燦然怒放。以前她們要這房間都是提前預訂,不預定從來沒遇上空閑過。
進了333房間,服務(wù)員迅速撤掉桌前多余的設(shè)施,擺成三椅鼎立的格局。竇廣芬率先將包往椅背上一掛,坐到椅子上,兩手一攤說,今天我請客。蘭雅靜嬉笑道,老大真精神,拈輕怕重,把重任推我身上了。宮雪的目光依次掃過兩人的臉,納悶道,重任,啥重任?竇廣芬笑而不答。蘭雅靜慢悠悠地將包掛到椅背,神秘兮兮地說,別急啊,慢慢就知道了,到時還希望我們的小宮同志乖乖配合啊。宮雪知道她們不會就此說出來,索性擺出一臉的無所謂,說不和你倆費口舌了,論實力,你倆一個有權(quán)一個有錢;論大小,你倆一個老大一個老二,咋說我們?nèi)忝弥形乙矊儆诒缓亲o階層啊,有啥福你倆就可著心地叫我享受吧!
蘭雅靜說,小宮同志,現(xiàn)在談權(quán)論錢的可就爛俗了,還是出名重要啊!你家那位又得啥大獎,又辦啥大級別的攝影展了吧,得想法把老大和我的名字也掛上,姐妹一場,也讓我們跟著出出名才是。宮雪嘴一撇,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聲,說,出啥名啊,叫我看才是浪得虛名!早先瞎貓撞上死老鼠獲了那個獎,一切都跟著虛起來了,拍得那些下三爛玩意,叫人看了惡心,簡直就是些垃圾狗屎。竇廣芬看一眼宮雪的冷臉子,阻止蘭雅靜說,老二,先別掃大家的興,有啥事一會再說,咱點菜。
竇廣芬拿著菜單,蘭雅靜和宮雪每人捏住一角,三姐妹依著各人的喜好爭先恐后地點菜,把服務(wù)員指使得手忙腳亂。終于,服務(wù)員點劃著記菜的小本本說,不能再點了,仨人夠吃了,真的不能再點了,不是我們嫌麻煩,是為你們好,俗話說,吃了不疼瞎了疼啊。竇廣芬松手把菜單推給兩個人,客氣地對服務(wù)員笑笑,擺手說,兩個人逮著買單的了,得不怕?lián)纹贫瞧ぞ徒兴齻凕c吧。兩個人捏著菜單搶來搶去,嬉鬧得近乎有些手舞足蹈了。蘭雅靜點完一個菜,將菜單用力向服務(wù)員那邊一推,強硬著口氣說,就這些吧,馬上送廚房做了趕快上菜。宮雪不愿意了,抓住菜單給蘭雅靜告狀說,老大,你看老二霸道了吧,她點了五個,我才點了四個,不行,我得再點一個。蘭雅靜和竇廣芬都看著低頭在菜單上搜索的宮雪笑。
服務(wù)員走后,三姐妹嘰嘰喳喳一陣說笑。竇廣芬突然繃起臉生氣道,娘的,教務(wù)處張得福那混蛋才不是個東西!蘭雅靜和宮雪齊聲問她咋了。竇廣芬說她在實驗樓前遇到張得福,和顏悅色地叫他幫個忙,他不幫不說,還惡語傷人。蘭雅靜問要張得福幫啥忙。竇廣芬說,把宣傳欄上咱仨的照片弄成堆啊。蘭雅靜就笑,說是這個啊,老大還真認真,我都感動得快要掉淚了,張得福咋惡語傷你了?竇廣芬說她一提這事,張得福就吊個臉,裝模作樣地解釋說宣傳欄里張榜的優(yōu)秀教師的照片是按年級和科目排列的。你們仨不一個年級,科目也不一樣,排在一起沒講法。竇廣芬說這個還啥講法不講法的,都是上學期優(yōu)秀教師,又沒給你出難題,非叫你把我們排在啥顯耀位置,只要三個人在一塊,排在末尾也行。張得福當時灰了灰臉子沒說話,轉(zhuǎn)身走到澆花的校工跟前就罵上了,聲音雖然不高,可竇廣芬聽得一清二楚。蘭雅靜急切地問,老大,張得福咋罵的?老大,張得福到底咋罵的?宮雪的臉上也寫滿了疑問。
