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邂逅并不美麗

往事隨風(fēng)

雁子是浴場的按摩技師，說穿了就是人們口中所謂的“小姐”。對這份職業(yè)，雁子從來就沒有喜歡過，甚至是厭惡。特別是在包間里獨(dú)自面對酒量和欲望同時高漲的男人時，這種厭惡立刻轉(zhuǎn)化為了恐懼。

雁子的童年很有些凄慘。父親是陜西黃土高坡上一個老實巴交的鄉(xiāng)村漢子，母親則是先天呆傻。雁子初曉人事時覺得自己沒有像母親那樣還是值得慶幸，但她沒有想到的是她以后的歲月遠(yuǎn)比母親要痛苦得多，畢竟癡呆母親沒有她對生活有那么多的辛酸感受。

15歲時，雁子被父親嫁給了她的第一個男人。說是嫁有些勉強(qiáng)，因為雁子根本就沒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貧困是促成這門婚事的唯一原因。雁子后來對人說，那男人其實待她還算是好的，可她就是很討厭他。幾個月后，借回娘家探親機(jī)會，雁子死也不肯再回夫家了。那人來找過，帶鄉(xiāng)黨來鬧過，可雁子就是躲著不露面。好在沒領(lǐng)結(jié)婚證，此事在雁子父親賠了些錢后就算了事。

雁子的第二個男人對她來說是有生第一次難于承受的悲哀。夫妻還算和睦，婆家對她也不錯，原想就算有個歸宿了吧，可男人車禍死了。她哭得死去活來，傾訴著老天對她的不公。這場婚姻兩年后，將剛滿周歲的女兒留下，雁子又一次只身回到了娘家。

那年，她十九歲。

家里太窮了。雁子當(dāng)然不懂得什么是意識流，可家徒四壁，佝僂父親的終日哀嘆，母親衣衫襤褸、甚至滴著“月紅”蓬頭垢面地在村子里瘋跑的畫面，多年后一直在她的記憶里走馬燈似的盤桓。

雁子幾乎沒念過什么書，她和家人本能地意識到自己的出路仍然是尋一門富足的婆家——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嘛。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末，南方的溫州已經(jīng)開始經(jīng)濟(jì)活躍了，許多人來到了雁子所在的地區(qū)做工程。由此，雖然土氣、模樣尚且可人的雁子結(jié)識了她的第三任丈夫，并迅速完婚跟著男人來到了數(shù)千里外的溫州。

生活的場景由黃土地轉(zhuǎn)換到了浙南的“九山半水半分田”?？墒?，日子并不像雁子所憧憬的那么好。雁子的丈夫是個石匠，家境一般，比雁子大了十多歲，一臉的滄桑、木訥。外人初見到這夫妻倆，下意識的反應(yīng)就是太不般配。

雁子曾無奈的地對尤芾說：“當(dāng)初就是急于把自己嫁掉，離開那個窮地方。再說我沒有文化，又沒有見識過外界，哪有挑選的余地??？”尤芾則覺得雁子的經(jīng)歷就像小說里的情節(jié)，讓人懷疑好像是虛構(gòu)的（好多小姐都是以痛說家史為抓手來博客人同情心的），可恰恰又讓他相信這是千真萬確的。

尤芾在一家公司做事，有些場面上的應(yīng)酬是免不了的。尤芾是在陪客戶去浴城才和雁子逐漸熟悉起來的。雁子白皙、秀麗，看上去有些文靜，碰見顧客就輕輕地上前打個招呼，但絕不糾纏，這與其他小姐的張揚(yáng)和厚顏不同。當(dāng)初尤芾只是有些照顧雁子生意的意思。當(dāng)尤芾和雁子熟悉后，有的小姐攛掇雁子提高按摩費(fèi)用，雁子卻說：“我為什么要加錢？我不做這樣的事！”這句話引起了尤芾對雁子的好感。

尤芾有些書生氣，并不喜歡熱鬧，這讓他在別的同事眼里有些不合群。但他心眼不壞，為人厚道，少了塵世間的勢利和奸詐。這時候的尤芾看雁子，以為她是小姐中的意外；而雁子看尤芾，則存了一份隱隱約約的念想。

