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晨光
飯鋪的胖老板吆喝著小伙計:“有點兒眼力勁兒啊,那邊一堆還不打掃干凈了!你看看,雞毛都飛起來了!”
小伙計趕快扛著掃帚過去打掃墻角那一堆雜物,半空中一根雪白的雞毛飄飄蕩蕩,小伙計拿掃帚掃了兩下,那雞毛還是不停飛起來,他索性往腳下一踩,這才繼續(xù)干活。
坐在門口位置的一個紫面皮漢子嘴角咧了咧,到底什么話都沒說,嗞溜一口酒咽了下去。
飯鋪的中央,兩張桌子拼在一塊兒,七八個青年男女團團圍坐在一起高談闊論。看外表一個個衣著鮮明,像是江湖人的模樣,而他們談的,確也是江湖事。
“說到英雄,我誰都不服,就服當年白羽盟的盟主謝星!”一個錦衣青年大聲道,“當年異族入侵,謝盟主連發(fā)五枚白羽令,召集白羽盟群雄,幾場硬仗打得呼蘭山的土都紅了大半,到底趕跑了那些蠻人,這是多大的功績!照我看,誰都比不過他!”
他這么一說,一個佩劍的青年也憧憬道:“謝盟主不但為人英雄了得,武功也是極其高明,都說他是傳奇門派‘小天星的最后一位傳人,只可惜謝盟主在對抗蠻人的最后一戰(zhàn)中過世了,小天星也失傳了?!?/p>
眾人聽了,也是紛紛慨嘆。
一個白衣少女卻道:“你們都佩服謝盟主,我最佩服的可是師華年師盟主。說起來,師盟主擔任白羽盟盟主還在謝盟主前面,是謝盟主的前輩。再說,師盟主足智多謀,又擅長兵法,要是沒有她,蠻族可沒那么容易打敗?!?/p>
這話還真沒法反駁,再說,師華年是白羽盟第一位女盟主,在江湖少女的心中地位自然更為重要。
先前幾個青年自也不會和少女們爭辯,他們嘻嘻哈哈又說了一會兒,那個白衣少女忽然道:“對了,你們說師盟主現(xiàn)在還活著嗎?”
她這話一出口,這些人都怔了一下。先前那個錦衣青年抓一抓頭,道:“不能了吧?蠻族入侵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要是師盟主還活著,那不得九十了?”
那個佩雙劍的青年也感慨道:“真是世事如流水,當年蠻族一戰(zhàn),白羽盟損傷過半,謝盟主沒了,師盟主聞說武功全廢,當年的英雄俱往矣,現(xiàn)下白羽盟也沒了……”
他剛說到這里,坐在門口那個紫面皮漢子忽然冷冷哼了一聲:“誰說白羽盟沒了?”
這句話來得忽然,那些青年男女都朝那紫面皮漢子看去,只聽他道:“白羽盟原本叫英雄盟,又叫游俠盟,白羽盟原是從白羽令得來的名字。江湖上只要有游俠,有這點俠氣,白羽盟就還在,怎能說沒了!”
他說得慷慨激昂,那些青年男女卻有些疑惑。
那錦衣青年道:“現(xiàn)下江湖上還有白羽盟?沒聽說他們的消息啊?”
周圍幾人也都點頭,表示贊同。
那紫面皮漢子被噎了一下,這話也沒錯,謝星、師華年之后,真沒聽說白羽盟還有什么杰出的人物,又或辦過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想一想只得道:“我便是白羽盟的!”
“哦!”眾人不由又都看向他,但這紫面皮漢子也不過是個普通江湖人,衣著尋常,貌不出眾,也看不出有多么厲害的武功。
那白衣少女好奇問了一句:“那現(xiàn)在白羽盟的盟主是哪一位呀?”
那紫面皮漢子忽地臉紅了,過了片刻方道:“我……也不知道……”
一群少男少女哄然笑起來,窗邊坐的另一個青年也不由噴了酒。
那紫面皮漢子也曉得自己這話不對,便不再開口了。那群青年男女笑了一陣,又換了話題議論起來:“謝盟主他們畢竟是舊時的人了,要說現(xiàn)下的人物,還得算秘教的左使云夢犀?!?/p>
“云夢犀畢竟是秘教中人,秘教不是正邪難定嗎?”
“哎呀,管他呢!他武功那么高,人又……生得那么好!”
“我見過他一次!真是飄逸風流,像是九天之上的人物,我要是有一天能有他那樣的氣派就好了?!?/p>
“聽說云夢犀平日拿水晶琉璃彈子做暗器,真的假的?”
提到時下的人物,這些江湖兒女更加熱絡起來,比先時談論得更多,又過了好一陣,他們方才結(jié)賬走了。
那紫面皮漢子也喝掉了酒壺里的最后一口酒,意猶未盡,有心再要一壺,摸一摸口袋里不多的銅錢,手又縮了回去。
正這個時候,先前坐在窗邊,噴了一口酒的青年朝他招手:“兄臺,要不要一起過來喝酒?”
這提議實在貼心,紫面皮漢子當即便坐了過去。
又是半壺酒下肚,那紫面皮漢子已有些醉意,話也多了起來。
“我……唉!老兄你剛才也聽到我說的話了吧,我雖是白羽盟的,可不過是盟里的一個無名小卒。你聽他們剛才都笑我,笑我不知道盟主是誰。我是真不知道,當初也忘了問,就是從前認識了白羽盟里的一個人,他說我要是想加入,他幫我引薦一下,盟主同意了就行。我也是從小聽謝星的故事長大的,當然樂意了。后來他過來告訴我說盟主同意了,我真是,怎么就忘了問盟主是誰呢……”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言辭頗有些混亂,那青年倒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兄臺如何稱呼?”
“我叫肖通。”紫面皮漢子道,“在江湖上是個小人物,也沒什么人聽說過我……”
那青年卻道:“哪里,肖兄出身四通門,四通門素來門風清正,可見肖兄定也是不凡的?!?/p>
肖通倒吃了一驚,道:“你怎看出我?guī)熼T的?”
那青年笑道:“我先前聽說過你?!?/p>
肖通正要問一句:“你在哪里聽說過我?”
