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佳敏
摘 要: 小說《一九八四》是喬治·奧威爾出于人道主義思想創(chuàng)作的一篇政治小說。作者通過構建一個西方極權統(tǒng)治下的未來恐怖世界,通過主角溫斯頓展現(xiàn)被統(tǒng)治的人民群眾如何作為一個龐大又無知的群體茍存于世。本文將在基本梳理小說情節(jié)的基礎上以關于西方極權制度下“人性”如何存在的問題為中心,結合類似的作品進一步解讀作為“烏合之眾”的人們在時代變革中扮演的角色和起到的作用。
關鍵詞: 極權統(tǒng)治 人性 烏合之眾 時代變革(革命)
《一九八四》是英國左翼作家喬治·奧威爾于1949年出版的政治諷刺性小說,與英國作家赫胥黎《美麗新世界》、俄國作家扎米亞京《我們》并稱反烏托邦的三部代表作。奧威爾早年的經(jīng)歷影響了他的創(chuàng)作基調(diào):強調(diào)個人自由,同情弱者,同情下層勞動者,反極權、反專制[1]。在西班牙內(nèi)戰(zhàn)中幸存的他經(jīng)歷了內(nèi)部清洗的浩劫,看著身邊的朋友被“清洗”掉,這刺激他完全確立了鮮明的寫作風格:政治性的寫作方向和反對西方極權統(tǒng)治意識形態(tài)統(tǒng)治的決心,并對人性有著進一步的探索。
“反烏托邦”就像是一個固有屬性,直接為這本小說上打上了“反人性”的精神烙印。這類小說通常會刻畫出一個虛擬又有原型的未來世界,在構筑世界中設定好時代的殘酷:物質(zhì)空洞蔓延、道德淪喪、民主壓迫、階級等級等,后通過主角的自我意識把讀者代入書中世界中,用主人公的眼睛看一切的骯臟、不合理,最后通過主角對人生的自我選擇達到警示大眾、諷刺現(xiàn)實的目的?!兑痪虐怂摹方ㄔ炝巳愣α⒌氖澜纭戏质澜绲娜齻€國家戰(zhàn)爭不斷,總是保持著兩國結盟與第三方作戰(zhàn)的狀態(tài),社會結構打亂一切為戰(zhàn)時服務。身處大洋國的主人公溫斯頓生活在社會中層,作為外部黨員任職真理部職員為了宣傳黨的思想負責篡改歷史:《泰晤士報》,小說在描述溫斯頓日復一日的日常生活中把整個社會的本質(zhì)上一樣的人生呈現(xiàn)出來。通過溫斯頓的眼睛輕松地把讀者代入到一個沉悶到極致、殘酷到血腥、民主到專制的氛圍中,永遠的陰雨天氣。
研究《一九八四》這本小說的學者,大多聚焦于“人性的消解”,致力于表現(xiàn)西方極權統(tǒng)治如何滲透到大眾生活的每個角落、腐蝕正常的社會秩序和人的精神,它的最終目的在于通過無孔不入的集控手段摧毀人民的意志和精神,使大眾成為服從統(tǒng)治的工具。溫斯頓的存在就是代表著人性反抗極權的抗爭悲劇,極端的權力追求必然會掃清一切前進路途上的障礙,本文將立足于以“溫斯頓”為代表的人民群眾,明確這部分群體如何在動蕩的“不正?!钡哪甏?,通過參與變革積極尋求精神的自由。
一、動亂孕育的極權主義
奧威爾寫下:“我并不相信我在書中所描述的社會必定會到來。但是,我相信某些與其相似的事情可能會發(fā)生。我還相信,極權主義思想已經(jīng)在每一個地方的知識分子心中扎下了根。我試圖從這些極權主義思想出發(fā),通過邏輯推理,引出其發(fā)展下去的必然結果?!盵2]
學者邴瑄在相關論文中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極權主義對人的身體、言行、思想,甚至記憶和情感控制是否已經(jīng)使人作為一個個體而存在的意義徹底消失了呢?”[3]這就是我們需要解決的“極權制度下‘人性如何存在?”的問題。首先,我們不妨看“老大哥”用怎樣的手段控制群眾?!皟煞昼姵鸷迺睒淞⒁粋€轉(zhuǎn)移群眾仇恨的靶子:伊曼紐爾·戈斯坦因或者任何一個黨所謂的敵人,人民公敵的存在幫助群眾宣泄累積的情緒,被黨選定的固定對象使得“一切反對黨的都是我們的敵人”這種思想深入人心,久而久之成為慣性思維,最終內(nèi)化為理念、外化為行動。電屏上的“老大哥”說的話都是真理,理論上就是和“兩分鐘仇恨會”一樣的操作,一反一正,為了達到一個目的。電屏無處不在地監(jiān)視著每一個人,在未知的某個時間也許就會有“思想警察”抓捕“思想不純潔”的敵人,因為“思想罪就是死亡”[4]。