后來尤芾才知道，雁子除了丈夫之外，生活里也曾有過另外一個男人。

來到了溫州的雁子，又生了一個女兒。此時村里的女人一批又一批地去了更開放的廣東打工。逐漸厭倦了眼前生活的雁子，在和丈夫多次爭吵后，終于也去了廣東。在廣東這個花花世界里，雁子完成了一次“脫胎換骨”的蛻變，她成了一個廣東男人的

“二奶”。

廣東男人是腰包先鼓起來的私營廠主，不知怎么迷戀上了在飯店當(dāng)服務(wù)員的雁子。幾番躊躇，架不住廣東男人精神和物質(zhì)的雙重轟炸，一咬牙，雁子終于被廣東男人金屋藏嬌。周旋于老婆和雁子之間，廣東男人慷慨地供應(yīng)雁子的一切吃穿用度，帶她出入那些她以往不敢涉足的銷金場所，滿足并刺激著她日新月異的欲望。雁子逐漸習(xí)慣了這慵懶而虛榮的生活，她和溫州的幾何距離雖然沒變，但心理距離卻漸行漸遠(yuǎn)，她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勇氣過回去了。

就像鄧紫棋唱得那樣：“柔情的日子里，生活得不費(fèi)力氣?！比绱诉^了五年?？赡骋惶欤瑥V東男人的老婆決定不再容忍丈夫的胡鬧，聯(lián)合兒子果斷地奪取了家里的財政大權(quán)。

大權(quán)旁落的廣東男人無奈地發(fā)現(xiàn)，他無力像以往負(fù)擔(dān)雁子的花銷了。雁子雖然滿心的不甘，但也意識到夢醒時分的來臨。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沒有文化，無一技之長的雁子，經(jīng)同鄉(xiāng)介紹，來到這個城市當(dāng)上了按摩小姐。廣東男人還算是念舊情的，借著旅游的幌子，他來為雁子租了房子，每天為雁子煲湯做飯，盤桓了個把月，終于離去，從此再不復(fù)返。雁子傷感地總結(jié)道：“我每一次和男人交往，都像死過去一回。懷著希望而來，卻以失望結(jié)束?！?/p>

開始按摩小姐的生涯，完全不同以前的養(yǎng)尊處優(yōu)。女人之所以選擇這個職業(yè)，無一例外是為了錢，別無他由。雁子尤其需要錢，她還有兩個女兒等著補(bǔ)貼。但吃這碗飯的難言之隱，相信每個小姐都刻

骨銘心。

雖然有過幾個男人的經(jīng)歷，雁子還是羞澀的。

浴場眾生百相，有的客人文雅，有的客人粗魯，有的客人干脆就是個嫖客。雁子每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既擔(dān)心沒客人光顧，又怕碰到那難纏的，被人羞辱了還賺不到錢。有一次，雁子上了一個中年客人的鐘，客人喝高了酒，一進(jìn)包間就開始動手動腳。雁子先是好言相勸，上推下?lián)?，可那客人愈加胡鬧，竟剝了雁子的三角褲！雁子當(dāng)場忍不住哭了起來，客人這才慌了手腳，連忙百般安慰道歉，簽了個大單，倉皇離去。晚上回到住處，雁子抱了同住的外甥女泣不成聲。

雁子不像有些強(qiáng)悍的小姐，敢和客人大打出手，也不像那些豁得出去的小姐，大尺度放開撈錢。浴場方面也是睜只眼閉著眼，只要不出事，就默許客人的胡鬧和小姐的過界。但雁子有自己的底線，否則寧可罷鐘不做。

浴場昏暗的大廳里，聚集了來自五湖四海的小姐。鶯歌燕語，夾雜著客人和小姐相互調(diào)侃的哄笑聲，可雁子難得有笑容。夏季生意輕淡她為房租焦灼，秋季為兩個女兒的學(xué)費(fèi)撓頭；冬季則為年終的花銷犯愁。面對缺乏尊嚴(yán)、沒有安全感的生活，雁子和其他小姐一樣，日復(fù)一日，逐漸麻木、沉淪。