那青年又補充道:“因我就是這一任白羽盟的盟主寧燃?!?/p>
肖通大驚,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仔細打量寧燃。
對方二十八九歲年紀,穿一身細布衣裳,眉眼齊楚,略帶些文氣,像是那種讀過書卻未許功名的人。這樣的人原也是常見的,只是他萬沒想到,面前這人竟是白羽盟的盟主。
“見過盟主!”肖通當即就要行禮,卻被寧燃一把攔住。
寧燃笑道:“哪里來這么多禮節(jié),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寧燃內(nèi)力不錯,這么一攔,肖通便動彈不得,只好坐了回去,但他心情還是激動的,道:“盟主怎么這樣說,您當然是大……”
話說了一半,肖通忽然住了口,按說他行走江湖也有十幾年,可還真沒聽說過寧燃這么一號人物,白羽盟這些年在江湖上也是全無建樹,不然方才那些青年男女也不會疑惑白羽盟存在與否。他個性率直,這句稱贊的話就有些說不出口。
寧燃也看出來了,笑道:“你看,我本來在江湖上沒什么名氣,當上盟主也不是因為武功如何高明?,F(xiàn)下的白羽盟,每一年就要更換一任盟主,前任盟主白云起先前與我相識,因此我就接任了?!?/p>
肖通張著嘴,白云起他倒是聽說過,是江北的一名游俠,在江湖上也不算多了得的人物,原來白羽盟的盟主,現(xiàn)下就是這樣隨便交接的嗎?他不由問:“我聽說在謝盟主的年代,擔任盟主是要比武的……”
“早年應該是這樣吧?!睂幦夹χ?,“現(xiàn)在沒那么麻煩,盟主交接的時候倒也是要打一打,那就是走個過場,我和白盟主過了三招就完了?!?/p>
這和肖通原先的想象完全不同,可是想到現(xiàn)下在江湖上沒落的白羽盟,又覺得再正常不過。可不,現(xiàn)在江湖上有名望的是唐門、妙絕山莊,最出風頭的風流人物則是秘教的云夢犀,至于白羽盟,雖曾光耀一時,可現(xiàn)下,已過時了。
他的目光投向外面,小伙計清掃了一堆雜物,里面那根白色雞毛被風一吹,又飄飄蕩蕩地飛了起來。
肖通嘆道:“那個……其實是我先前粘在外面的,沒粘牢,掉了。”
白羽盟曾以白羽令聞名江湖,普通盟眾可發(fā)出一枚白羽,盟主則可發(fā)出三枚,當年謝星抵御異族,一并發(fā)出了五枚白羽。
肖通垂著頭:“我也沒什么意思,就想看看周圍有沒有白羽盟的兄弟,一起喝個酒,就從那邊的白母雞尾巴上拔了一根毛……”
寧燃忍不住笑出來:“這也沒什么,白羽盟也沒規(guī)定找人喝酒不能發(fā)白羽令,再說,白羽白羽,可不就是雞毛鳥毛嗎?”
肖通被他一說也笑了,心想這寧盟主雖不是那等大氣魄的人物,但個性爽利,一起喝一頓酒,總也是痛快的。
他們這一場酒,一直喝到了下午,最后寧燃結(jié)了賬。
肖通大著舌頭道:“寧盟主,我家就在這附近,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寧燃笑道:“多謝了,只是我出門日久,也要回家了,不如改日再聚?!?/p>
肖通道:“也……也好,說定了啊……”說著便走了,他喝得雖有些多,腳步卻還算穩(wěn)。
寧燃看著他背影笑了,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身上的細布衣裳是潔凈的,但青布鞋子上滿是風塵,因他確已行了很遠的路,當歸家了。
他的步伐很快,到后來越走越快,一直到月亮升起的時候,他終于來到了一個農(nóng)莊的前面。
那里有幾座青磚的大瓦房,遠遠看著就顯眼,他小跑過去,還沒等伸手敲門,門已經(jīng)開了。
一個六十多歲,腰板挺直的老頭子站在當?shù)?。寧燃笑道:“忠叔,我回來了?!?h3>二、
忠叔眼里帶著笑,臉可是板著的:“周少爺,你還知道回來?!?/p>
寧燃就賠笑:“忠叔,你看我不是回來了嗎?”
“哼,回來了,你是回來了?!?/p>
“忠叔,我這不是沒耽誤秋收嗎?”
“是沒耽誤,秋收就是明天了,你這一走又是三四個月,我看看,哎,又瘦了……”老頭子一邊絮絮地說著,一邊往里走。
寧燃跟在他后面賠著笑,說著話。
寧燃,啊不,在這里他叫周然。或者說,他原本的名字就是周然。
江湖上的白羽盟盟主,真實身份是個小地主。
他父母也是當?shù)剜l(xiāng)紳,家里有兩百多畝地、一間書鋪子,生活是不必愁的。周然少年的時候,他父親救了個受傷的江湖人,那人見周然根骨不差,便在養(yǎng)傷的時候教了他一些武功,臨走的時候又留了一本內(nèi)功冊子給他,周然照著修煉,居然也練出了一身本領。
后來周然父母雙雙過世,當時他不過十五歲,一個妹妹更小,幸而老管家忠叔為人忠心,一直照看著這兄妹倆。直到周然長大接管了家業(yè),妹妹也嫁給了一同長大的士紳之子。周然見家中諸事平穩(wěn),便想著要出門了。
他倒不是因為武功已成,想要見識江湖,只是單純喜歡游歷山水而已。先前條件不允許,現(xiàn)下有了機會,自然要好好看一番天下的景致。但他畢竟有武功在身,不同常人,因此在外面行走的時候,還是認識了一些江湖人物,周然想著這些江湖上的事情莫要影響家人,因此在外用的便是化名。
他母親姓寧,周然便用了這個姓氏,又把“然”字略做修改,自稱寧燃。
在周然認識的一眾朋友中,白羽盟的前盟主白云起與他交情最好。后來白云起任盟主之期將滿,便把位置傳給了他。
周然當時就道:“白盟主,我哪懂當什么盟主啊?!?/p>
白云起卻道:“白羽盟本來也沒什么事要做,無非就是有人要入白羽盟,你看一眼,倘若不是那違背道義之人,同意了就是?!毕胍幌胗中Φ?,“不過白羽盟早就無甚名氣,估計也沒什么人想要入盟的?!?/p>
這話不假,周然當了六個月的盟主,入盟之人算上肖通也才三個,不然他也不會對肖通這么清楚。
現(xiàn)下他回家,卻是為了明日的秋收。周家的根基大半在土地上,秋收乃是一年中的大事,雖然忠叔忠心能干,畢竟年紀已老,這樣的事還是要他回來主持的。
“你在外面,又看了什么景?。俊敝沂逡贿呑?,一邊問他。
老管家不知道他身有武功的事,確切地說,家里就沒有人知道,忠叔和他妹妹雖然都看過周然練拳,但也不過當是五禽戲一類強身健體的拳腳罷了。
“多著呢,這次我去了梨花山、奔河……梨花山出的梨花酒不錯,我買了些回來;奔河那邊有戶人家,腌的小魚兒好,我也買了兩包,等會兒您嘗嘗。本來想去白龍?zhí)秮碇?,怕耽誤時間,想著下次再去吧……”
兩人聊著閑天,慢慢地走回了屋里。
第二天周然換了粗布的衣裳,和忠叔一起下地,雖然他是主家不用干活,但秋收的時候要管的事情也是不少。他跟著看車,安排短工的伙食,連續(xù)忙了好幾天。
幸而天公作美,這些天并沒有下雨,今年又有了一個好收成。
周然和忠叔商量著,再種上一茬冬小麥。他又去看了一次書鋪,和掌柜商量,多進些最新的話本。最后他又買了禮物,看望了嫁到鄰莊的妹妹。
這一切都做完了,他就和忠叔打商量,要去白龍?zhí)犊纯础?/p>
忠叔不樂意,白胡子都飄了起來。
“你說說你,才回來幾天又要走!”
周然連忙解釋:“這不是先前白龍?zhí)稕]去成么,我去看一眼,立刻就回來。”
忠叔道:“你呀!天天都想著往外跑,都二十九了,也不說成個家,你看你妹妹的孩子都多大了,再看看你!”