竇廣芬支吾了一下,說,娘的,他說難道你老頭子是區(qū)長,三十八中就得可著你那玩意長家伙??!蘭雅靜和宮雪都罵張得福不是東西,罵人太難聽。竇廣芬說她本來想追上去和他說道說道,前面過來幾個老師,怕弄大傳出去不好,就沒再和他惹氣。蘭雅靜和宮雪都氣鼓鼓的,紛紛表示要出這口惡氣。竇廣芬挺起巴掌啪地一拍桌子,說這事她早想好了,直接找教務(wù)主任,非得把她們仨排成堆,讓張得福那王八羔子一天出來進去的看好幾遍,氣得長了病。
說話的功夫,幾盤菜上桌。宮雪伸手捏起一小塊鴨翅咬了一口,品味著說,這里的鴨翅就是好吃,別處吃不到這香滋味。服務(wù)員笑著問她們喝啥酒。竇廣芬征求蘭雅靜的意見,喝白的還是喝啤的。蘭雅靜一甩下頜,那還用說,當然是喝白的,你把重任交給我,得暈乎暈乎。如果老三不乖乖聽話,我就跟她耍酒瘋,纏磨得她出不了聚鑫園。宮雪咽下嘴里的鴨翅,笑著說,你倆葫蘆里到底賣的啥藥,別賣關(guān)子了,倒出來我看看。蘭雅靜臉上又籠罩起一層神秘,說可不行,別一從葫蘆里磕打出來就把你嚇跑了,喝杯酒壯壯膽再和你攤牌。宮雪笑著扭頭不睬蘭雅靜,一臉詫異地問服務(wù)員,哎,今晚你們這里咋這么冷清,以前早滿滿當當?shù)牧恕?/p>
服務(wù)員臉上靦腆出笑,說打仗打的。打仗打的,誰和誰打仗?服務(wù)員低頭不語了。蘭雅靜來了好奇,趕著問。服務(wù)員吞吞吐吐地道了實情。中午,205、206兩個房間走得晚。205房間有人去廁所回來,看上了206房間的服務(wù)員,非要服務(wù)員去205房間,206不讓。兩個房間的人都帶了酒意,吵來嚷去大打出手,啤酒瓶、杯子、盤子成了作戰(zhàn)工具,一番混戰(zhàn),兩個房間的人都鮮血淋漓了。三姐妹聽得驚恐。竇廣芬訓導服務(wù)員,小閨女,以后站桌要機靈著點,遇上這樣的痞子要及時打110,把他們弄到派出所,關(guān)進黑屋子揍一頓就好癥候了。服務(wù)員說打仗的兩伙人不是痞子,是兩個局里的。兩個局,哪兩個?蘭雅靜問。服務(wù)員把兩個局的名字一說,三姐妹就啞了口。服務(wù)員壓低聲音道,你們不知道啊,我們經(jīng)理說,兩個局的局長都是女的,是區(qū)長揠苗助長提起來的,都和區(qū)長好著吶!話音剛落,服務(wù)員就被竇廣芬一個猛然拍桌子的動作驚了個目瞪口呆。竇廣芬兇巴巴地吼道,小閨女別叨嘮了,快去拿酒,兩瓶10年茅臺!
酒一來竇廣芬就伸手要了一瓶,一氣將三個人的杯子都滿上,兩眼盯著杯里的淡黃色液體鼓腮幫子。宮雪怯怯地看著蘭雅靜,囁嚅道,老二,我能不能換換酒,水井坊,五糧液,瀘州老窖,藍色經(jīng)典都行,保證一滴也不比你倆少喝。茅臺太沖,一喝就嗆個跟頭,每次喝了嘴里都燒起滿嘴的泡。蘭雅靜白她一眼,小聲責備道,老三,你真不看事,沒看見老大不高興啊,咱姐妹仨不一樣飯食咋行,換也可,喝了這杯,咱姐妹仨都換!宮雪蔫了表情,看著杯里的茅臺酒犯愁。蘭雅靜端起酒杯,依次在竇廣芬和宮雪的杯上碰了碰,舉杯喝下一口說,來,咱三姐妹先濕乎濕乎嘴唇,六次把這杯干掉。
宮雪喝下一口臉就紅了。蘭雅靜也不憐惜,指著她的杯子埋怨說,老三,別看你沾酒就臉紅,其實咱姐妹仨中屬你酒量大,看看人家老大下去多少,你才下去多少,你想攢著養(yǎng)金魚啊,別啰嗦,再往下喝喝。宮雪拗不過,端起杯子又喝下一點。蘭雅靜高興了,說這還差不多,突然一揚手把服務(wù)員辭出門,用親切的表情朝宮雪那邊靠,說,老三,我憋不住了,兜底和你說了吧,我和老大醞釀了一個重要活動,今晚特意動員你。你若同意,我們連手帶腳鼓掌歡迎,你若不同意,我和老大可就下不了臺了。說句掏心窩的話,這么重要的事,因為我們?nèi)忝弥翰叛闳牖?,如果你不配合,就太不夠姐們了,以后別埋怨我們不稀罕你。蘭雅靜將嘴巴湊到宮雪的耳朵上一嘀咕,宮雪“啊”地一聲,表情像被炮仗炸爛了。