此外,還有統(tǒng)一創(chuàng)造的語言“新話”,“新話”代表的不僅僅是一種語言,更是用來滿足英社的意識形態(tài)需要、統(tǒng)一群眾的世界觀及思維習慣[5]。用小說中的一位專家賽麥的話來說就是“新話的全部目的是要縮小思想的范圍,最后我們要使大家在實際上不可能犯任何思想罪,因為將來沒有詞匯可以表達”[6]。真理部為了保證黨的絕對政策性,要借著筆誤、印刷錯誤或錯誤引用等原因修改與“今天”矛盾的“昨天”,等到“明天”,再回收與之不符的“今天”。所有人都像是魚的七秒鐘記憶,因為“在記憶已經(jīng)失靈、文字記錄被偽造時——在這些事情發(fā)生時,就只能接受黨所聲稱的人們的生活狀況已經(jīng)得到提高,因為沒有可資參考的標準,那種標準現(xiàn)在既不存在,以后也永遠不會再有”[7]。浮動的、無休止改變的標準只具有暫時性,至此,我們不難看出群眾獨立的思想和精神被“蒸發(fā)”掉了。他們開始麻木,認為身邊的一切都是合理的。漸漸喪失掉自己的思想,甚至盲目地成為“老大哥”的“幫兇”,心安理得地檢舉親人、互相懷疑。這是人性在極權制度下的存在模式,如果說已經(jīng)被消解、被扭曲、被異化的人性還能作為群眾屬性而存在的話。
二、溫斯頓人性的失敗反抗
與上述消解人性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主人公溫斯頓的存在。也許是在真理部如復一日的篡改工作,使他在心中保持了一種基本的自我思想:“在順從的外表下掩蓋著異端的思想,”[8]他在思考當前世界是否存在合理性。會偷偷把“打倒老大哥”寫滿日記本,會夢到善良、溫柔、對家人付出無私的愛的母親,會選擇和完全被“洗腦”的妻子凱瑟琳分居,因為他不能接受把結婚生子看成黨用來繁衍下一代的工具。所以,他會尋找“真理”,翻遍每一份報紙、向酒館常客打聽過去的記憶。他在日記中寫下:“他們會槍斃我我無所謂,他們會從我的脖子后面開槍我無所謂,打倒老大哥,他們總是從你的脖子后面開槍我無所謂,打倒老大哥?!盵9]這種“無所謂”態(tài)度正是表達了溫斯頓作為“人”的思想精神,表達著他對于自由和獨立精神的無畏追求,這種追求達到最高點時他和情人裘利亞陷入熱戀。裘利亞的“自然人”特質(zhì)就像是火種,給正處在思想斗爭、焦慮的溫斯頓的荒蕪、死寂的精神世界帶來希望,他們在愛與性中暫時找到了慰藉。但是最終溫斯頓也沒有逃出被“消解”的命運。在被奧布蘭抓捕進仁愛部之后,他經(jīng)歷了一系列從身體到精神上的嚴酷殘害,經(jīng)歷了“學習、理解和接受”三階段的“改造”。當他被帶到101室,奧布蘭把他最害怕的老鼠提到他面前時,他喊出:“咬裘利亞!別咬我!咬裘利亞!我不管你們把她怎么樣。把她的臉撕碎,把她啃得只剩骨頭。別咬我!咬裘利亞!別咬我!”[10]完全崩潰的溫斯頓的人性也被泯滅了。溫斯頓最終接受了黨的一切,自然地寫下“自由即奴役”,“二加二等于五”這種“真理”,接受并維護黨的一切主張,把一切懷疑、反對黨的思想扼殺在思想根源中。然后,溫斯頓就這樣,帶著被消解殆盡的人性被純潔地“蒸發(fā)”。
可以說,這是一個悲劇的結尾,一個人性的悲劇。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的意義在于“凈化”,宣泄過之后的心靈會恢復澄澈。悲劇是把美好的東西撕碎給人看,在美好被毀滅的同時,內(nèi)心的黑暗隨之消散。但我認為不然,這種消散只是一種壓抑,把黑暗壓制到更深的地方,隨著新增的憤怒一點點累積,最后瀕臨崩潰的邊緣,這時候又需要一個更美好東西的毀滅滿足暫時性的、所謂的“宣泄”。周而復始,無窮無盡,直到人的本體完全崩潰,或不存在。弗洛伊德把人的意識分為意識、前意識和潛意識,我們能感受到的自己是冰山一角的意識層面,更多真實的、黑暗到不敢面對的都經(jīng)由前意識流向了更深的潛意識??傆心敲磶讉€瞬間,前意識的松懈會給被壓抑的本能或欲望機會,從潛意識浮上水面,黑暗到讓人心驚,急需一個悲劇解救自己。本文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內(nèi)容,是對人物心理的描寫和夢境。