周然心說,這不是說白龍?zhí)秵?,怎么又扯到成家上了。但他也知道忠叔上了年紀后,關(guān)注的就是這些事情,便賠笑道:“我現(xiàn)在這樣子,真娶了妻子成家,也是耽誤她,這樣不好。”
他的本意是說,現(xiàn)在他常年在外面游歷,娶妻在家也是耽擱女子的青春。
忠叔卻生了誤會,盯了他下半身一眼:“真的?”
周然繼續(xù)賠笑:“真的?!?/p>
忠叔長嘆一聲:“那算了,你去吧?!闭f著朝里屋走去,一邊低聲道,“這話也不早說……須得早做準備……不行將來收個義子……”
周然沒聽清忠叔說了什么,更不知自己已被暗地憐憫了一把,倒是高高興興地收拾行囊,第二日又出門了。
白龍?zhí)峨x他家不遠,以周然的腳程,走路不過三日左右。
這處潭水位于深山之中,知道的人并不多,周然也是無意間聽一個樵夫提到,他沿著砍柴人留下的小路穿越森林,走了好一陣子,視野驟然開闊,面前顯出一片白石懸崖。那懸崖又高又險,周然雖然身有武功,走到那懸崖邊上時,也多加了幾分小心。
但這幾分小心確是值得的,他站在懸崖上面向下一望,只見崖底一潭碧綠的湖水,一顆珍珠也似鑲嵌在下面,配上周遭的紅樹黃葉,白石藍天,真是好看煞人。
周然只覺一雙眼都不夠看,心想自己若是個畫師,定要把這番景致好好描繪一番。
他又想起那樵夫說的話,說每日下午時,這白龍?zhí)独镉性旗F繚繞,若是機緣巧合,還有人見過白龍出現(xiàn)。
白龍什么的,周然并不相信,但云霧之境卻也值得期待。他在崖邊盤膝坐下,一邊賞鑒美景,一邊靜靜等待。
坐了一會兒,忽又來了幾個人,為首的書生模樣,另外幾個像是他的下人,還有一人紫面皮,體格魁梧,竟是肖通。
肖通看到周然時也有些驚訝,只是此刻不好招呼,用口型做了個“保鏢”的樣子。周然一笑,點頭示意。
那書生體格有些瘦弱,走到崖邊時很喘了幾口氣,看到下面的潭水眼睛一亮:“對了,就是這里!”一眼卻又看到旁邊的周然,不由皺了皺眉,道,“這里怎還有人?”
他身邊一個下人忙道:“公子,我們?nèi)硕啵钟斜gS,何必管他?”
那書生點了點頭:“也罷?!北悴辉倮頃苋?,道,“拿來。”
他身邊的一個下人忙遞過一個包裹,小心翼翼地打開。
那書生從里面取出個盤子,又取出一支犀牛角,刮了些粉末放了進去,道:“有這犀角,便可照見蛟龍了?!?/p>
據(jù)說晉朝的時候,名士溫嶠在牛渚磯點燃犀角,照見水下靈異世界。周然心道:這書生多應看過這個故事,倒也有趣??蛇@書生下一個動作他又不明白了,只見那書生從包裹里取出一些藥粉,和犀角粉末混在一起點燃。
那些藥粉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火焰呈現(xiàn)微微綠色,燃燒時散發(fā)出一股特別的香氣。
那書生喜孜孜向身邊人道:“那仙長給我仙方時道,這藥粉可使蛟龍出現(xiàn)。到時見了真龍,便是富貴可期!”又向肖通道,“保鏢的銀子,我也不會少你的。”
周然不由好笑,但他顧忌那書生的面子,并沒有真的笑出聲??墒窃谒麄兊念^頂上,卻真真切切地傳來了一聲嗤笑。
幾人一起抬頭看去,卻見頭頂一棵火紅的楓樹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白衣人。那人身形高挑,立于高處,更顯頎長,他身上的白衣看似樸素,陽光一照,卻顯出上面用銀線刺繡的花紋,精致之處難以言表。
那書生原本對嗤笑不滿,一見這白衣人,卻不由為他相貌氣派所懾,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半晌方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你……你是何人?”
白衣人掃都不曾掃他一眼:“云夢犀?!?/p>
啊,原來這就是江湖小兒女們現(xiàn)下的向往,秘教的左使云夢犀。
周然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江湖上對云夢犀傳聞頗多,現(xiàn)下一看,還真?zhèn)€是“百聞不如一見”。
此人的相貌、風度、武功,無一不是上上之選。此刻云夢犀立于樹頂一根細細樹枝上,微風拂來,樹枝隨風輕動,可見細弱,而云夢犀立于上面卻是穩(wěn)若磐石,只這份輕功,便是當世罕見。
那書生還要說話,崖底碧潭四周忽然有白霧升起。他的目光立刻轉(zhuǎn)向崖下,一瞬不瞬,還向身邊人道:“你們都要安靜,只怕蛟龍便要出來了!”
云霧繚繞,漸漸將那碧綠水潭掩蓋起來,這份景致反倒不如先前,周然看了一會兒,覺得這么看來,和尋常的懸崖也沒什么兩樣,朝肖通微一點頭,便要離開。
可就在這個時候變故陡生,一條巨大無比的白蟒忽然出現(xiàn)在那書生身后,張開大口,朝著他便咬了過去!
這白蟒身體怕不有水桶般粗,身上的鱗片油光閃亮,仿佛刷了一層清漆,更增威勢。
那些下人嚇得四散而逃,肖通卻還記得自己身份,從身后抽出雁翎刀,一刀朝著白蟒劈了下去。
以武功而論,肖通在江湖上不過是二三流的角色,但這一刀卻也聲威赫赫,白蟒往旁一閃,這一刀只劈中了一半。肖通只覺刀刃如擊硬石,白蟒身上竟然連個印子都沒留下。
被肖通一攔,書生連滾帶爬逃出一劫,倉促之下,方才點燃的盤子也被撞翻,火雖滅了,藥粉卻撒了他一身。白蟒聞得藥粉氣味,又朝著那書生沖了過去。
周然在一旁看得分明,心下了然,那書生說道士送他神藥可使蛟龍出現(xiàn),只怕并不是什么神藥,而是引誘蛇蟲的藥粉,那白蟒便是因此而來。而此地叫做白龍?zhí)?,大抵便是指這條白蟒。
那書生哇哇大叫,白蟒眼看就要到他近來,忽然停下不動。原來周然見勢不好,一把拉住了白蟒的尾巴。
肖通看準時機,連忙把書生拽到一旁,一刀又向白蟒砍了過去。
周然雖然身有內(nèi)力,但這白蟒力大無比,拉住也很吃力。他見書生離開,便松了手,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刺向白蟒頭部。
這把劍是當初那個江湖人留給他的,雖是無名之劍,卻銳利異常。白蟒不知厲害,只當這軟劍與肖通的雁翎刀相似,把頭一偏,卻恰叫周然刺中了一只眼睛,疼得在地上翻滾起來。
周然一時生了憐憫之心,心道這白蟒原本在林中自在,都是自己這一群人來到這里,擾亂了它的生活。如今它一目已盲,自己又何必苦苦相逼?便向肖通道:“快帶了人走!”