老三,別大驚小怪的,這事,名堂我都起好了,就叫作飼鼠工程。男人不是喜歡糟踐咱們啊,咱們也報復報復他們,他們要數(shù)量,咱們來質(zhì)量,尋摸只小老鼠養(yǎng)起來,讓他好好伺候咱三姐妹!蘭雅靜一番慷慨激昂之后,舉杯喝下了第二口。
竇廣芬的眼圈紅了,顏色跟宮雪臉上的一樣鮮,一樣艷,像從宮雪臉上裁下來貼在她的眼睛周圍的。蘭雅靜繼續(xù)慷慨激昂,說到動容處便扯了宮雪的胳膊直搖晃,直到宮雪點了頭才放手。
第三口酒還是蘭雅靜帶的頭。第四口酒是竇廣芬?guī)ь^喝的。第五口酒三個人不約而同。酒杯剛放下,宮雪突然端起來一飲而盡,將杯子往桌上一摜,說,咱為人恪守婦道,誰為咱恪守男?娘的,飼鼠工程明天開始實施!
五
按計劃,第二天起,三姐妹單獨行動,各自物色一只小老鼠,貨比三家,確定下工程的第一任飼養(yǎng)對象后,周五晚上在市南的綠苑賓館舉行剪彩儀式。第三天下午課外活動,三姐妹集合在校門口的芙蓉樹下開碰頭會。一見面,蘭雅靜就問宮雪尋鼠行動進展得咋樣了。宮雪回頭瞥一眼正往這邊走的竇廣芬,說現(xiàn)在的男人都他娘的成瘋狗了。蘭雅靜問宮雪咋回事。宮雪憤憤地等竇廣芬來到跟前,說昨晚吃了飯,她去家附近的廣場走了走。一個穿紅T恤的男青年在她的周圍轉(zhuǎn)悠,她留意了一下,長得還可以,尋思就把他當作誘捕對象談?wù)?。故意眉來眼去地和他套近乎,見天色暗了,拖拉著他走向附近的一家商?wù)賓館。電梯門裂開空空的嘴巴,她剛進去,他幾個箭步趕進來,二話沒說伸手就抓捏她的大腿,嚇得她“啊”地一聲從還沒關(guān)上的電梯里跑了出來。蘭雅靜和竇廣芬都笑了。宮雪將手附在腿上輕輕揉捏著說,娘的,像鉤子鉤了一樣,現(xiàn)在還挺疼,老二你咋樣了?
蘭雅靜說她干脆尋了棵窩邊草。她家酒店的一個經(jīng)理平日看她的眼神色迷迷的,除說話帶點娘們腔,人長得倒挺帥氣。昨晚蘭雅靜找因由讓他開車和她出去。果然,一上路娘們腔經(jīng)理就試探著勾引她。經(jīng)過一片小樹林,蘭雅靜叫他停車到樹林里走走,他爽快甚至受寵若驚地答應(yīng)了。剛到樹林邊,娘們腔經(jīng)理的手機響了,他看看屏幕,慌亂地收起手機。沒多久,手機又響了。蘭雅靜說,你接電話吧,別誤了事。他還是收起手機,說沒事,一個陌生電話,接了就收費。蘭雅靜溫和了表情對他笑笑,他得寸進尺地往她的身邊靠。他的手機又響了。蘭雅靜神使鬼差揪起他手里的手機,看見上面“黃鶯鶯”三個字的同時,按了接聽。一個嬌里嬌氣的女聲撒潑道:任宗寶,你不說你和何菲菲散伙了,今下午有人給我報信,看見你和她在一塊了!蘭雅靜大倒胃口,把手機扔給他掉頭上車?;貋淼穆飞希飩兦唤?jīng)理一個勁地解釋,蘭雅靜煩了,發(fā)給他一條短信,才堵住他的嘴。宮雪問發(fā)的啥短信,蘭雅靜把短信轉(zhuǎn)到她的手機,宮雪嘟嘟囔囔地念出聲來: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確有其事,不要對癩蛤蟆講大海的事!