浴場的小姐們流行找“朋友”。一來是利益使然，有個男人為你租房、逛街的花銷買單，何樂而不為？二來是感情使然，雖然成天在男人身邊打情罵俏，那畢竟是裝出來的。歡場哪有真情？可明知是自欺欺人，骨子深處的孤獨(dú)還是渴望有一個男人尊重她，真心撫慰她，哪怕只有短暫的時光。雁子想，她也該找個“朋友”了。

小姐的“朋友”多源自熟客，雁子也不例外。雁子的身量不高，卻窈窕而不失豐滿，兩只大眼睛在長長的睫毛下呼閃，惹人憐愛。常有些客人索要她的電話，打聽她的住址，以期進(jìn)一步交往。也常被人送花、送禮物、邀請吃飯、K歌。雁子鮮花、禮物收下，吃飯、K歌謝絕，住所地址則絕不透露。她看不上那些追求者，嫌他們粗俗。雁子自己雖然沒什么文化，但“我喜歡有素質(zhì)有文化的”，雁子如是說。

尤芾就是雁子眼里的文化人。初識尤芾，雁子就覺得他“不討厭”。他不作弄小姐，很低調(diào)，也從沒有過分的要求。雁子憑自己的眼光認(rèn)為這人可靠，對他有了好感。很多情況下，女人看上了男人，就會變得袒露。

雁子幾次直言相向：“我們作朋友好嗎？我也不要花你多少錢?！?/p>

可尤芾總是笑而不答，或是回一句“我又不是老板，哪有這個條件”。

其實，尤芾畢竟是有家庭的人，雖然和妻子早已淡薄了夫妻生活，但道義的束縛，使他不敢背叛妻子，也無法給雁子負(fù)責(zé)的承諾。雁子早就在感情上和肉體上拋棄了丈夫，尤芾則不是。他知道，自己心底里，還是渴望遇到的是一份真感情（盡管對方是個“小姐”），而不是艷遇。理性告訴他，小姐們的露水情緣實在是不靠譜，況且那是不是“情”還未可知。因而在兩人的交往上，他自認(rèn)為還算有節(jié)制。倒是雁子，比較那些急吼吼垂涎她肉體的客人，尤芾的穩(wěn)重反更讓她動心，讓她感到安全，她愿意等他接納自己。

關(guān)系“躍變”的節(jié)點是某個周六的晚上。雁子正躺在大廳無聊地看著墻上的大屏幕。昨天是她的生日，過得冷清孤單。想著這些年不堪的經(jīng)歷，雁子的心情沮喪。這時她看見了多日不見的尤芾，這讓她覺得今天總算有了一件高興的事，她突然有了一種傾訴的欲望。雁子的雙眸亮了，她欣喜地朝尤芾走去……

尤芾看上去有些不自然。從大廳出去后又返回的他，悄悄塞給雁子一封紅包，一面示意她藏好，一面輕輕地說：“生日快樂！”

雁子的沮喪一掃而光。她才不在乎別人有沒有看到呢！雖然以前也收過客人的許多東西，那是不拿白不拿。今天不同，姐妹們私下里說過，看男人是不是在乎你，就看他舍不舍得為你花錢。尤芾肯為她花錢，不管多少，都表明了一個態(tài)度。雁子覺得心里甜甜的。她拉住他，也悄悄塞給他一張紙條：紫堇新村18幢201。微笑著，雁子只說了兩個字：“明天……”

租房里，依偎在沙發(fā)上，雁子在聽尤芾為她說文解字。從尤芾的賣弄里，她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姓氏的典故。雁子姓覃（讀tán），據(jù)尤芾說，這覃姓本是“譚”，譚在古時候是西周分封的諸侯國名。公元前683年為齊國所滅，族人從此顛沛流離。后來，譚姓國民遷徙他地，求神問卜的結(jié)果是：早往西行，謹(jǐn)記勿言；日落西方，及早回家。預(yù)示遷徙的方向是西方。西、早二字相疊起來是覃字，正是譚字去言邊，也包含著“謹(jǐn)記勿言”的意思。而日落西方，及早回家是暗示要等齊桓公死了，要及時早早回到譚城老家來，這一段傳奇世代相傳。后來，有譚姓國民扶老攜幼經(jīng)過數(shù)千里跋涉，于齊桓公滅譚后的次年（前682年）秋天，陸續(xù)到達(dá)了有褒（今陜西省南鄭縣境），按照“謹(jǐn)記勿言”，把譚字的言旁去掉，恢復(fù)覃氏。