肖通也反應過來,忙拉過那書生,叫道:“快走!”
書生早就嚇得腿軟,被肖通半拉半拽地往前就走,幾個下人也忙跟在身后。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晶瑩光芒忽然自楓樹上一掠而下,正正擊住白蟒頭部,白蟒半個頭被擊得粉碎,再動彈不得。
在場諸人皆被驚到,周然的腦中,卻忽然想到當日酒館里那幾個青年男女的話。
“聽說云夢犀平日拿水晶琉璃彈子做暗器,真的假的?”
一顆沾滿了血污的水晶彈子骨碌碌滾到周然的腳下,他彎腰拾起,心中暗嘆。
一道白影自楓樹上飄然而下,如若九天之上的仙人,正是云夢犀。
他掃了一眼地上白蟒的尸身,帶些嫌惡地轉(zhuǎn)過目光,忽又看到那書生先前用來燃火的犀角,英麗的眉峰霎時高高地挑了起來。
“這是誰的?”原來云夢犀來時,只是聽到那書生言語,因而嗤笑。
他性情高傲,對于這等俗人并不屑看上一眼,自然也沒注意那書生點燃藥粉這些動作,直到現(xiàn)下,才看到這支犀角。
書生還在腿軟,根本連話都說不出來。
一旁扶著他的肖通便道:“這是我……”
他想說:“這是我雇主的?!?/p>
但云夢犀根本無意聽完他的話,只聽了半句便一掌擊出,肖通全沒料到他忽下殺手,一語未了,便七竅流血而死。
云夢犀冷笑一聲:“明知我的名字是什么,當著我的面,也敢燃犀?”說罷拂袖便要離開。
他這一掌來得突然,速度又是奇快,周然雖在一旁,卻根本不及營救,眼見肖通倒地身死,又聽得這句話,不由得怒火盈胸。
周然怒道:“你名字里有個犀字,便要殺人?”
云夢犀并不理他,轉(zhuǎn)身便走,周然上前喝道:“不要走!”他軟劍尚未收回,此刻一怒之下,便是一劍刺出。
云夢犀并未轉(zhuǎn)身,手指微彈,又一顆琉璃彈子飛射而出,正中周然手中軟劍。錚然一聲,軟劍被一打兩截,琉璃彈子勁道未歇,打中周然前胸。周然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周然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
那日云夢犀一顆琉璃彈子出手之后,便飄然而去。幸而那書生尚有些良心,想到周然先前也在白蟒口下救了他一命,到底把他帶出了那片山林,又把周然送回了家。
他出門的時候是昂首挺胸走出去的,回家的時候卻是被幾個人抬了回來。忠叔又是驚,又是傷,道:“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兒了?”
周然有氣無力地從床上抬起頭,道:“遇到歹人了。”
“你不是會拳腳嗎?這是遇到多少歹人了?”
“就一個?!?/p>
“就一個?”
“是,可厲害了?!?/p>
老管家不由擔憂起來:“這世道亂啊,今后,你可別出門了?!?/p>
周然張了張口,看著忠叔滿是皺紋的面孔,終于沒有再說什么。
沒過兩天,周然的妹妹周語也來看他。一見兄長這個樣子,周語自也是憂急難過:“這是怎么回事,忠叔說,你是遇上歹人了?”
周然看著自己的妹妹,來得著急,周語的頭上只戴了一根銀簪子,簪頭鑲嵌一顆水晶珠。他忽然想到云夢犀的水晶彈子,銀簪上的水晶尚不足彈子一半大小,妹妹珍而重之地插到頭上,云夢犀卻隨隨便便地把彈子打了出去。
他苦笑道:“是,忠叔說得對。我遇到一個歹人,他殺了人,我看不下去,朝他動了手,反被他打傷了?!?/p>
周語聽了頓足:“哎呀,大哥你真是傻,遇到歹人要告訴官府啊,你一個尋常百姓,動什么手??!”
周然想說,你大哥也不是尋常百姓??芍苷Z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這一句也還是沒有說出來。
他繼續(xù)養(yǎng)著傷,云夢犀那一掌很是厲害,幸而軟劍為他擋了大半力道,因此他終還是慢慢好了起來。
他時常會想到云夢犀的武功,行走江湖這些年來,他從未見過一個人,武功如同云夢犀這般的高絕。自己雖練了這些年的武,可與云夢犀一比,真好似螢火遇到了皓月。
所以云夢犀江湖聞名,秘教左使天下皆知;白羽盟默默無聞,連自家的盟眾也不知盟主到底是何許人也。
自己有可能打過云夢犀嗎?沒可能,再練兩輩子武功只怕也沒可能。
可是為什么要同云夢犀打呢?他想:就是白云起,當初要他接盟主之位時,也只是要他批準一下江湖人入白羽盟之事,可沒有讓他和秘教的左使動手。況且他還有忠叔、有妹妹,有一個農(nóng)莊和一家鋪子要照管,何必去想這些事?
周然這樣想著,然后在這一天晚上,他夢見了七竅流血的肖通。
他咕咚一聲自床上坐起來,那日那些青年男女說的另一句話忽然晃入了他的腦中。
“說到英雄,我誰都不服,就服白羽盟的盟主謝星!”
白羽盟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英雄人物,他自問不是英雄,但他不能忘記夢中那個慘死的肖通。
第二日,他給忠叔留了一封信,離開了家。
人人都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江南之好,在于美景,在于美人,美景處處可見,美人卻不是處處可逢。不過有那么一個地方,只要有足夠的銀子,總能看到可心的美人。
那是江南最有名的青樓,如意樓。
如意樓中的美人也分三六九等,第一等的美人叫琴書,相貌之美猶在其次,更難得的是擅書法、精琴藝。想聽她一首琴曲,必要有錢、有名,還得有時間——等著見她的客人,已經(jīng)排到了五個月之后。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現(xiàn)下就有這么一個客人,沒出錢,也沒排位,可現(xiàn)在他就這么半倚在琴書平日最喜歡的軟榻上。而琴書則小心翼翼地點燃一爐百合香,隨后拿出她最珍視的瑤琴,為這位客人一曲接一曲地彈奏。
那位客人顯然并不特別重視她的琴曲,他半閉著眼睛,似乎魂游天外。琴書卻不敢疏忽,彈奏得更為用心謹慎,一連彈了十幾曲,那客人支著手臂,竟似睡著了。
琴書停了下來,可她并不敢做什么多余的動作,生怕打擾了那位客人的睡眠,她癡癡的目光看著那位客人雪一樣的白衣、腰間碧綠如春水的玉佩,最后才轉(zhuǎn)移到他俊美的容顏上。
“云公子——”
她低聲念著這客人的名字,正這個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低低的叩門聲。琴書一驚,忙去開門,卻見來的是如意樓中的下人阿寧。琴書怒道:“好好的,敲什么門?”