輪到竇廣芬。竇廣芬說她還沒行動,本分慣了,猛不丁要做這偷雞摸狗的事,就是賊心賊膽都有,也不知從哪里著手。宮雪故意撅了嘴,說老大,你想坐享其成??!竇廣芬一臉的坦然,說誰讓我是老大了,就是坐享其成你倆還能有意見。蘭雅靜臉上罩了神秘扭向?qū)m雪,老三,可別小看咱老大,人家這枝子紅杏早出墻了。啊,真的?宮雪夸張地睜大眼睛。竇廣芬仰起臉笑,說老三,別聽老二瞎編排。蘭雅靜一臉的認真,說真的宮雪,不騙你,老大這褲子就是那偷杏的人送的,以前老大的衣裳一天一換,這褲子穿了好幾天了還沒換。說著,低頭看竇廣芬的褲子,睜大眼睛,臉上疑惑叢生,哎,老大今天你咋把那褲子換了,昨天我見你還穿著。竇廣芬伸手輕輕推蘭雅靜一下,說你這家伙倒上心,這么點小變化都看出來了。說著,臉一松,坦白似的說,昨晚她真的去會了會那人。??!宮雪陪著蘭雅靜又大睜了一回眼睛。
竇廣芬主動約兩年前送她褲子的男同學吃飯。男同學應(yīng)約而至。竇廣芬?guī)е榫w,言語上表現(xiàn)得有些主動。男同學心領(lǐng)神會,很快兩個人的眼神里迷蒙起曖昧。竇廣芬不小心弄倒杯子,茶水灑在桌子上,男同學過來幫她擦拭,兩個人挨得近了。竇廣芬瞥見男同學的眼睛在打她嘴唇的主意,心里慌慌的,正琢磨若是他湊過來吻她該咋辦,站在旁邊的男同學干咳了一聲,心平氣和地開口了,竇廣芬,我可以吻你一下嗎?竇廣芬稍作遲疑,猛地站起身,心平氣和地留給男同學一句,先生,你可以結(jié)賬了。說罷掉頭就走。蘭雅靜和宮雪聽愣了,問竇廣芬這是啥意思。竇廣芬說,你倆想想啊,男女間的親吻應(yīng)該是情之所至,一個面對女人的嘴唇能鎮(zhèn)定自若地來這么一句瞎客套的男人,肯定是虛偽和陰險的。蘭雅靜和宮雪面面相覷,相互慨嘆,沒想到老大這么深刻啊!
貼在芙蓉樹身上的一頁小紙片抓住宮雪的目光,一步一步把她拽過去,她仔細和小紙片打了個照面,出聲道:辦證、貸款、黑車,聯(lián)系電話137XXXX5911。
宮雪的聲音把竇廣芬和蘭雅靜引過來。蘭雅靜過來得晚,卻先從小紙片受到了啟發(fā),她扎煞起兩手,在兩個人的背上輕輕拍了一下,說,嗨,我有辦法了,這下不用偷偷摸摸搞地下活動了,張開籮筐等著撿干魚就是!
蘭雅靜在兩個人期待的注視下把她的想法一說,竇廣芬和宮雪都興奮起來,感嘆道,還是老二的花花腸子多!蘭雅靜得意起來,說這跟花花腸子有啥聯(lián)系,根本就是個智商問題!