尤芾有些得意地看著雁子，其實他那番賣弄不過是網(wǎng)上抄襲來的。雁子的思緒則轉(zhuǎn)到了別處，她想自己的經(jīng)歷是否就是一種家族的宿命，注定她一生到處奔走卻找不到她希望的安寧和富足。雁子已經(jīng)處在青春的尾巴尖上，到了這個年齡，她更對以后的生活抱著三分希望、七分恐懼?？沙雎吩诤畏?？在外打工的溫州女子在男女關(guān)系上比較開放，雁子認(rèn)為情有可原。漂流在外，孤苦伶仃，看不到出路，只好今朝有酒今朝醉了。不是有句時髦話叫做“活在當(dāng)下”嗎？

盡管如此，雁子在感情上越來越離不開尤芾。她對尤芾說：“開始我是喜歡你，后來我是愛你?！弊鲞^小姐的人，對“喜歡”和“愛”是分得清的。她開始叫尤芾“老公”，吃醋別的女人對尤芾的親近，哪怕這種親近沒有勾引的成分。一次女領(lǐng)班無意把手放在尤芾的腿上，雁子當(dāng)場就拉下了臉，弄得大家尷尬不已。幾天不見，雁子就會發(fā)短信：“想你了，來看我?！泵看渭s會，雁子總是呻吟著纏繞在尤芾身上，迸發(fā)出與文靜外表反差強(qiáng)烈的亢奮。而每次離開時，她總是緊緊摟住尤芾，頭埋在他懷里久久不愿松開，仿佛再也見不著他了。尤芾臨走時的回頭一笑，竟像有魔力一樣，把她的心勾走了。她喜歡在夕陽西下的傍晚，給來家看她的尤芾做飯?？粗溶揽措娨暤暮蟊?，她突然有一種忍不住要落淚的傷感。她不止一次對朋友說，要是尤芾是我老公多好，他每天下班回來，我煮東西給他吃……明知道會是沒有希望的結(jié)局，可她還是再次沉陷了。

尤芾的心里也越來越矛盾。一方面，他迷戀在雁子的柔情中，另一方面，他對雁子的柔情有了一絲說不出的害怕。雁子只要想了，就會給他打電話，哪怕是半夜。雁子心情不好了，也會找他，要他立刻來陪她。在家里，尤芾要格外小心，怕讓家人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甚至不得不關(guān)機(jī)。在公司，尤芾有時不得不借口出去辦事，一去半天。老總找不到他，電話又不接，如此幾次，老總不耐煩了。老總和尤芾平時私下關(guān)系不錯，就半開玩笑半敲打尤芾：“最近挺忙呀！是不是有些應(yīng)接不暇？雖說男人風(fēng)流一點不是錯，可人家那是游（戲）俠！你有本錢嗎？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背上風(fēng)流債就不好玩了，那要傷筋動骨的！”漲紅了臉的尤芾嘴上打著哈哈，出了一頭的暴汗。

