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明
一
1996年8月的一天,我頂著烈日、冒著酷暑,走進了一所名叫“達郭完小”的小學,開始了我的教書生涯。
這是一所村級完全小學,12個班級,14位老師。我去的時候,學校剛剛建成兩層教學樓,整個校園雜物橫陳,一片狼藉。
在我走進校園的那一刻,校長笑盈盈地迎了上來,把我接到操場邊的一間小平屋里。
校長姓毛,大塊頭,四十多歲,滿臉的絡(luò)腮胡,說話嗓門特大,底氣很足。后來才知道,他在這兒已算是很年輕了。在我來這所學校前,這里的老師平均年齡52歲。
校長當時跟我談了些什么,我已記不得了,但我忘不了的是,那一刻,我的心里一直在嘀咕:在這里,我會呆多久?三年、五年、十年、一輩子……
校園生活單調(diào)而緩慢。早上七點半到校,管理晨讀,然后備課、上課、改作業(yè)。學校沒有食堂,也沒有廚師,中午只能自己買菜做飯。下午接著備課、上課、改作業(yè),偶爾打個盹,或者輔導一下孩子,到四點鐘,下班回家。
這里沒什么文體活動。老師基本上是本村人,除了教書,還要照顧自家的田地,沒那個閑心做“虛活”。
這里也沒什么教研活動。都是一幫老爺爺老奶奶,誰也不想聽誰的課,誰也不想讓誰來聽課,更別提專業(yè)化發(fā)展的自覺了。
這里很少開會,有什么事大家相互通個氣;何況,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
這里也沒多少福利待遇。教師節(jié)50元,春節(jié)100元,僅此而已。
日子就這么靜靜地流淌著,我像一只在大海上漂泊的小船,不知道岸在哪里?不知道駛向何方?
在這里,我待了四年。在這四年中,我只外出聽了一次課。然而,正是這一次聽課,徹底改變了我整個教育人生的軌跡。
那是1999年10月的一天,在紹興劇院舉行了一場特級教師課堂教學觀摩活動。多年從未出過門的我,這一次恰巧趕上了。
活動中,我聽到了支玉恒老師的《太陽》。我怎么也沒有想到,語文課竟然可以這么上!語文課竟然這么有味道!語文課竟然可以上得這么叛逆!
當然,時至今日,對于這堂課的教學過程,已無需贅言。事實上,支老師的《太陽》,就像于永正老師的《草》,靳家彥老師的《跳水》,賈志敏老師的《兩個名字》一樣,早已成了那個時代的經(jīng)典。而我的幸運在于,這樣的經(jīng)典,讓一個教了四年語文、只外出聽了一次課的教壇新手趕上了。
在這樣的經(jīng)典面前,我原有的教學觀念、教學想法、教學個性全都轟然倒下。對于當時的我來說,除了頂禮膜拜,沒有其他。
在后來的好幾天里,這堂課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之中。我開始反思自己的教學。我暗想:課,不能再這樣上了;日子,不能再這樣混了;生命,不能再這樣耗了。從此,我開始了教書、讀書、思考、寫作的耕讀生涯。
二
我喜歡讀書。每天除了工作,最大的樂趣就是坐在書房里,煮一壺清茶,讀幾頁閑書,與三五好友暢敘書話。
我一直以為,讀書是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飯、睡覺一樣,若是一日不讀,便覺“面目可憎”。特別是作為一名語文教師,如果不愛讀書,不善讀書,很難成為一名真正的好老師。
我讀書很雜,文學的、史學的、美學的、哲學的,都有涉獵,如宗白華的《美學散步》、司馬遷的《史記》、錢鐘書的《圍城》、高爾泰的《尋找家園》等,都是我常讀之書。此外,我還將《紅樓夢》《靜悄悄的革命》《語文科課程論基礎(chǔ)》列為精讀之書,放在案頭,常讀常悟,常讀常新。閱讀,為我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讓我能夠跳出教育看教育,跳出語文看語文。
