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還沒當過一次孤獨的登山員

王妍妍

[1] CLIMBER

夏淼喜歡安佳琪這件事，其實本身并沒有什么可驚訝的。畢竟安佳琪是?；ǎ矚g她的男生一抓一大把。可夏淼肯定是這么多喜歡安佳琪的男生里最認真的一個。

夏淼第一次跟安佳琪表白是在大一軍訓(xùn)最后一天晚上的篝火晚會中，他抱了吉他坐在篝火旁叫著安佳琪的名字為她演唱了一首《你是我深愛的姑娘》。然后從那之后的大半年里，他每天都要抱著吉他到安佳琪的宿舍樓下唱歌，直到有一天宿管大媽拿了瓶水出未遞給他說： “別唱了小伙子，那姑娘從昨天起就沒回來?！?/p>

夏淼這才知道原未安佳琪已經(jīng)和大三的排球隊隊長錢程好上了。我們嘲笑夏淼業(yè)務(wù)不熟練，只知道進攻，不知道防守，結(jié)果這邊球還沒到手，那邊就被人搶斷了?？上捻祬s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第二天就抱著吉他去了學校排球館。

那天正好是大三兩個學院之間的排球賽，安佳琪和閨蜜一起拿了水和毛巾站在場邊，長長的頭發(fā)散開著，發(fā)絲隨她身體的跳躍而擺動，成了夏淼眼中最美的風景。

是安佳琪的閨蜜先看到夏淼的，她先是一副大驚失色的表情，然后趕忙拉了安佳琪往夏淼那兒看。安佳琪看到夏淼抱著吉他坐在場邊，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擺出一副“千萬不要在這里給我唱歌讓我丟臉”的表情。

夏淼只用余光掃了眼安佳琪，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異樣。接下來，就在比賽進行到最緊張的時候，他忽然彈起吉他大聲地為錢程唱起了自己改編的加油助威的歌曲。全場關(guān)注的焦點一下就從比賽轉(zhuǎn)移到了夏淼身上，還有樂感好的人跟著哼唱起來。安佳琪在球場對面瞪大了眼睛望著他，滿臉的莫名其妙。

在夏淼撕心裂肺的歌聲中，錢程接二連三地失誤。在他又一次肘滑墊球失敗后，終于起身將球狠狠地摔向地面，然后大步走到夏淼面前問他：“你想干什么！別唱了！”錢程的聲音像是從身體最深處爆發(fā)出未的，一瞬間全場人都安靜了，只剩他的怒吼在體育館上空回蕩著。

夏淼彈著吉他的手也停了下來，他大概五秒鐘沒說話，然后用無辜又單純的聲音說： “給你加油啊！總不能只要女球迷不要男球迷吧？”夏淼說完，看著錢程一臉怒火中燒卻又無從發(fā)泄的樣子，假裝無奈地聳聳肩膀，一副受傷的樣子，“不讓唱就不唱了，錢隊長加油！”

他離開的時候望了眼安佳琪，發(fā)現(xiàn)她竟然在對著自己笑，大眼睛里滿是“這家伙還挺有趣”的神情。

那天晚上夏淼破天荒地沒去安佳琪樓下唱歌，我們問他是不是怕再去唱歌被錢程看到了會帶著整個排球隊打他，他卻神秘地笑笑，把吉他裝在袋子里，早早就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剛到教室，安佳琪就徑直走到夏淼面前，大眼睛似笑非笑， “昨天怎么沒來唱歌啊？”

“今天晚上就去?！毕捻底彀蜕匣卮鸬霉首麟S意但臉上卻滿是完全無法抑制激動萬分的內(nèi)心的表情，安佳琪剛轉(zhuǎn)身，他就壞笑著朝我們比起了“OK'的手勢。那是我們第一次在夏淼和情圣之間畫上等號，但心中也產(chǎn)生了一種遭到欺騙的感覺。畢竟一直以來我們眼中的夏淼都是跟在安佳琪的背后傻捧著一顆真心，今天卻忽然玩起了套路。

可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當我們都覺得夏淼這次有戲的時候，安佳琪卻依然心安理得地和錢程在一起，面對每天晚上在樓下唱歌的夏淼，她心情好的時候就下樓送瓶水或站在窗前沖他招招手，心情不好的時候連窗戶都不開一下。于是我們都勸夏淼迷途知返，找個知冷知熱的好姑娘把自己托付了比什么都強。畢竟姑娘就像高山，大家都想去攀登最高的珠峰，卻不曾想登頂之后全然沒有泰山黃山的美景不說，冷空氣還會把你凍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再轉(zhuǎn)頭看看選擇其他山峰的那些人，大都愜意地在山頂享受人生，只有自己連口熱飯都吃不上。但是夏淼完全不理會我們的這種想法，還稱之為“弱者理論”，他說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登上珠峰，但總要有敢于攀登珠峰的勇氣，那些說珠峰上面太冷會把人凍死的人，就是因為沒上去過而已。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會凍死，但一輩子都不試著爬一次，等到年紀大了拿什么跟孩子們話當年？

