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麗君
(西安外國語大學東方語言文化學院,陜西西安 710128)
眾所周知,杜甫半生都在戰(zhàn)亂中度過,其沉郁頓挫、憂國憂民的詩風正是當時他所處社會環(huán)境的真實寫照,站在歷史的轉折點,作為詩人的自覺性漸漸顯露出來。中國文學史上最早對杜甫詩歌進行評價的是中唐詩人元稹,后又有五代的劉昫、宋祁等,大多都持贊美之詞。北宋中期強調杜甫的“忠君愛民”思想,之后對杜甫的研究呈多角度趨勢,更有分析杜詩表現技巧、藝術性等方面的研究。
中國與朝鮮半島接壤,自古以來在文化上的交流十分頻繁,早在春秋時代,中國文化就已傳到朝鮮半島。韓國文獻中最早有關杜甫的記錄是在高麗仁宗二十年(1142),載于進士林宗庇及第后的《上座主權學士謝及第啟》,由此可見高麗時期的文人已經知道杜甫在詩文學中的地位。
林椿在文壇上的活動時間要比同期的李仁老早十余年,李仁老贊其詩有“騷雅之風骨”,另外,在《西河先生集》的序言中提到,林椿的學問深得其伯父林宗庇的影響,而正如上文所述,林宗庇是具體提及杜甫的第一人,這在林椿對杜詩接受方面也有著深刻的內在聯系。
《西河先生集》是林椿現存的唯一文集,其中所載詩文198篇,漢詩144篇,現將《西河先生集》中直接提及杜甫的詩句見表1。
表1 《西河先生集》中提及杜甫的詩句
林椿出身于名門望族之中,但他并沒有選擇以蔭敘之道走向仕途,反而毅然選擇科舉道路,后遭遇武臣叛亂,在面對家族迅速衰落的同時,生計成為林椿難以回避的主要問題,在林椿的作品中,有不少詩歌表現了這份悲士不遇,而與同樣懷才不遇的杜甫之間所產生的強烈共鳴則加重了林椿對自身身世的悲憤之情。如《書懷》:“何事年來窮到骨,長饑卻似杜陵翁”中林椿借與杜甫的比較,在感嘆自己悲士不遇身世的同時,也暗含著與杜甫一樣,雖擁有傲人的才華,但在現實面前無法實現的內心情感?!洞雾嵗钕鄧娰涢L句》:“杜陵野叟稱老手,往往氣屈屢乞盟”中可以看出林椿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通過現實與向往的對比,突顯林椿懷才不遇的情感。杜甫自安史之亂爆發(fā)后便走向了漂泊之路,同樣,林椿在武臣亂之后也被迫逃離開京,不遇、流落與貧寒困頓,種種遭遇匯聚成詩人心中濃重的悲情,也化為其作品中的聲聲嘆息。
另外林椿還常常通過借用、活用杜甫的詩句來提升自身作品的文學性?!顿R皇甫沆及第二首》:“揚劍博見聞,李杜工綴書”是林椿祝賀好友皇甫沆科舉及第的詩文,此處引入了中國詩壇的兩大代表性人物——李白和杜甫,林椿是通過引入李白和杜甫表達對杜甫的贊美。《次前韻奉答》:“詩妙誰如杜,書奇又止顏”中林椿對杜甫直接贊揚,認為杜甫將抑揚頓挫的悲慨發(fā)揮到了極致。
另外林椿的書、序、祭文等中也有對杜甫的直接評價,《上按部學士啟》:“歷觀前輩,能有幾人子厚雄深,雖韓愈尚難為敵,少陵高峭,使李白莫窺其潘?!薄吨x金少卿啟》:“閣下世襲日七葉,家傳韋氏一經,廉如鮑捷如慶勇如賁,器宏而博,書止顏,文止韓,詩止杜,學無不窺?!边@些都表達了林椿對于杜甫的崇尚之情。
林椿主要以化用引杜詩入詩,化用是指在理解他人作品的基礎上,重新組合、升華自己的作品。在林椿對杜詩的化用實例中,“布衣”一詞的使用屢見不鮮,尤其在晚年隱遁時期常以“襄陽布衣”自比,而杜甫自號“少陵野老”,亦喜歡自稱“杜陵布衣”,以“野老”和“布衣”來比擬自己顛沛流離的人生境遇,林椿對“布衣”一詞的化用也正是建立在這一情感共鳴的基礎之上。
《作詩賀李狀元眉叟》中:“風急摶鵬從北起,月明驚鵲向南飛。山妻只怪頭如雪,猶著當年一布衣。”是林椿在聽聞好友李仁老及第狀元消息之后所作的祝賀詩篇,前句的“凜凜奇鋒百勝威”意在贊嘆李仁老的妙筆生花之才,后句“先捷”與“獨歸”,“摶鵬”與“驚鵲”之間的對比反襯出林椿內心的落寞與挫敗之感,尾聯 “山妻”嗔責自己仍是“一布衣”,更顯林椿在為好友及第感到欣喜的同時,對自我無力無奈心境的感嘆。尾句“一布衣”援引自杜甫的“杜陵布衣”,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詩中:“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 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弊苑Q“杜陵布衣”,顯示自己普通親民的形象,原本志存高遠想要自比“稷與契”,但志向雖宏闊卻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
由此可見,詩人自嘲中帶有強烈的幽憤之情,這種幽憤是雖有出世之心,卻依舊埋沒風塵的無奈,林椿在《作詩賀李狀元眉叟》中表達的心境也與此相似,“猶著當年一布衣”與“杜陵有布衣”中的“布衣”都暗含一種自嘲噱諷之情,承載著詩人的真實情感與復雜心緒?!吨x人見訪》中“恒饑窮子美,非病老維摩”援引杜甫《狂夫》的“恒饑稚子色凄涼”,但林椿在化用的基礎上,加深對人生困苦的悲嘆之感,同時也借杜甫之困苦言自己之愁苦。
不難發(fā)現林椿對于杜詩的化用,大多意在援引與杜甫相似的人生悲苦心境,不管是對“杜陵布衣”還是“恒饑稚子”的化用,歸根結底都是在與杜甫這種頗為相似的困頓境遇中加重自身情感的抒發(fā),另外,在這種同病相憐的共鳴感背后,或多或少可以看出林椿是有意與文壇大師搭建關系,從而在這種關系中獲取著短暫而又微弱的精神慰籍。
北宋中期的文人重新審視杜詩的藝術價值和意識形態(tài),這種在詩評上的改變對鄰國高麗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本文通過高麗代表文人林椿的漢詩,簡略梳理了其對杜甫的接受情況。
杜甫在林椿詩中往往以詩家楷模的形象登場,他的不遇與流落是作品中一縷化不開的情感色線,而通過引入具有相同人生經歷的杜甫,這份悲涼與感傷更加濃重清晰,但從接受角度來看,林椿引入杜甫是單純和表面的,其主要的側重面依然是自身情感的抒發(fā)。林椿深受中國詩壇眾多詩人的影響,但因擁有與杜甫相似的人生經歷,他在表示對杜甫的贊賞時是直截了當的。
林椿主要采用化用的方法將杜詩引入詩中,以“布衣”這一意向為例,發(fā)現林椿對杜詩的化用背后隱藏著獲取微弱精神慰籍的情感傾向,而“布衣”意向是化杜甫之哀愁為自身之凄涼的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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