讀者并沒有出現(xiàn)一眼望到底的感受,但是冥冥之中好像又知曉溫斯頓的悲劇,讀到溫斯頓屈從于改造,喊出“去咬裘利亞”的時候,好像就定下心來:總算屈服了,好像溫斯頓本該就是這樣,這個結局是他不可逃脫的宿命。小說并沒有用明顯的全知視角寫作,因為作者把全知視角用人物視角表現(xiàn),把一開始明朗的走向變得“有限”。溫斯頓就是讀者和作者之間的媒介,讀者跟隨著他的思維一起尋找真理,即使明知道在那樣的語境中找不到真理。夢境在小說中我認為是作者寫作的一種手段,夢境中的感受會比人物清醒時的描寫更加真實、貼近讀者心理,毫不設防的大門總是輕而易舉地引人遐想。在夢中,溫斯頓想到了母親,也看到了童年出賣妹妹和媽媽的自己,仿佛看到了溫斯頓的人性和良知躲在角落里哭泣。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說:“夢是欲望的滿足,本質(zhì)上是潛意識愿望的曲折表達?!睂ψ杂?、美好世界的渴望在溫斯頓的心中滋長,并沒有像一般的夢醒來就忘,反而更加堅定了他尋求自然人性的決心。于是,他被裘利亞吸引了,這是兩個自由、獨立靈魂的相惜。在這種稍顯跌宕的心理過程中,讀者完全融入了語境之中,想他之所想、感他之所感。自我局限了視角和思維,一步步看著溫斯頓走向人性消解的深淵,接著回歸自我的意識:終于結束了,原來本該就是這樣。
三、“烏合之眾”的社會角色
引出了一個問題:“文學和歷史,何者更具有真實性?”(詩比歷史更具有真實性?)新歷史主義者認為所有歷史都是主觀的,因為記錄時難免會受到史學家個人觀點和統(tǒng)治階級權力話語的影響,因而不能真實地反映歷史[11]。如此看來,似乎兩者并沒有比較的余地。但我認為,正如英國小說家康德拉所言,文學創(chuàng)作是以直接觀察社會現(xiàn)象和各類意識形態(tài)為基底的。從貼近現(xiàn)實的角度出發(fā),雖然文學創(chuàng)作中個人主觀性的缺陷不能避免,卻比歷史真實可信得多。小說中溫斯頓作為政府工作人員,為了政治目的肆意修改過去、編造未來,就是維持虛假的當下。
最后,對比以上兩種群眾在時代變革中扮演的角色,前者是盲目地跟從,直至淪為統(tǒng)治者手里的武器,失去了革命的可能性;后者有過對自由、獨立的精神追求,但因為自身帶有的局限性:軟弱、不堅定、妥協(xié),最終也失去了對革命的正向價值。古斯塔夫·勒龐在《烏合之眾:大眾心理學》中提出過“烏合之眾”的概念,他在當時動蕩不安的歐洲19世紀中觀察普遍現(xiàn)象,發(fā)現(xiàn)了群眾在革命進程中總是扮演著摧枯拉朽般的角色。根據(jù)勒龐的理解,在人們?nèi)壕鄣膱龊侠?,個人理性往往下意識地被情感所取代,人類的愚蠢反倒更容易表現(xiàn)出來[12]。相較于個人行動的理性,群眾行動往往會呈現(xiàn)出不理性的狀態(tài),當個人融進集體,便會失去自我,從而卷入難以遏制的群體感情宣泄中。披著文明和正當?shù)耐庖?,秉持著“法不責眾”的精神,以可怕的力量在歷史進程中起到不知是好是壞的作用。正如勒龐所說的“吊詭”現(xiàn)象:“現(xiàn)代社會的群體性抗爭行動與個人的覺醒有關,但吊詭的是,一旦集群,個體遂不復存在。因此,在缺乏法制或者法制不健全的社會里,民主有時反倒成為社會的毒瘤?!盵13]他從心理學角度探究了這種現(xiàn)象,在此不多加贅述。
從上述比較中,我們不難得出結論。極權制度下的人們大多麻木到順從一切,就思想精神層面而言,他們已經(jīng)“死亡”。不會反抗、不會思考、只會順從接受,甚至充當集權統(tǒng)治的幫兇。他們以自我消解的人性存在。不可否認的是,群聚的“烏合之眾”是時代變革的決定性力量,但是群體意識的弊病使得這股力量不穩(wěn)定,對于變革是否是助推器存疑,屬性不定。故而,精英群體的存在是有必要的,行動需要有思想的先導保持基本大方向的正確。只有當一個理性的個人能通過合理的方式運用這股力量時,時代的變革才能保持穩(wěn)步向前的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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