我們本想給夏淼洗腦，可卻被他的這番理論攻擊得體無完膚，一個個地都拉著夏淼要組團去追安佳琪。夏淼一臉嫌棄地讓我們閃開，自己對著鏡子整理了下發(fā)型，背著吉他出門了。

[2] CLIMBER

等到錢程開始拿著導(dǎo)師的推薦函和個人簡歷滿城跑的時候，夏淼接替了他幫安佳琪打熱水、在自習室占座位等各項工作。錢程曾不止一次地警告夏淼不要乘虛而入，他都一臉無辜地對著錢程說：“你放心，乘虛而入不是兄弟我的風格。”

其實夏淼心里清楚，安佳琪根本就沒有給他乘虛而入的機會。因為大三剛開學，安佳琪就跟大四的話劇社社長好上了。

于是我們又在宿舍對著夏淼開批斗會。宿舍老大先指著夏淼說：“虧我們都把你當情圣，天天守著安佳琪還能讓她跟別人好上了！”

夏淼一邊撥著吉他弦，一邊在本子上記著音符說：“你們要知道，珠峰可是不收門票誰想爬就能爬的，人家裝備好爬得快先登頂了，我能怪誰??！再說了，等到明年咱們大四了，說不定就輪到我了呢！”

“你傻啊！”老大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還有碩士生博士生呢！”

事實證明一直到我們大四畢業(yè)夏淼也沒有等來機會。這期間安佳琪換了五任男朋友，分別是排球隊長、話劇社長、英語社長、籃球隊長，以及攝影社長。我們戲稱安佳琪這是要奔著召喚神龍去的，保不齊這神龍就是我們的夏淼，只可惜還差了兩位前輩，所以夏淼這條神龍出師未捷就先夭折了。

但夏淼倒是挺樂觀，他對我們說：“事實證明安佳琪身邊是流水的男友鐵打的我，這四年，我在她宿舍樓下支的那個攤兒，你們看誰搶過？你們看誰敢搶？”

“是是是，每年就算咱們在學校待200天，四年你也是唱了800首歌，還天天不帶重樣的，但凡她安佳琪不爭氣重讀一年，你是不是得拿戲湊了？”老大提著酒瓶摟著夏淼的肩，卻被他搶過去喝個底兒掉。

“我唱歌劇你管得著嗎？”夏淼一臉的不樂意，那會兒我們正在飯店里慶祝畢業(yè)，全班同學包了飯店一個廳。安佳琪就坐在我們鄰桌靠外的位置，因為喝了不少啤酒，臉已經(jīng)微紅了。

“哥哥管不著，但哥哥得幫你?！崩洗笳f著，站起來喊著安佳琪的名字叫她過來。安佳琪倒也爽快，端了自己的酒杯過來，拿了瓶酒滿上說：“正準備過來跟你們喝一杯呢！”

“跟不跟我們喝無所謂，但今天你得跟我們夏淼喝一杯，人家好歹也給你唱了四年小曲兒，就算是街邊兒賣藝的這會兒也賺得盆滿缽滿了，你讓我們夏淼兩手空空，不合適啊?！崩洗鬀_桌上的兄弟們使眼色，大家都會意地起哄，不一會兒就開始要求他倆喝個交杯。

夏淼早已經(jīng)喝得滿臉通紅了，他挺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滿眼都是期待的眼神。

“這樣吧。”安佳琪說著把夏淼面前的酒杯滿上，“咱倆比賽，如果你先喝完，我就做你女朋友。”

然而那天，夏淼卻輸給了安佳琪?；厮奚岬穆飞衔覀?nèi)R他傻，好不容易到手的機會愣是讓跑了，可他卻挺無奈地笑笑說：“你們沒看見，她喝得那么急酒都灑到衣服里了，一點兒形象都不顧。那就是被你們說得沒辦法了才想出的這個緩兵之計，其實就怕輸給我呢?！?/p>

“傻??！管她樂不樂意，先到手再說??！”老三推他的肩膀。

“我傻？什么時候你們見著珠峰沖你們低頭，那他媽叫雪崩！”夏淼說完這句后沒再說話，我們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四年了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清楚了自己在安佳琪心里連個備胎都算不上，大概就跟拿著四年大學歲月喂了狗一樣感到不值。

[3] CLIMBER

那之后夏淼沒再跟安佳琪聯(lián)系過。他白天在一個軟件公司上班，晚上去市里最火的酒吧駐唱。他常請我們?nèi)ツ抢锖染?，然后自嘲地說：“這也算是安佳琪幫著練出的技能，咱們?yōu)榱怂梢槐??！?/p>

那時候夏淼身邊出現(xiàn)了一個可愛的姑娘，她跟我們同一個學校，不同的院系，長了一張我們看著面熟卻又叫不出名字的臉。眼睛大大的很漂亮，鼻梁旁邊有細密的雀斑，笑的時候鼻頭微微皺起，是一副高中生才有的純真樣子。