雖是發(fā)怒,她聲音也壓得極低,阿寧作揖道:“琴書姑娘莫怪,原是擔心客人,又怕琴書姑娘這里的茶涼了,因此特意送了熱茶過來。”
琴書低頭一看,阿寧手中果然抱了個碩大的白瓷茶壺,外面用暖套子盛了。此時正是初冬時分,縱是她的香閨溫暖如春,待云公子醒后,她房里原先的茶只怕也早涼了。這暖套子來得正好,她心里滿意,道:“這還罷了,放進來吧,悄聲些?!?/p>
阿寧便捧著茶壺,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他一雙眼四處張望,似在尋覓該將茶壺放在何處。琴書看不下去,正要指點他,阿寧忽然將茶壺抽出,朝云公子面前的地板上用力一摔,茶壺霎時被摔得粉碎,里面的白色粉末都飛了出來。與此同時,阿寧自懷中抽出一把短劍,用力朝云公子擲了過去。
這些動作不過是瞬息之間,那些白色粉末原來是石灰粉,彌漫開來后讓人目不能視,而那把短劍更是速度奇快,直奔云公子的胸口而去。琴書尖叫一聲,然而她全不通武功,如何能夠阻止。
可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當口,一道磅礴的內(nèi)力忽然將那些石灰粉擊得倒飛出去,琴書尖叫得更是厲害,那石灰粉擲出時刻意避開了她所在之處,本不能傷到她,可這道內(nèi)力卻令石灰粉倒飛,正是她所在方向,她的眼中、身上全是石灰粉,一時疼痛不已。
云公子自榻上坐了起來,緊急關(guān)頭,他一掌擊飛了石灰粉,隨即他合起雙掌,錚然一聲若金石相擊,他竟以肉掌接住了短劍。他再度發(fā)力,那柄短劍已在他掌中斷為數(shù)截。
阿寧眼睛一暗,知道自己這一次行刺已然失敗,身子上躍,穿破瓦片來到屋頂之上。與此同時,他猶不忘擲給琴書一個瓷瓶。
“菜油,快去洗眼睛!”
如意樓里的客人本在溫柔鄉(xiāng)中,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硪宦暰揄?,各自出來查看,卻見如意樓花魁琴書的屋頂上多了兩個大洞,兩個人立于其上,正自對峙。
這些客人中,有不少也在江湖上行走,很快便認出了其中一人。
“快看,那不是秘教左使云夢犀!”
“都說此人喜怒無常,性情高傲,卻唯獨喜歡如意樓琴書的琴,看來是真的?”
“且等等,他對面那人是誰?”
還真沒人能認得出來,云夢犀一身白衣,纖塵不染,那人卻灰頭土臉,穿的還是如意樓下人的衣服,當然,現(xiàn)在也沒人當他是個普通下人。敢和秘教左使動手,就是現(xiàn)下江湖中的人物,那也未必有這樣的膽量。
平日里云夢犀對這種行刺之人向無興趣,但今日里這個委實有些奇葩,扮成如意樓中的下人也就罷了,居然還撒石灰粉??创巳松硎置銖娨策^得去,怎的用這種下九流的手段?因此居然難得問了一句:“你是何人?”
對方丟下手里斷劍,又抽出一把短劍,隨即答道:“白羽盟盟主寧燃?!?/p>
四下里的江湖人聽了,都有些驚訝,心道白羽盟原來還在啊。云夢犀冷哼一聲:“白羽盟?我只聽說過謝星、師華年二人。”
他這句話倒是道出眾人心聲,在場諸人也沒誰聽說過寧燃此人。周然卻不理他的話,道:“兩月前,你在白龍?zhí)稛o故殺死白羽盟的肖通,我身為盟主,是來為他復仇的?!?/p>
云夢犀皺了皺眉,他平生殺的人多了,本來想不起來肖通是何許人也,但白龍?zhí)独锬菞l白蟒他還有些印象,道:“那個敢在我面前點燃犀角之人?”
回答他的,是周然已再度刺來的一劍。這一劍角度刁鉆,招式變幻,也是相當不錯的劍法,但在云夢犀的眼里依舊不值一提,他雙掌一分,短劍再斷,周然也隨之飛了出去。
周然的第二次出手再度以失敗告終,然而云夢犀倒也沒能殺得了他。這些天周然混入如意樓做下人,對如意樓的結(jié)構(gòu)已然頗為了解,落下屋頂之后,他便迅速拐進旁邊一條小道,沿著收泔水的小門逃了出去。云夢犀平生好潔高傲,雖有意殺他,也不會走這樣的門戶。
倒是周然在如意樓鬧了這么一場,白羽盟的名聲又傳了出去,江湖中人議論不休。一些人驚訝原來白羽盟至今還在,也有許多人驚訝這寧盟主竟然敢和云夢犀動手,委實是膽量可嘉。
但沒一個人覺得這寧盟主能贏,如意樓那一場打斗有許多人看到,這位寧盟主的武功雖還算過得去,但要和云夢犀相比,那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加上后來石灰粉等細節(jié)也傳了出來,更有些江湖人感嘆:“當年謝盟主、師盟主是何等英雄,這后人怎么這樣不講究?”
議論了一陣,剛要停歇的時候,又傳出了這位寧燃寧盟主刺殺云夢犀的消息,這次卻是發(fā)生在官道邊的一個酒肆里,理所當然的又沒有成功;過了不久,又傳出一次;沒過幾天又是一次;短短一個月內(nèi),云夢犀遇刺了七次。這位寧盟主,可說是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
到了這個時候,江湖上的人也不禁對寧燃刮目相看,在二人武功相差如此懸殊的情況下,他竟是認真地非殺了云夢犀不可?而且雖然寧燃并未成功,可云夢犀竟然也沒能殺得了他。要知道,上一個如此向云夢犀挑釁的人,骨頭大概都能敲鼓了。
正感慨的時候,又一個新聞傳來,云夢犀原定本月十三與妙絕山莊的莊主決斗,可決斗當天云夢犀出現(xiàn)的時候,他一條胳膊的骨頭竟然被打斷了。
云夢犀自己沒說胳膊怎么受的傷,可旁人看到他受的傷,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寧燃。
難道真是那寧盟主令他受了這樣的重傷?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也有人問道:“那決斗的結(jié)果又是怎樣?”
“當然是不比了。妙絕山莊的莊主當場就不干了,這怎么比,贏了不光彩,輸了更丟人?!?/p>
“也是。別說,這寧盟主還真有兩下子?!?/p>
被江湖人談論不休的寧盟主,此刻的狀況卻是十分的凄慘。
他在最后一次刺殺中,幾乎是拼盡全力,終于打斷了云夢犀的一條手臂。而他自己卻也中了云夢犀盛怒下的一劍一掌。那一劍刺中他小腹,劍刃都折斷在里面,血流不已;那一掌則打斷了他七八根肋骨,吐出的血和小腹中流出的血也不知哪個更多一些。
他連退幾步,直掉入身后瑯琊江中。時值冬季,江水又急又深,云夢犀也是覺得他定不會活下來,因此一掌之后,轉(zhuǎn)身離開。沒想周然掉入江水中不久,卻被一條小船救了起來。
待周然醒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爐火旁,身上的濕衣服被脫下了,傷口也被簡單處理,只是腹部的斷劍看著實在嚇人,救起他的漁人沒敢拔出來。
“你醒啦?!睗O人見他睜開眼睛,捧了一碗熱湯過來。
周然坐不起身,也喝不下去,他覺得全身如處火中,手腳卻是冰涼的,說不出的難過。他低聲道:“謝,謝謝……”
“哎,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啊,這么重的傷,這是遇到歹人了嗎?”漁人問,他的口氣讓周然想到忠叔,他嘴角咧了一下,隨即一陣黯然。
“我若死了……”周然開口說了半句,但卻說不下去。
我若死了,我要把這消息告訴忠叔和妹妹嗎?我對得起他們嗎?