六
周五下午最后一節(jié)下課的鈴聲響起,竇廣芬便和對桌打了個招呼,從椅背上摘下包,提留著走出辦公室。高鞋跟敲擊地板的聲音,被附近同樣的聲音一攪和,顯得不那么刺耳了。她把包掛在肩上,掏出手機,又看了一遍蘭雅靜發(fā)給她的短信:
老大,小老鼠已搞定,還是個童子身,我和老三反復盤問過,只打過手銃。哈,老大知道啥叫手銃嗎,我們也是才知道,不告訴你,自己琢磨去吧??傊?,我和老三都很滿意,老大見了也肯定高興。飼鼠工程剪彩儀式如期進行,等著老大來下第一剪子。你倆得好好謝謝我想了這么個好辦法哦。我和老三先去了,定好房間,順便搞點吃的,安排妥當再向老大匯報。
竇廣芬收起手機,臉上蕩漾起笑,心想老二鬼點子就是多,來來回回滿眼都是小廣告,我也沒想到這上頭去。芙蓉樹上的小廣告啟發(fā)了蘭雅靜的鬼點子。在她的提議下,她們辦了張手機卡,將號碼附在“重金征帥男”的小紙條上。蘭雅靜和宮雪主動承擔了到幾所大學門口貼紙條和約定地點篩選應(yīng)征者的任務(wù)。
教務(wù)主任范洪斌提著一方便袋東西走過來,隔著老遠就和竇廣芬打招呼。竇廣芬說,范主任,提了一大包啥啊,這么沉。范洪斌將方便袋替換到另一只手里,喘著粗氣說,去食堂弄了點吃的,晚上教務(wù)處加班。竇廣芬想起宣傳欄照片的事,停下來。范洪斌聽了連連點頭,說這個好辦,這個好辦,今晚我就叫人把你們?nèi)忝门旁谝黄?。竇廣芬臉上現(xiàn)出為難的表情,說范主任,宣傳欄是張得福負責吧,看他怔頭怔腦的那樣,怕是不好說話。范洪斌脖子上的青筋跳了跳,咬牙切齒地說,這個有啥不好說的,他要想在三十八中干,就得乖乖聽我的,不然的話,和尚搬家,吹燈拔蠟!
竇廣芬咧嘴笑出一臉的燦然,說謝謝范主任,記著我欠你一場酒了。要是等不得我請,自己去,只要不做違法犯罪的事,哪個飯店都行,到時拿單子來找我!
竇廣芬開車正要出校門,手機響了,電話是在西安上大學的兒子打來的,她把車停下來接電話。兒子說下周“五一”放假他要帶女朋友來家。女朋友,你啥時交的女朋友,咋從沒聽你和我提起過?竇廣芬的說話聲引得幾個老師歪著腦袋朝這邊看。兒子說,該提的時候自然和你提,不該提的時候當然就不和你提了!竇廣芬一時愣怔不過來,兒子不耐煩了,說就這樣吧,麻煩你和區(qū)長大人轉(zhuǎn)達一聲,我女朋友還等著我出去吃燒烤呢。
車出了校門,拐彎駛往去綠苑賓館的路線。路一窄,車輛便有些擁擠,竇廣芬輕踩油門,心平氣和地隨車蛇行,腦瓜里不時閃出未來兒媳的模糊樣子。閃著閃著,她不由自主把今天的行動和未來的兒媳聯(lián)系起來。倘若有一天事情敗露,她在兒媳面前,不矮下半截才怪!
竇廣芬打退堂鼓了。趁停車的間隙,她試探著給蘭雅靜打電話,說家里有點急事,不好脫身,去不成了。蘭雅靜一聽就急了,說,老大你啥人啊你?倡議是你先提出來的,我們辛辛苦苦地張羅好,你卻做縮頭烏龜!不行,你必須來,啥急事啊?天塌下來地接著,但這一剪子非得你來下手!
竇廣芬知道蘭雅靜的脾氣,不好硬辭,一邊耐心聽她數(shù)落,一邊轉(zhuǎn)動腦筋找個客觀的理由。蘭雅靜嘟嚕個不停,老大,你要是不來,這邊這一攤子我和老三就踢蹬了,從此咱們?nèi)忝蒙⒒?,白好了這么多年!竇廣芬聽不下去了,卻插不上嘴。蘭雅靜繼續(xù)嘟嚕,老大,你無情別怪我無義,你要是真不來,三姐妹散伙不說,我還要把你收情人褲子給區(qū)長大人戴綠帽子的丑行揚翻出去!
