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貧

蘆芙葒

郝老三給鄰居家蓋房時把腿摔殘了。

郝老三腿殘了，心也殘了，啥也不干，家里的地荒著，豬圈閑著，雞舍空著……他呢，就村上鄉(xiāng)上縣上地跑著去告鄰居的狀。再沒事了，就瘸著條腿像一只癩皮狗似的在村子里東游西蕩的，四處混吃混喝。

按理說，這件事怪他自己。

那天，鄰居家房子上房梁，他去幫忙。站在房梁上，他突然內(nèi)急，見房后沒人，就一擼褲子從房梁上往下尿。誰能想到就出事了，他的一泡尿澆出去，正好澆到了高壓線上，他就從房梁上栽了下來。

郝老三的腿摔殘了。

出了這樣的事，鄰居光醫(yī)藥費(fèi)就花去了上萬元，可郝老三誤工費(fèi)、精神損失費(fèi)等這費(fèi)那費(fèi)又算了一大堆。最關(guān)鍵的是，郝老三還算了一筆養(yǎng)老費(fèi)。他說他這腿一殘，就干不了活兒了。以前，他干一天活兒，就能掙150元。現(xiàn)在腿殘了，再也沒人找他干活兒了。這一天150元，一個月是多少？一年是多少？后半生又是多少？鄰居本來沒錢，這蓋房的錢還是東籌西借，叫郝老三這一算，尿都夾不住了。

兩人去找村主任說理，村主任也斷不了這個官司，就把郝老三弄成了低保戶，每月給一點(diǎn)兒低保錢，還幫他弄了一點(diǎn)兒扶貧款。又跑前跑后地幫郝老三辦了個殘疾證，每月也有一點(diǎn)兒錢。這樣一來，這款那款的，郝老三每月也能領(lǐng)到不少的錢。村主任想，郝老三每月有了這些錢，再想辦法掙點(diǎn)兒錢，日子還是能過的。只要日子過得去，他就不會再去告狀了。

不想，郝老三有了這些錢，狀照樣告，活兒就更不干了，整天在新村里晃來晃去的，不是打牌就是喝酒。

村子里的人都搬到了移民新村，住上了小洋樓，只有郝老三還住在山里的老房里，日子是越過越窮。村主任就對郝老三說：“老三呀，你看你這日子過的！找點(diǎn)輕松的事干著，攢點(diǎn)兒錢，我們村里再想想辦法，也在新村里蓋上兩間房，到時搬下來住吧?！?/p>

郝老三一邊打麻將一邊說：“哼，我腿都這樣了，要蓋村里給蓋吧！”

村主任氣得直搖頭。

轉(zhuǎn)眼到了第二年春天，郝老三依然如故，天天起了床就跑到移民新村，不是打麻將，就是在那兒和人扯閑話，到了晚上才回他的家。

有天晚上，郝老三從新村打完牌回來，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院子里有什么聲音。自從他殘了腿，老婆和他離了婚后，這院子里平時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這都大半夜了，是什么聲音呢？他輕手輕腳地又往前走了幾步，豎著耳朵一聽，竟然是豬的叫聲。

郝老三有些好奇，跑到豬圈邊一看，果然看見有兩只小豬正臥在豬圈里哼哼呢。

這兩只小豬，大的有十來斤重，小的也有五六斤。郝老三“啰啰啰”地叫了幾聲，兩個小家伙竟然一顛一顛地跑到了他的面前，瞇了眼定定地望著他。

郝老三見兩只小豬肚子癟癟的，就趕緊跑回屋里將頭天的剩飯用水拌了拌，端出來放進(jìn)豬圈，兩個小家伙就嗵嗵嗵地吃了起來。那短短的尾巴還一甩一甩的。

豬圈里平白多了兩只豬，郝老三心里既高興又擔(dān)心。高興的是，沒花一分錢，就有了兩只豬；擔(dān)心的是，怕丟豬的人找上門來──管他呢，反正是豬自己跑上門來的，也不是我偷的。

第二天，天還沒亮，兩個小家伙就哼哼唧唧地叫了起來。沉寂的院子一下子就活泛了起來。郝老三趕緊起床，就提了籃子到屋后打了些豬草回來。

郝老三把剁碎的豬草在豬圈里一放，兩個小家伙就搶著吃了起來，還時不時地抬起頭瞇著眼看郝老三一眼。豬瞇著眼的樣子就像是笑一樣。

沒想到這兩只小豬的到來，一下子把郝老三這清湯寡水的日子給攪活了。兩個小家伙哼哼唧唧地在他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跟小孩子一樣，還時不時地撒一下嬌。小家伙似乎比昨天更膽大了，竟然伸著長長的嘴，在他的腳背上嗅來嗅去的。

郝老三覺得這日子一下子有意思了起來。

他不再去新村里轉(zhuǎn)悠了，他去地里給豬打豬草，抽空又把豬圈收拾收拾。他還將屋后那塊荒了多時的地挖出來，種上了苜蓿。閑下來時，他就把兩只小豬從圈里放出來，任它們在院子里撒歡。

過了一段時間，郝老三又去買了兩只羊，還買了些小雞回來。小雞一放進(jìn)院子，滿院子都是嘰嘰喳喳的聲音。小雞們鉆進(jìn)草叢中，那些草就像是活了似的。

夏天來臨時，屋后的苜蓿地上開滿了苜?；?。

那時，那兩只豬已長得很大了，肥嘟嘟的。他將兩只豬從圈里放出來，又牽著兩只羊去苜蓿地里放養(yǎng)。黑黑的豬、白白的羊在那塊地里，簡直就像是一幅畫。

郝老三盤算著，等這兩只豬和兩只羊長大了，就去賣了，再買四只小豬四只小羊回來。這樣，要不了幾年，這滿山就都是他的豬和羊了。

新村的人好長時間郁沒見郝老三了，他們見到郝老三以前的那個鄰居，就問：“這好長時間了，怎么沒見郝老三來你家鬧了呀？”鄰居想了想說：“是呀，真是有好長時間沒見郝老三了。他一個人住在原來那個地方，該不會有什么事吧？”

他們就去找村主任。村主任說：“要不，我們一起去那里看看吧?！?/p>

村主任帶著他們回到原來住的那個地方。

人還沒走進(jìn)郝老三院子，就聽見從那里傳來了郝老三的唱歌聲，是他們常唱的山歌。等他們走進(jìn)院子時，都驚呆了。

只見郝老三的院子里，雞在飛狗在跳，好不熱鬧。歌聲是從屋后的苜蓿地里傳來的。郝老三躺在苜?；ㄩg，豬和羊圍著他正在那里撒歡呢。

大家都驚嘆，說：“這郝老三是怎么了呢？短短的時間內(nèi)就有這么大的變化？”

只有村主任站在那里，瞇了眼一個勁兒地笑。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