終于他道:“大叔,您有白色的羽毛嗎?雞毛、鳥毛都行,三根,粘在門口,我若死了,便……粘在我的墓上吧?!?/p>
白羽盟發(fā)白羽令,普通盟眾一枚,盟主可發(fā)三枚,當年謝星召集群雄,連發(fā)五枚白羽。如今白羽盟早已人才凋零,無人可召,他若死了,便以白羽盟盟主的身份下葬吧。
他迷迷糊糊的,又暈了過去。
半暈半睡之間,他見到了白云起,白羽盟的上一任盟主。
“你這個盟主當?shù)?,可真厲害啊?!卑自破鹦χ鴮λf。
“我……”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最終他說,“我也沒做什么?!?/p>
在向云夢犀尋仇之前,他是個掛名盟主,任職六個月,唯一做的事情是同意了三個人入盟,其中一個還被秘教的左使所殺。
“你去追殺云夢犀了?!卑自破鹬赋鲞@一點。
“我被云夢犀打得全無還手之力?!彼麘M愧至極。
“可是你去追殺他了啊。”白云起道,他的臉上帶著淺淡的笑意,溫和而俊朗。
“我……只是忘不了肖通死時那張臉?!彼吐暤?。一次次的出手,一次次的刺殺,不是為了什么江湖道義,甚至也不是為了盟主的職責,他只是忘不掉肖通臨死前的面孔。
白云起笑了,再次指出這一點:“為了這件事,你去追殺云夢犀了。
“白羽盟只問做事,不求結(jié)果?!卑自破鹦χ?,“我沒有看錯你?!?/p>
周然自夢中醒來,胸口依舊疼痛不已,面前卻有燭火搖曳,原來已經(jīng)到了午夜,他忽然想起,江北游俠白云起將盟主之位傳給他后不久,便在一場仇殺中去世,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近一載。
他支撐著身體想坐起來,忽然發(fā)現(xiàn)小腹中的斷劍已然不在,他一驚,床畔卻傳來一個聲音:“盟主,您終于醒了!白羽盟宋辛見過盟主!”
宋辛是個游醫(yī),沒什么名氣那種,會一些武功,不高,在江湖上已經(jīng)混了二十多年。
他少年的時候一時沖動加入了白羽盟,不過也僅限于加入而已,白羽盟在江湖上沉寂多年,本也沒什么事,宋辛本都快忘了他自己是白羽盟中人。
可在這個時候,他在瑯琊江畔,漁人屋旁,看到了三根白羽。
他想到這些時日以來江湖上的傳聞,忽然熱血上涌,便沖進了小屋。
“您不知道,我剛進來的時候,以為您已經(jīng)……”宋辛連忙住口,改口道,“我的醫(yī)術(shù)挺平常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這句話說得也不對,他尷尬地閉上了嘴。
周然看著他,誠摯道:“謝謝你。”
宋辛雖沒名氣,醫(yī)術(shù)卻并不差,至少他成功地拔出了那截短劍,又救回了周然一條命。然而周然依舊過了一個多月才能下地,宋辛為此還有些愧疚。
“沒事?!敝苋话参克?,“我第一次被云夢犀打,也在床上躺了這么久?,F(xiàn)在我受的傷可比那次重多了,可見你確實是醫(yī)術(shù)高明?!?/p>
宋辛抓了抓頭,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便轉(zhuǎn)移話題,問了一個他很久前就想問的問題,他道:“盟主,他們都說你找云夢犀,是因他殺了咱們盟里一位叫肖通的大俠,這位肖大俠,定然是您的知交好友吧?”
“也不是……”
“不是?”
肖通是個最尋常的鏢師,一直到死,他與肖通也只見過兩次。
宋辛聽了這些,未免有些失望,先前他已想象出了一個慷慨激昂的故事,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墒寝D(zhuǎn)念又一想,盟主肯為一個普通的盟眾拼命,那將來遇到自己有事,盟主定然也是一般的義無反顧。
他低聲道:“寧盟主,雖然您武功沒他們高,可您也……挺厲害,特別厲害!”
周然也不好意思起來,轉(zhuǎn)了頭沒有說話。宋辛又想了想,低聲道:“盟主,早年我偶然得到過一枚毒王的毒藥,據(jù)說無色無味無香,被下毒的人絕無知覺,您要不要用?”
說完他又有些后悔,心想下毒殺人,未免不夠英雄氣概。沒想周然卻道:“真的?那好極了,多謝你?!彼娝涡恋纳裆e愕,笑道,“我早就想用毒了,就是沒找到好的毒藥,這可真是幫了大忙了。”
這話是真的,周然其實算不上地道的江湖人,心中也沒有那些條條框框,他連石灰粉都用,更別說毒藥了。也正因為這個,先前七次行刺他雖沒成功,但靠著種種不入流的辦法也逃得一命。不過,也正因為他不是純粹的江湖人,因此也沒有一般江湖人的門路,比如這種難得的毒藥,他就弄不到手。
總不能去藥鋪買點砒霜放到云夢犀的飯菜里吧,砒霜味苦,太容易被發(fā)現(xiàn)了。
他接過宋辛遞過來的瓷瓶,從里面傾出一顆藥丸,那藥丸圓滾滾的,顏色暗淡,外表并不顯眼。宋辛提醒道:“盟主,這枚藥丸入水、酒,皆是即刻便化,您可千萬小心。”
周然把藥丸小心放回瓷瓶:“好?!?/p>
在周然拿到藥丸的第二天下了一場大雪,天地之間一片冷肅,瑯琊江也百年不遇地上了凍。漁人沒辦法出門打魚,宋辛也憂心著這樣的寒冷,周然沒全好的傷會不會惡化??墒撬麤]想到,當他從床上起來的時候,周然已經(jīng)不見了人影。只在桌上留下了兩錠銀子,旁邊還附了張紙條,道是一半留給漁人,一半留給宋辛。
周然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大雪里走著,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出門,可是沒辦法。先前他刺殺云夢犀的時候無意間得知一個消息,再過半月,云夢犀會在瓊樓登樓賞雪,隨后便要回歸秘教,這一去可就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他很可能,再沒有別的機會了。
瓊樓是一座酒樓,可又不是普通的酒樓。
瓊樓高三層,建筑精美,第三層的窗子全部由琉璃所制,夜晚點上燈火,樓中人如身處瓊樓玉宇之中,瓊樓正是因此得名。
這樣大的酒樓,在這樣的天氣里,總是需要柴火的。周然買了一擔柴,裝作送柴人混進了后廚。他的妹夫是本地鄉(xiāng)紳,家里也開了一座酒樓,因此他對酒樓也頗為了解。雖然瓊樓與之相比要宏偉許多,但構(gòu)造上總是大同小異。
周然在后廚跟隨一個上菜的伙計,在僻靜的角落里悄悄地點暈了他,藏好人之后換上他的外衣,端著菜進了瓊樓。
瓊樓里人聲鼎沸,這也正常,畢竟周然現(xiàn)在只是身處一樓而已。據(jù)他所知,瓊樓的一樓只要有錢,尋常人都可以進來用餐;二樓的雅座就必須要事先定位才可以;至于三樓,那就是非大人物不能入內(nèi),他現(xiàn)在還不知道云夢犀是一人包下了三樓,又或只是在三樓定了一個座位。若是后者,還要相對容易些……
他心里想著這些事情,一抬頭,忽然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
瓊樓的一樓里,坐的怎么都是江湖人?
