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文佳
與導演鵬飛的處女作《地下香》一樣,《米花之味》延續(xù)了詩意的風格,將往日留守兒童電影的陰霾一掃而光。按照影評人木衛(wèi)二的說法,“影片顯得云淡風輕,心不在焉”。
疏離與靠近、親密與隔閡、刻板與真實、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出走與回歸,大概是永遠矛盾的存在,而我們終有一天會與現(xiàn)實和解、與自己和解。
一杯“普洱茶”的“克制”之美
得知要去觀看的是一部關于留守兒童的電影,同去的伙伴已經(jīng)做好了抹眼淚的準備。出人意料的是,影片中藍色的天,連綿的山,綠色的稻田,一幅幅頗具云南傣族風情的山水畫卷次第展開,明快的配樂、亮麗的色彩、樸實的幽默感,影院現(xiàn)場洋溢在充滿靈動感和俏皮感的氛圍中,觀眾不時發(fā)出的陣陣笑聲將往日留守兒童電影的陰霾一掃而光。
“看完《米花之味》再回味起來如普洱在喉,有山神守護的家鄉(xiāng)的味道,有母親陪伴的童年的味道,有平凡生活中尋找本真的味道,有普通人身上淳樸善良的味道,初嘗似乎平淡無味,回甘卻至臻至純”,有觀眾如此評價。
新近上映的國產(chǎn)電影《米花之味》由青年導演鵬飛執(zhí)導,畫風頗像鵬飛鐘愛的北野武電影《菊次郎的夏天》。影片以母親葉喃從上海返鄉(xiāng)為開篇,講述了她和留守的女兒從疏離到親近的過程。此外,還對少數(shù)民族、城鄉(xiāng)矛盾、代際沖突、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等嚴肅主題有了舉重若輕的指涉。
可以說,《米花之味》是克制的,故事以一種生活化,而非戲劇性的方式展開。
葉喃回來的第一晚,想跟女兒睡前談心,兩人躺在一張床上,女兒喃杭卻始終不肯鉆出被子,說“還是聽聲音的好”。也許對女兒喃杭來說,她已經(jīng)習慣了接聽媽媽遠方打來的電話,面對面的交流反而讓她感到陌生、別扭、難以適應。
“問題少女”喃杭沾染的惡習遠不只是偷玩手機游戲和通宵泡吧,還有偷竊的毛?。翰粌H偷老師的摩托車鑰匙,還偷寺廟里的香火錢。然而,媽媽葉喃也數(shù)次對佛祖“冒犯”。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份反叛是母女身上的共性,也是母女最后和解的前提。
影片中被討論較多的是一則網(wǎng)吧事件。媽媽夜里去女兒的臥室,發(fā)現(xiàn)人不在,四處尋了一圈,在鎮(zhèn)子的網(wǎng)吧里找到了她。面對這種情況,葉喃沒有像很多觀眾想到的那樣把孩子拽出來,當眾打罵,而是買了包煙,在車里等了一宿。
天亮了,從網(wǎng)吧出來的孩子看到等在外面的媽媽,眼神滿含愧疚卻一句話沒說,媽媽也沒說什么。鏡頭先給媽媽,再切到孩子,最后是積了煙灰的咖啡罐。沒有對話,但又好像什么都說了。
葉喃作為從城里回來的女性,她有見識,但也是內(nèi)疚的。她知道自己欠孩子一份愛。所以葉喃選擇在外面等一宿,用這一晚的陪伴,默默的補償些東西。有時候,這種等待本身,也是最好的教育。
溶洞共舞是整個片子的點睛之筆。電影的結尾,母女二人走進一個1.2億年的溶洞,在洞中翩翩起舞,為逝去的亡靈祈福。
在溶洞里,電影的表達依舊克制。進入溶洞開始跳舞之后,兩人再也沒有一句交流。母女二人翩翩對舞,身心相對,像受了傷卻仍然美麗、倔強的孔雀。當二人的影子映在古老的石壁上,仿佛萬籟俱寂,時間凝結,只有洞里的水聲嘀嗒、嘀嗒……配著鈴木慶一的音樂,人與自然達到了高契合度的統(tǒng)一,這對母女關系在此定格。
自然與宇宙的視角下,人類的本質(zhì)得以顯露。正如鵬飛所言,那是從母女之間親密情感所投射出來的,人們賴以生存的真誠和信任。