讀書久了,我的心漸漸變得柔軟、平和、有情味,我的課也漸漸變得有趣、有味、有內(nèi)涵。有學生曾這樣感念:“已經(jīng)很久沒聽您上課了,多想回到過去,聽聽您那厚重的嗓音,看看您那平和的笑容……可是,這一切,只能埋藏在記憶深處了?!?/p>
除了讀書,我還喜歡寫作。我常跟人說,語文老師要愛寫、會寫、能寫,只有這樣,才知道將學生帶往何處;也只有這樣,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這些年來,我?guī)缀趺刻於荚趯?,或言教學心得,或語生活瑣事,或談人生感悟。我用文字記錄思考,也用文字記錄成長。如今,我已寫下了數(shù)百萬字的文稿,其中有近百篇教育教學論文和案例在公開刊物發(fā)表,還出版了學術(shù)專著《因?qū)W設(shè)教——基于學情分析的單篇閱讀教學設(shè)計重構(gòu)》。
可以這么說,正是寫作,架起了我成長的階梯,構(gòu)筑了我精神的家園,喚醒了我對生命意義的認識。
有人問我:“你這么勤勉地讀,這么辛苦地寫,究竟為了什么?”我笑答:“讀書讓我拋卻浮華,寫作讓我心靈安頓,在且讀且寫中,我遇見了更好的生活,也遇見了更好的自己?!?/p>
三
而今,我已在教壇摸爬滾打二十多年,當年的雄心早就不在,曾經(jīng)的激情已然褪去,過往的豪言留作笑談。四十個匆匆而過的短暫春秋無時無刻不在警醒我:人生苦短,如白駒過隙,一個人,一輩子,就做一件事吧!而我要做、我能做的,那就是教好書、育好人。
二十年來,我始終堅守在語文園里,勤耕細作,靜待花開。我思考語文教學“高耗”與“高效”的問題;思考語文課堂“藝術(shù)性”與“科學性”的問題;思考語文教師“真性成長”與“假性發(fā)展”的問題……
我感悟到:語文老師,應(yīng)當是一名儒者。
課堂上,他(她)會不激不厲、循循善誘地講課,如一位中正平和的長者,領(lǐng)著一幫天真無邪的孩子,一同去追尋他們心中的夢想,一同去朝圣他們心中的語文。
課堂外,他(她)又當甘于寂寞,甘于清貧,一豆燭光,一杯淡茶,一卷青書,遠離世俗的喧囂,遠離塵世的紛爭;然而他(她)又胸藏萬壑,心懷天下。
我體會到:語文老師,還當是一名行者。
做一名語文老師是幸運的,因為語文詩意、浪漫、審美;然而,做一名語文老師又是孤寂的,因為語文承載著太多的思想、太深的情感、太重的使命。這就需要教師有行腳僧一般的勇氣、信仰與毅力,雖身處寒境,卻依然幾十年如一日,孜孜探求語文教學之規(guī)律,默默耕耘語文教學之田園。人譽之,欣然;人詆之,欣欣然。
我領(lǐng)悟到:語文老師,更當是一名智者。
智慧的語文老師視教育為一種享受,而不是犧牲;視教育為一種創(chuàng)造,而不是重復(fù);視教育為一種事業(yè),而不是職業(yè)。他(她)的一生或許永遠也不會有驚天動地的偉業(yè),但他(她)如百合,展開是一朵花,合攏是一枚果;如星辰,遠望像一盞燈,近看似一團火……
智慧的語文老師愛讀、愛寫、愛思考,也盡其所能讓學生愛讀、愛寫、愛思考。他(她)既關(guān)注學生的發(fā)展,又不忘自身的發(fā)展。他(她)不是在夜以繼日地“掏空”自己,而是在日積月累地增補自己、完善自己、成就自己。
禪說:“做本分事,持平常心,成自在人!”盡管在這個物欲橫流、紛繁喧囂的時代,這是一種多么遙遠而美麗的奢望,但我愿以此為信條,守一顆平常之心,做一些平常之事,靜心享受工作的幸福,盡情感受生命的精彩!
(作者單位:浙江紹興市上虞區(qū)小越街道中心小學)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