這還不是平常的江湖人,這些人服裝相似,拿的兵器也頗有相同之處,他聽到離他最近的一個人大聲道:“這次咱們秘教在瓊樓聚會……”
周然苦笑著想:我怎么闖秘教窩里來了。
但當日他聽到云夢犀在瓊樓這消息,不過是順便聽了一耳朵,前因后果都不分明?,F(xiàn)在看來,不是云夢犀特意來到瓊樓賞雪,而是這位秘教左使來參加教中集會,順便賞雪才是真。正在這時候,他身后一桌上坐的一個大漢叫道:“我們這桌的春冰酒怎么還沒上?”
周然手里端的正是一壇春冰酒,他忙上前道:“對不住,酒已經(jīng)來了?!?/p>
春冰酒是本地名酒,價格昂貴,周然手中也只是一小壇而已,那大漢看了很不滿意,道:“這一小壇夠誰喝的,快去再拿大壇的上來!”
周然答應著:“是,是。”便退了下去。
他慢慢地后退,一步,兩步,三步,出了大廳的門,來到了后院中。瓊樓處處講究,前院后院的雪被打掃得干凈,打掃的雪則堆成一個個高高的雪堆,雪堆上又放一盞小小琉璃燈,望之縹緲動人。
幾片雪花從天上打著旋落下來,落到他的鼻尖上。周然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腹部和胸部一陣鈍痛,他的傷還沒有全好。
如果離開,現(xiàn)在是最好的機會。
瓊樓里人聲鼎沸,到處都是秘教的人馬,一樓如此,二樓想必更是了不得的人物,至于三樓的琉璃閣,他就算上去了,難道還能對云夢犀如何嗎?
“咔嗒”一聲,細小的聲音自高空傳來,這聲音旁人未必聽得分明,周然畢竟是身懷武功之人,便抬頭望去。卻見琉璃閣上一扇琉璃窗被一只潔白修長的手推開,隨后他看到了云夢犀,衣白狐裘,持夜光杯,隨意倚在窗邊,神態(tài)落拓不羈。
周然挺直了腰,自旁邊又拿起一壇春冰酒,再度進了瓊樓。
周然是冒著必死的決心再進瓊樓的,結(jié)果一進瓊樓,就被人支使得團團亂轉(zhuǎn)。
瓊樓倒不是沒招待過這么多人,但招待這么多江湖中人可也是首次。尤其是一樓這些漢子多是秘教普通教眾,行事更無忌諱。要酒的、要菜的、摔碎了碗碟的、折了筷子的,瓊樓原本的伙計不少,也都是受過精細訓練的,竟然也有些應付不來。短短一會兒工夫,周然已經(jīng)送了三壇酒,拿了七八副碗筷,瓊樓原有的人忙得不可開交,就算有覺得他面生的,也不過當他是臨時雇來的幫手,并未多加注意。
周然又送了一壇酒出來,這一次他送酒的座位,恰在一樓通往二樓的樓梯邊上,他賠笑把酒放在桌上,啟開封泥,輕手輕腳地退到一旁,眼見這桌上的人又喝起了酒,沒人留意到他,轉(zhuǎn)身便要上樓梯。
“你站??!”
周然一個激靈,心道難不成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回頭卻見一個與自己衣著相仿的伙計,叉腰指著他:“你怎么往二樓走?”
周然含糊道:“我去送些東西。”
那伙計道:“那也不能去二樓啊,咱們瓊樓有規(guī)矩,你這穿的是青衣,不能上二樓的?!彼麘岩傻卮蛄恐苋粠籽?,“這你都不知道,新來的?”
周然果然不知道這規(guī)矩,原來去不同樓層,伙計的衣著也不同,眼下再去找一個人替換衣裳,只怕也來不及,周圍幾桌的人聽他們說話,目光也都投了過來。周然心中焦急,恰在這時,有一個嬌美的聲音道:“好好的,你腿上的毛病怎么又犯了,這下誰與我抱琴呢?罷,那邊的伙計你過來,替我拿著琴上去?!?/p>
這聲音十分熟悉,周然愕然回首,卻見如意樓的花魁琴書正亭亭立于他身后,她身邊跟著個小丫環(huán),手里抱著一張瑤琴,可是……那小丫環(huán)的腿腳,卻并不似有什么問題。
他這邊還沒反應過來,先前與他說話那伙計卻已點頭哈腰地湊了過來,這伙計知道瓊樓宴客,多要請些紅姑娘過來彈唱歌舞,自己若能跟著這女子上樓,說不定還能多得些賞錢,便道:“姑娘,他是新來的,不懂事,我給您抱琴?”
琴書卻哼了一聲,擺出紅姑娘的架子:“怎么,我還支使不動你一個伙計?”說著一指周然。
周然這下終于反應過來,忙上前接過瑤琴,跟隨在琴書的身后。
二人一同走上樓梯,一個在前,一個隨后,琴書長長的裙裾掃過紅木的樓梯,將至二樓時她沒有轉(zhuǎn)身,只是低聲道:“我上不得三樓,只能幫你到這里了?!?/p>
周然也同樣低聲道:“多謝。”然而他還是不明白,這位琴書姑娘對云夢犀十分鐘情,為何今日里竟然要幫自己?但此時已至二樓,卻不好多問,只小心翼翼地幫琴書把瑤琴安置在琴桌之上。
琴書端坐琴桌之后,手指輕拂琴弦。周然或者已經(jīng)不記得了,但她還記得,那日周然扮成下人阿寧行刺之時,擲出石灰粉猶自小心避開她所在之處,而云夢犀反擊時卻全不顧惜,若非周然及時遞過的菜油,今日她只怕已不能站在這里。
周然放下琴后便退到一邊,謹慎地觀察著四周。
二樓的裝飾更加華貴精致,只坐了五六個人,這些人各據(jù)一席,均非尋常人物。一個白衣佩雙劍的人道:“教主還沒到?”
“沒有?!彼磉叺狞S衣人道,“只有云夢犀在上面?!?/p>
白衣人冷笑一聲:“不過憑著他是教主表弟的身份罷了,不然,他也只是一個左使而已,還能去到三樓?”他忽然想到身邊的黃衣人,又補充道,“你這右使,總比他要真材實料得多?!?/p>
黃衣人哼了一聲,并沒有說什么。
這是周然第一次接觸秘教中其他高層,心中暗想:原來云夢犀在教中也不是很受待見,又想到云夢犀的個性,心道這也是正常之事。他慢慢退到一旁,正尋找著上樓的辦法,那白衣人忽道:“你過來!”