“變味”的米花與“葉喃”們的困境
影片上映前幾天,王長田、賈樟柯、王小帥、張譯等電影圈知名人士紛紛在微博上大力轉發(fā)推薦。導演鵬飛在朋友圈集中感謝了圈內(nèi)一眾大佬的支持。事實上,這部名為《米花之味》的電影僅僅是鵬飛的第二部長片,也是其第一部得以在國內(nèi)院線上映的作品。
鵬飛1982年出生在北京的一個京劇世家中,旅法學習電影八年。留學歸來之后,曾擔任導演蔡明亮作品《郊游》的編劇。鵬飛導演的處女作《地下香》,成為第一部入圍“威尼斯日”單元的中國內(nèi)地影片,并獲得“影評人最佳影片”獎,威尼斯電影節(jié)的選片人評論道,“影片就像詩一般美麗,難以相信是導演的第一部作品?!?/p>
《米花之味》的制作團隊是清一色的資深電影人,比如攝影師廖本榕獲得過臺灣金馬獎最佳攝影獎,聲音指導杜篤之曾獲第54屆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技術大獎,也多次獲得臺灣金馬獎、香港金像獎最佳音效獎,而整部影片的配樂是北野武的御用配樂師鈴木慶一。剪輯師陳博文是陳德昌御用攝影師,代表作有《一一》《賽德克·巴萊》《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也曾獲得第36和41屆金馬獎最佳剪輯,第41屆金馬獎最佳電影工作者等獎項。
所以,影片的視聽相當出彩,配樂靈動清澈、構圖精致大氣、剪輯輕盈活潑,再配上中緬邊境傣族寨子旖旎明麗的自然風光,觀影過程讓人非常舒服愉悅。
在映后交流上,導演鵬飛解釋了片名的由來,“其實米花是傣族在潑水節(jié)的時候用于供佛的一種食物,還會送給親朋好友代表著祈福與團圓,所以我就想用一個代表團圓的食物”。
但是《米花之味》中并沒有太多米花的鏡頭,就像《秋刀魚之味》中沒有秋刀魚。而從結構來說,米花在影片中的作用有點像小津安二郎的《茶泡飯之味》,鵬飛說這是他最喜歡的電影之一。
除去團圓之外,米花還有另一層意義。少女喃湘露病重,村民無計可施,為她“請山神”,希望得到指引。葉拼阿婆被山神附身,她說,寨子里的“米花米酒變味了。”
在這里,鵬飛想要呈現(xiàn)出一種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沖突??萍荚絹碓桨l(fā)達,村寨里的經(jīng)濟也在發(fā)展。村民們想要賺錢。為了更好的收成,他們在地里灑農(nóng)藥。他們開始想著將“神山”開發(fā)成旅游區(qū)。他們在婚禮時穿起了婚紗和西裝。一切都在改變,而“山神”顯然是不樂意看到這些的。
在傳統(tǒng)面前,葉喃既是歸來人,也是闖入者。
從這里走出去的她,民族風俗和傳統(tǒng)早就融入到她的血液,仿佛與生俱來;在外見過大世面回鄉(xiāng)的她,能帶著批判的眼光重新看待堅守已久的傳統(tǒng)。這份撕裂融入到電影的細節(jié)中,變成了女兒的一句臺詞:媽媽你舞跳得這么好,為什么不經(jīng)常跳?與之對應的現(xiàn)實,也是眾多葉喃們的真實困境:融不進的城市,回不去的故鄉(xiāng)。
開始,喃杭對大城市不屑一顧,覺得待在寨子里跟姥爺生活一輩子沒什么不好。到了后面,母女關系有所緩和之后,兩人一起炸米花,喃杭主動問起媽媽:大城市是什么樣子的?
原來,生活的小細節(jié)里,早就寫滿了人生的大變故。疏離與靠近、親密與隔閡、刻板與真實、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出走與回歸,大概是永遠矛盾的存在,而我們終有一天會與現(xiàn)實和解、與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