漸漸地，尤芾有時候故意躲避雁子了。雁子也隱約感覺到了，她的脾氣開始急躁起來。兩人都感到對方有事瞞著自己。一天中午，尤芾在川菜館打包了毛血旺、辣子雞、炒肚片、青椒炒土豆絲等雁子喜歡吃的菜。兩人吃著，雁子的電話響了。雁子看了一眼尤芾，簡短地說了一句“還打在那張卡上”。尤芾疑惑地看著雁子，雁子囁嚅地說：“他給我女兒打的學(xué)費(fèi)?！庇溶赖男睦镛Z的一下冒出了火！他知道那是廣東男人，雁子至今還在接受他的資助?？粗樕幊恋挠溶溃阕有÷曊f：“其實我們之間早就沒有來往了。也就是偶爾通一次電話，給我女兒寄過幾次學(xué)費(fèi)?！庇溶览湫α艘宦暎⒉淮鹎?。雁子傷感地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太貪財了？”午飯后，雁子又抱緊了尤芾，可她感到尤芾的懷里冷颼颼的。雁子幽幽地說：“我怎么越來越覺得在你懷里沒有安全感？”尤芾眼神復(fù)雜地看著窗外，依然沒有回答。這次事件似乎為他們兩人關(guān)系今后的走向埋下了伏筆。

雁子和老公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了。姐妹們勸雁子趕緊離婚再找。雁子擔(dān)心尤芾有想法，姐妹們說，那就讓他離婚娶你。雁子長嘆一聲：“那是……不可能的。”想到以后的依靠，雁子終于決定著手離婚再嫁——當(dāng)然新郎不會是尤芾。

雁子依然戀著尤芾。她不想失去他，至少目前是這樣?？伤衷谇那奈锷院蟮慕Y(jié)婚對象。一次纏綿中，雁子吞吞吐吐地表達(dá)了這層意思。

尤芾冷冷地說：“那我們以后不要再來往了！”

雁子驚慌地叫道：“這不行，那我情愿不結(jié)

婚了！”

尤芾卻一把推開了雁子，兀自走了。

一個多月了，尤芾沒有再露面。盡管雁子不斷地給他打電話。尤芾沮喪地認(rèn)為，雁子和其他小姐一樣，本質(zhì)上還是水性楊花的，自己和她并不是純粹的感情。而雁子則認(rèn)為她是真的對尤芾有感情，但生活不允許她擁有，尤芾也不體諒她的無奈。

也許這樣冷戰(zhàn)下去倆人也就散了?？烧l知又發(fā)生了一件事情：雁子被人打傷了。

那是一個初春的晚上。午夜時分，雁子的包廂里來了一位醉醺醺的客人。雁子心里一緊，可不由分說，滿嘴噴著酒氣的客人就扒光了自己的衣服，又來撕扯雁子的短裙。雁子飽滿白皙的乳房和大腿一下子刺激了醉鬼的獸欲，他赤紅著雙眼壓住雁子就想霸王硬上弓。雁子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拼命掙扎，曲起腿來將醉鬼踢開，就向門口沖去。喪失了理智的醉鬼大怒，擋在門口，卡住雁子的脖子，掄起拳頭就往雁子的頭上一陣猛砸，雁子在半昏迷狀態(tài)中被聞聲趕來的浴場老板扶住，尚未清醒的醉鬼也被伙計們一頓拳腳打倒在地。腦子轟轟作響的雁子坐在老板的辦公室里，聽著老板和隨即趕來的醉鬼家人交涉。

解決的方案無非是兩個：一是起訴醉鬼；二是私了。其實走司法程序，老板也不想，畢竟要立案調(diào)查就要牽涉到浴場營業(yè)的隱晦細(xì)節(jié)，老板不愿看到事情爆光。老板勸雁子私了，要幾個錢做補(bǔ)償。主意全無的雁子糊里糊涂接受了醉鬼的道歉和七千元賠償，此事了結(jié)。

聽到消息的尤芾終于趕來。鼻青臉腫的雁子把頭附在他的腿上無聲地淌著眼淚。尤芾痛罵著醉鬼的喪心病狂，又埋怨雁子的糊涂：“那點錢有什么用？連醫(yī)藥費(fèi)都不夠，真應(yīng)該送他去坐牢！”

雁子不接話，幽怨地看著尤芾說：“我以為你再也不來見我了呢！”尤芾默然。他不忍在這個時候再不給雁子一點可憐的安慰，可他真能讓雁子安心嗎？

兩個人的關(guān)系似乎又恢復(fù)到了從前，雁子更加對尤芾溫柔和百依百順。雁子生日到了，尤芾為她訂了元祖蛋糕，出錢辦了生日聚餐。被白色羊絨大衣襯印的雁子肌膚如雪，巧笑顧盼，明媚動人。來慶生的姐妹們贊嘆道：“哦，雁子，你真像新娘子呢！”