反了你了!竇廣芬忍無可忍了,大喝一聲,說你個丫頭片子,敢瞎說我把你的嘴撕成呼啦圈,跟你逗著玩,看你沒大沒小的聲討起來沒完了!蘭雅靜怔了怔,語氣一下子和藹了,說老大你可嚇死我了,還以為你真要打退堂鼓呢,放心吧,就是咱們?nèi)忝谜嫔⒘嘶?,那事我也不給你往外傳,讓它守在肚子里趕蛔蟲??靵戆±洗螅瑒e磨蹭了。竇廣芬沒了退路。
蘭雅靜還是不放心,隔幾分鐘就打電話催一下,煩得竇廣芬都懶得接了。不接,蘭雅靜催得更起勁。竇廣芬干脆喊了聲“姑奶奶,催命啊你!”把手機關(guān)了。
竇廣芬來到綠苑賓館門前,打開手機,“來話寶”短信響個不停。她說了房間號,服務(wù)員熱情地走到前面,為她引路。拐過墻角,竇廣芬燒著臉子制止了服務(wù)員,說你回去吧小閨女,我自己去就行。
門一推開,蘭雅靜和宮雪立刻從沙發(fā)上彈起來。竇廣芬剛要說話,兩個人齊刷刷地朝臥室門擺了下頭,一個打手勢一個做鬼臉地制止她。竇廣芬明白過來,點頭示意兩個人坐下。茶幾上擺著三杯檸檬水,有兩杯都喝下一小半了。竇廣芬端起那杯滿的,輕輕吸了一口,濕乎著嘴唇朝臥室門瞥了一眼。三個人面面相覷。蘭雅靜指指衛(wèi)生間,竇廣芬點了點頭,三個人起身朝衛(wèi)生間走去。
竇廣芬征求意見似地說,老二,老三,咱們還來真的?。“l(fā)發(fā)狠,解解氣就是了,真要落實到行動上那可不是個小事,你倆琢磨琢磨。蘭雅靜看宮雪。宮雪看竇廣芬。三個人的眼睛相互嘀溜了一番,宮雪拉起竇廣芬的一只胳膊說,老大,你真的不想報仇了?蘭雅靜也說,老大,為了給你報仇,我們姐妹倆可是嘔心瀝血?。?/p>
竇廣芬不高興了,抬手打了一下宮雪的胳膊,又打了蘭雅靜的肩膀一下,說,嘴歪了不是,忘下你們那些苦大仇深的叨叨了,怎么能說是為了給我報仇!蘭雅靜故意做出被打疼了的表情,皺起臉訴苦道,老大你這就沒良心了吧,士為知己者死,我們?yōu)榻忝脙衫卟宓叮文X涂地,到了你嘴里,連句感謝也不說,反而成了我們苦大仇深,自私自利了!宮雪隨聲附和,就是啊老大,那晚老二一攤牌,嚇得我腿肚子都朝后了,可為了支持姐妹,我還是上了賊船,舍得一身剮,誓與姐妹們同甘苦共患難。費了這么大勁,才把復仇的戰(zhàn)場擺開,你想臨陣脫逃,不領(lǐng)情不說,還誣陷我們自私自利!
好啊你兩個壞妮子,商量好了來埋汰我!竇廣芬正要舉手打她們,忽然聽見外面有動靜,嚇得斂起手,緊張了臉子朝外看。聲音是從臥室那邊傳來的。三個人凝神細聽,聲嘶力竭的嗚嗚聲拽著她們慌亂地出了衛(wèi)生間。她們湊到臥室門前,里面嗚嗚得更厲害了,一陣緊似一陣。蘭雅靜伸了伸手,突然倒退一步抬腳將門踹開。里面,一個穿黑T恤的男生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打滾,口里吐著白沫。嬸嬸,姐姐,救救我,知道……你們?nèi)硕啵聯(lián)尾蛔?,我吃藥了,真難受??!
一見這場面,宮雪就嚇得哭開了。怎么辦啊老大,怎么辦啊老二!
蘭雅靜要打110,被竇廣芬嚴厲地制止住,說別打,老二你去到門口截輛出租車,我和老三把他架出去,趕快去醫(yī)院!
蘭雅靜戰(zhàn)戰(zhàn)兢兢往外跑。竇廣芬兩手抓起男生的腳脖子,要宮雪架前面。沒走幾步,宮雪的手就松了,男生被跌得喊了一聲娘!宮雪可憐巴巴地看竇廣芬,老大,我手上怎么這么沒有勁!竇廣芬只好放下兩腿,過來架前面。兩個人架起男生拖泥帶水地往外走,一個服務(wù)員用驚恐的臉招呼另一個服務(wù)員過來看。竇廣芬暴突了雙眼惡狠狠地囑咐她們,你們兩個聽著,誰要出去胡咧咧,我可跟誰有算不完的賬!
一通忙亂,幾番輾轉(zhuǎn),三姐妹一個個耷拉著腦袋侯在第五醫(yī)院急診室門前。
穿白大褂的胖醫(yī)生終于出來了,板著臉子冷冰冰地說,你們誰是家長,這孩子有心臟病,咋能吃這種藥,量又大,送來的也不及時,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