她叫喬橋，夏淼剛到這家酒吧唱歌的第二天她就找未了，在離舞臺最近的位置上一個人坐著，雙手托腮望著臺上的夏淼，嘴角忍不住上翹，大眼睛里閃著興奮又喜悅的光芒，典型的粉絲模樣。她隔三岔五地來，只是靜靜地坐在位置上聽歌，像是一朵在星空下發(fā)著柔光的睡蓮。

慢慢地，夏淼開始在唱歌的空隙偷看她，目光對視時她也不會躲閃，只是略顯羞澀地皺起鼻頭，用潔白整齊的牙齒輕輕咬住下唇。她面前總是放一杯好看的“夢幻勒曼湖”，精致的高腳杯在昏暗燈光的照射下在她臉上折射出迷人的藍色，竟有些魅惑的味道。

后來夏淼開始坐下陪她喝上一杯，也會在偶爾提早下班的晚上送她回家。和她在一起總是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候兩個人在午夜的街頭笑得太大聲，還會被臨街的住戶開窗大罵。兩個人先是愣住對看，然后拉著手偷笑著跑開了。

喬橋告訴夏淼自己從一開學就注意到他了，但夏淼卻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在她窗前給安佳琪唱了四年的歌，而她，每天晚上都會守在窗前等著夏淼來，她不敢拉開窗簾，只能隔著窗簾認真地聽，偷偷地看?！拔野?，后來不聽你唱歌就睡不著覺呢！”喬橋?qū)ο捻嫡f這話的時候他倆正坐在酒吧的后門外看月亮，夏淼抱著吉他為她演唱自己新寫的歌。喬橋覺得很好聽，就讓他一遍一遍地唱，她的樂感很好，剛聽了兩三遍就可以輕輕地跟著附和幾聲副歌部分，她的聲音很好聽，就像天上朦朧又好看的月亮。

夏淼抬起頭閉上眼睛，四周變得很溫暖，他忽然感覺自己像是站在高高的地方，背后是翠綠，腳下是云海，而喬橋，就是這山谷里最可愛的百靈鳥。

[4] CLIMBER

而安佳琪，是忽然間出現(xiàn)在夏淼唱歌的酒吧的，她在夏淼剛唱完一首歌的時候大聲為他鼓掌，然后站起身沖他招手讓他過來。

畢業(yè)后安佳琪先后又換了幾個男朋友，后來被朋友介紹去了一家不錯的私企，上班沒多久就跟老板好上了?？衫习迨莻€有家室的人，他們在一起還不到半年就被他老婆抓個正著，現(xiàn)在連工作都丟了。

安佳琪說這話的時候坦然得就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然后她苦笑一下，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望著夏淼說： “之前年輕不懂事，總覺得漂亮是資本，從來不把愛情當回事兒。但當我離開公司，自己每天在家里悶著覺得沒臉出去見人的時候，心里一直想的，卻是在我樓下唱了四年歌兒的你?！?/p>

夏淼并沒有回話，只是拿了酒瓶往兩個人的酒杯里倒了酒，端起來想和安佳琪碰一杯。安佳琪沒有舉杯，她又拿起酒瓶把兩個杯子都倒?jié)M，舉起來說： “咱倆比賽，如果你先喝完，我就做你女朋友?！?/p>

那天安佳琪喝得非常慢，她用手指捏住杯頸，優(yōu)雅地啜飲著，并不時用眼角睨視著夏淼。夏淼喝得很快，杯子里的酒眼看就要見底了。安佳琪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了笑意，卻看到夏淼把杯子放下了，而杯中的酒還剩三分之一。

“你什么意思？”安佳琪面露慍色，放下手中的杯子看著夏淼。夏淼低著頭沒說話，良久，他抬頭看著安佳琪，露出略顯戲謔的笑， “我說安佳琪，你爬過山嗎？”

“什么？”安佳琪聽不懂夏淼話里的意思。但夏淼并沒有解釋，他擺擺手站起身，說了句：“今天的酒我買單。”便離開了。

夏淼和安佳琪會面一個月后，他第一次帶著喬橋登臺演出。喬橋穿了條長長的吊帶裙，頭發(fā)在腦后隨意地扎著，一些發(fā)絲凌亂地在她臉旁散落著，聲音空靈又好聽。夏淼坐在她身邊，輕輕地用吉他為她伴奏，偶爾哼唱幾句和聲。他們時不時對望，四周全是幸福又甜蜜的氣息。

我和全場的聽眾一起陶醉在這浪漫的氛圍中，直到老大拍著我的肩膀，指著靠門的角落里坐著的姑娘讓我看。

那個姑娘穿了黑色的裙子，面前擺著一杯喝了一半的長島冰茶，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臺上的夏淼，似乎聽得比誰都認真。

然后我聽到老大說： “嘿！角落那個哭著聽歌的姑娘，不就是安佳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