尤芾沒有露面，他不喜歡這樣的聚會，更不愿意在這種場合被人看見。最近，他越來越多地聽到雁子嘴里提到一個名字——大毛。

據(jù)雁子說，大毛是個拉客的司機(jī)。雁子回溫州時多次坐他的面的，兩人挺聊得來。其實尤芾不知道的是，大毛和雁子私下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大毛對雁子說，他不計較雁子的過去。而大毛由于車禍左腿傷殘，雁子覺得他倆條件彼此彼此。作為結(jié)婚對象，雁子已經(jīng)見過大毛的父母，得到了他們的同意。對雁子來說，她終究要嫁給大毛，但她不想放棄和尤芾的來往。和尤芾的過去，在她的記憶里是甜蜜的，她不認(rèn)為有什么不道德。只是，尤芾決不能接受。尤芾說過，之所以他和雁子有了關(guān)系，是因為雁子和老公沒有愛情?？扇绻囊惶煅阕有睦镉辛巳耍垊e在感情上欺騙他，直接告訴他，他會走開。所以，雁子沒有勇氣告訴尤芾。

雁子終于和老公離婚了。大毛來到了這個城市來看他的未婚妻。尤芾感到雁子這一段有些反常，她不再頻繁地要求尤芾去看她，有時電話也不回。雖然大毛不住在雁子哪兒，但雁子有時去大毛住的親戚家去看他。紙到底包不住火，尤芾明白了。他說不上此時的心情是該失望還是該慶幸。潛意識里，他知道是解脫一切的時候了。

許多年后，雁子和尤芾都將會記住那個大雷雨之夜。雁子第二天要回溫州去幾天，尤芾為她買了車票和回去吃用的東西。她約尤芾來她的住處，說：“我要好好陪你一晚上?！毖阕有φZ嫣然。她日后才意識到，這是尤芾和她在一起的最后一個晚上。

屋外大雨如注。雁子臉色嫣紅，曲線玲瓏的身體盡現(xiàn)在尤芾面前。仿佛害怕明天的離去，雁子雙眼迷離、呻吟著，瘋狂地向尤芾索求愛撫。而尤芾的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他和雁子過去的時光。他執(zhí)著地拷問自己：他們?yōu)槭裁匆J(rèn)識？難道冥冥之中注定要遭遇此劫？他們以后各自的命運(yùn)又將如何？

曾經(jīng)，雁子問他：“你會永遠(yuǎn)對我好嗎？”當(dāng)時尤芾無言以對。此刻，他終于明白，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他和雁子沒有永遠(yuǎn)。

尤芾的表情僵硬，面對雁子全無激情。屋外一聲霹靂炸響，雁子驚叫起來，一把死死地抱住了尤芾。許久許久，凝視著尤芾的雁子淚流滿面……

又到大雁南飛季。尤芾的手機(jī)鈴聲響起，是那首曾經(jīng)熟悉的旋律。尤芾仿佛又聽到了雁子壓抑著笑的聲音：“喂，猜猜我是誰？”搖搖頭，尤芾關(guān)閉了手機(jī)。

尤芾常常捫心自問，逾越了社會認(rèn)可的男女交往有道德的情感嗎？也許一開始就注定是個錯誤。他有意無意地傷害了所有的人，尤其是本無關(guān)聯(lián)的兩個家庭。

人生何處不相逢？但放手了就相忘于江湖，再相逢莫回頭。

一年前，尤芾就斷絕了和雁子的聯(lián)系。在最后一次通話中，尤芾祝福了雁子和大毛。他說：“雁子，大毛是愛你的人，也是你能托付一生的人。你既然選擇了，就要珍惜。我們不要聯(lián)系了，希望你和大毛婚姻幸福?！敝链嗽俨唤友阕拥碾娫?。

不久，雁子和大毛去了南方發(fā)展。

次年，雁子和大毛生了個胖小子，重七斤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