這話與先前樓下那伙計說的相似,周然不敢等閑視之,他半低著頭,慢慢走了過來。
優(yōu)美的琴聲一頓,隨即再度響了起來。
白衣人看著周然,皺起眉頭:“你是瓊樓的伙計?你怎么會武功?”他又打量了周然兩眼,“你把頭抬起來?!?/p>
這句話一出口,周然便知道完了。
尋常江湖人或者看不出,但在這些高手眼里,自己身有武功之事卻很難掩飾。他抬起頭,白衣人覺得他的樣子似乎見過,可又叫不出名字,便問:“你是何人?”
“白羽盟,寧燃。”
琴聲驟然斷絕,二樓上的其他人也都吃了一驚。若是換在從前,白羽盟盟主的名字未必能引起他們多少注意,然而周然連環(huán)追殺了云夢犀這么久,甚至還傷了對方,這事早已轟動了秘教。眾人皆未想到,這位白羽盟盟主膽大包天,竟然真的到瓊樓來了!
那黃衣人率先站了起來,道:“寧盟主,你居然敢……”話沒說完,卻被那白衣人攔住,黃衣人不滿道,“欒副教主,你這是做什么?”
欒副教主笑了起來:“寧盟主,你是來找云左使的吧?你們的事也該做一個了斷,不妨上去自行解決吧!”
黃衣人道:“這如何使得?”他覺得這樣未免有失秘教顏面,一抬眼卻見其他人面上都帶著看好戲的神情,并無一人想要阻止周然,終于還是坐了下去。
云夢犀素來跋扈高傲,在教中人緣頗差,能讓他窘迫一次,眾人還是樂見其成的。自然,這也是因為周然武功遠不及云夢犀,并不能真正造成什么威脅。若換成其他一流高手在此,那欒副教主也不會有這般舉動。
周然驟然抬起頭,他亦猜出那欒副教主心中所想,但他也明白,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他飛快上了三樓,身后傳來一陣陣哄笑聲音。
三樓的云夢犀也聽到了這陣哄笑聲,他皺起眉頭,喝了一杯熱酒,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還沒等喝,再抬頭時,便看到了面前的周然。
“怎么又是你?”
他簡直煩透了面前這個人,武功沒多高,卻像打不死的老鼠,一次再一次地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要被他這么折騰?好像是殺了一個人……那人的名字他都不記得,然而這個白羽盟的所謂盟主,還是一次又一次沒完沒了。
云夢犀又想到樓下的哄笑聲,周然是怎么上來的也可想而知。他心煩意亂,放下酒杯,正要出手,卻聽周然道:“追了你這么久,我也煩了,不如今日做個了結(jié)?!?/p>
原來你這只老鼠也會煩?云夢犀想著,但“做個了結(jié)”這句話倒是很合他的心意,他開口道:“如何了結(jié)?”
周然道:“你打我一掌,我也打你一掌,打完,這件事也就完了?!彼值?,“你先打吧?!?/p>
云夢犀忍不住冷笑出聲,他身為秘教左使,平生最為高傲,況且教中那些高層就在二樓,若是自己先打周然一掌,豈不是被他們嘲笑?
他冷冷道:“你先打?!?/p>
周然道:“好!”
他還穿著瓊樓伙計的青衣,但在說完這一個字之后,他的神色忽然凝重起來,他后退兩步,雙掌交錯,運足十二分內(nèi)力,隨即一掌擊出:“受死吧!”
白羽盟盟主從未有過這般的聲色俱厲,這一掌,委實也發(fā)揮出了他的武學極限,掌力未及,空中已有風聲呼呼,但因內(nèi)力十足,速度就未免略遜,云夢犀直到他一掌逼近身體時,才驟然轉(zhuǎn)身。
云夢犀原本是背對窗子,這一轉(zhuǎn),恰看到了琉璃窗外的雪景,白雪紛紛而下,宛若夢幻。云夢犀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這人的武功,也僅止于此了。
他再度轉(zhuǎn)過身,周然的手掌恰好擦過他的鬢發(fā),這竭盡全力的一掌已然擊空,他面無表情,道:“該我了。”
周然也想仿效他的樣子向旁閃避,但云夢犀的一掌來得極快,力道尖銳如刀鋒,周然被那刀鋒掠過前胸,一口鮮血霎時噴了出來。他向后再一閃,身子卻撞破了琉璃窗,直飛出去。
瓊樓極高,中了云夢犀一掌又自此摔落,必不能活。云夢犀拍一拍手,心道:總算殺了這個禍害。
他先前倒的那杯酒已經(jīng)冷了,但云夢犀此時心情甚好,還是拿起酒杯,一口飲下。
下一刻,一口血自他口中涌出,云夢犀不可思議地抹了一把血,他想這竟然是自己的血么?為何會有血?
他再想不出其他了,秘教左使驟然倒了下去,再也沒能站起來。
一輛牛車慢悠悠地走著,趕車的打扮像是個游醫(yī),車上鋪著干草,草上躺著個受重傷的人。
“我的天啊,現(xiàn)在江湖上都傳遍了,盟主您真的把云夢犀給殺了!現(xiàn)下誰提到白羽盟,誰不高看一眼啊,盟主您可真是太厲害了!”說話的人正是宋辛,他激動得幾乎有些語無倫次。
“您到底是怎么殺的云夢犀啊?”宋辛又問。
周然笑了笑,他胸口疼得厲害,即使是這么一笑,也有隱約的血痕從嘴角滲出來:“這多虧你?!?/p>
他本來就沒想過自己一掌之約能殺掉云夢犀,在擊出那一掌,云夢犀轉(zhuǎn)身之時,他把宋辛給他的藥丸擲入了酒中,那藥丸無色無味,入酒即化。云夢犀便是死在了這毒藥之下。而他自樓上墜下,本來絕無生機,未想恰好掉入一處最大的雪堆中,又遇見了擔憂他追來的宋辛。
宋辛本來想聽周然的回答,一回頭卻看到他們盟主滲出的血痕,忙道:“盟主,您別說話了。”
他趕了一會兒牛車,到底還是忍不住,又開口道:“這下咱們白羽盟可真是揚名立萬了,盟主,您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俊?/p>
“傳位?!?/p>
“啊?”
“白羽盟的盟主一年換一次,現(xiàn)下已經(jīng)過一年了。”這番話,他先前也與肖通說過。周然想了想,又道,“你當下一任盟主吧。”
“盟主!”宋辛大驚,險些把牛車趕到溝里去。
“您不能這樣啊,白羽盟剛剛在江湖上重新振興,您有多少大事要做,您……您要干什么去???”
“我有更重要的事?!敝苋坏馈?/p>
他看向天空,蔚藍的天空,下面是一片片的田地,今年下了好幾場雪,冬小麥一定長得很好。宋辛見他半天沒說話,又問了一次:“盟主,您還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有啊?!敝苋恍π?。
“回家,我得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