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喙的人

袁月明

土根小心翼翼地摘下口罩。他沒想到，父親的那句話，居然成真了。他剛當(dāng)上公交公司的股長，就長出了米黃的喙。

土根從小就喜歡湊在七大姑八大姨身邊，聽她們東家長西家短。日子久了，土根便成了油嘴滑舌、顛倒是非的人。父親十分生氣，嚇唬他說，你再這樣胡說八道，會長出鳥嘴的。土根不信，把父親的話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

當(dāng)然，也全靠他這張嘴，剛來公司沒幾年，土根就從普通司機升職至股長。

不過，終不能每天都用鳥嘴和別人說話吧！土根思慮再三，決定趁別人還不知道，去韓國做整形手術(shù)，恢復(fù)正常的模樣。他想，從此以后，再也不亂說話了，就靠實力安安分分地工作。

但土根根本就抑制不住說假話——幾十年了，說得太久，很難改變了，常常一張口假話就出來了。自然，喙又長了出來。土根就不斷地想辦法除喙，但只要一說假話，喙還是會長出來。土根又氣又惱，就干脆戴上了口罩。

股長，你咋整天戴個口罩?。客虏唤獾貑?。哦，我們這可是公交公司，尾氣污染太嚴(yán)重，對身體不好！哦，你看，還有這霧霾……土根便這樣糊弄公司的人。見大家對此深信不疑，土根便沒有了絲毫壓力，更是肆無忌憚地說恭維的話，說假話，說大話。有口罩擋著，還怕什么呢！土根樂呵呵地想著。也因為他這“口才”，土根官運亨通，一直升至科長。同時，土根發(fā)現(xiàn)，公司里戴口罩的同事也越來越多了。

一天，公司召開會議，土根穿戴整齊，戴好了口罩，欣然前往。到了公司，土根按照慣例先去拜訪老總。土根緊握紅包的手揣在褲兜里走向老總的辦公室。剛到門口，透過門縫，他發(fā)現(xiàn)老總正聚精會神地照著鏡子。老總居然也長著喙，而且比他的還長，比他的還大。土根又驚又怯， 悄悄退了出來。

我就說嘛，世上哪有不說假說的人，你看他那喙，還不知道說過多少假話呢？我又怕什么呢？會議就要開始了，于是，土根得意地摘掉口罩，大搖大擺地進(jìn)入會議室。一開始，人們都吃驚地望著他，但那幾個和他關(guān)系最好的下屬卻異常興奮，他們見土根摘掉口罩，也立刻解開圍巾口罩——他們，居然也都長著喙。

土根更坦然了，在會場大聲為自己的喙宣傳。他說，其實人都有喙，長喙更有利于人類進(jìn)化，更有利于適應(yīng)社會。他的下屬們紛紛響應(yīng)，感覺土根說的有道理。甚至一些沒有長喙的人開始打開淘寶頁面，購買仿真喙。場面一時熱鬧非凡。

都在亂叫什么啊？老總生氣地大喊。人們驚慌失措，有的趕緊關(guān)閉了網(wǎng)頁，有的又把喙藏在了圍巾、口罩后面。而土根不慌不忙，依舊神采飛揚。他大聲對老總說，您也別藏了，也把喙露出來吧，整天戴著口罩多累啊，現(xiàn)在時代變了，長喙是潮流，您看在座的各位精英，不都長著喙嗎？

老總四處瞧瞧，發(fā)現(xiàn)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臉上，愣了一會兒，他笑著把口罩摘了下來，現(xiàn)場又一次歡騰。從此，長喙成了潮流：那些長喙的，竟公然開店，教那些不會說假話的人說假話;那些學(xué)不會的，到鳥喙專賣店，買仿真喙戴上。

但“好景”不長，上級發(fā)現(xiàn)了這個不正常的現(xiàn)象，特地派人下來調(diào)查。很快，那些長喙的都受到了懲處，老總和土根被調(diào)查，說要作為反面教材對人們進(jìn)行警示教育。自然，老總和土根的官位不保。

已經(jīng)傍晚了，土根無精打采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林間小道旁，鳥兒都已歸巢，整條路上都是嘰嘰喳喳的叫聲。土根低著頭快步地走著，活像一只因偷食而被發(fā)現(xiàn)的鳥。

土根后悔了，他想起了父親的那句話，流下了懊悔的淚水。是的，他終于明白了，再華麗的假話也不如簡樸的真實來得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