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權(quán)社會婚姻下的“女性孤獨”
——以林芙美子與張愛玲筆下的女性世界為例

尹鳳先（沈陽航空航天大學 遼寧 沈陽 110000）

從古至今，中日小說中并不缺乏女性形象的描述，但大多以男性視角為出發(fā)點。男性視角下的女性形象大都以父權(quán)社會下的男性意識以及男性對女性的訴求、期待來塑造，符合男性喜好和價值觀的女性形象并不能幫助現(xiàn)代人了解女性的真實形象和心理。林芙美子與張愛玲兩位作者都以女性角度和立場將女性視為“他者”，并嘗試將被藏匿于父權(quán)社會下的真實女性挖掘出來，真實地將女性婚姻中的情感孤獨展現(xiàn)出來。

林芙美子筆下婚姻中的“女性孤獨”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寫道：“結(jié)婚，是社會傳統(tǒng)賦予女人的命運?！眰鹘y(tǒng)意識中女性的價值只有借助婚姻，在成為妻子和母親的角色后才會被社會所認可，因此女性走入婚姻后，就承擔著世俗眼中她們應該有的角色和形象，證明其存在的合理性。但是從以往乃至現(xiàn)代的中日小說中不難看出大多數(shù)女性都嘗試從婚姻中尋找精神依附感、物質(zhì)滿足感以及歸屬感。然而婚姻中的女性并沒有獲得自我價值實現(xiàn)的機會。林芙美子筆下描述的女性世界說明走入婚姻的女性持續(xù)處在尷尬和卑微的境遇中。

1．經(jīng)濟依附于男人的三千代們

三千代是林芙美子小說《飯》的女主人公，她結(jié)婚五年仍對生活強烈不滿，充滿對婚后無聊生活的倦怠和厭膩，三千代在空蕩蕩的房間中不停地做家務(wù)，并感受著自己的女性孤獨。雖然她的物質(zhì)生活并不貧瘠，但是家庭囚禁了三千代的青春與自由，家務(wù)反復而多雜，長期承擔家庭主婦角色的三千代并不能在家庭主婦這個崗位上找到成就感。小說《飯》的背景是日本社會處于脫離混亂期間，女性與男性社會地位存在差異的時侯，女性會有無力感與自我質(zhì)疑感。導致女性被囚禁于家庭的真正原因是女人對男人有著經(jīng)濟依附。此類家庭女性并非僅限于三千代，而是三千代們，她們認為丈夫與妻子之間是主從關(guān)系，女性在妻子的角色中需要向生活妥協(xié)。

2．經(jīng)濟與情感均依附于男人的啟子們

《悲哀的妻子》中的女主人公啟子被母性和妻性的雙重角色束縛，這種束縛剝奪了啟子從家庭中獲得自由的權(quán)力，奪取了她重新追求自我的期待，使其不得不安于家庭并始終孤獨。正如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的：“婚姻不但是一項光榮事業(yè)，也是女人作為母親和愛人獲得性實現(xiàn)，并保持自己完整社會尊嚴的工具?！迸宰鳛樵诟笝?quán)社會中成長起來的完整個體，在婚后其個體身份消失，服務(wù)丈夫、服務(wù)家庭成為其新的職業(yè)，其存在的價值不過是整個父權(quán)社會賦予的，其孤獨不僅在于難以與丈夫心靈相通，還在于其主觀層面對男人的精神與經(jīng)濟依附。

張愛玲筆下婚姻中的“女性孤獨”

張愛玲筆下描寫的女性在婚姻中的重點是婚后生活的痛苦與孤獨感，但是這種具有悲劇色彩的心理感覺并不遵從傳統(tǒng)悲劇小說中慣常以厄運作為輔助推動者的描述模式，而是以人們習以為常的慣性體現(xiàn)婚后女性的孤獨，道出導致女性孤獨的本質(zhì)原因。

林芙美子認為女性走入婚姻是父權(quán)社會既定模式造成的，而張愛玲認為女性走入婚姻是為了謀生、生存，成為某人的妻子是其既定的職業(yè)，甚至一生的追求。但是一旦選擇了“妻子”的崗位，就無法脫離，就像張愛玲在《茉莉香片》中描述的：“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給蟲蛀了，死也還死在屏風上?！睆垚哿嵴J為女性被鎖在家庭的私域中并原地踏步時，其斗爭的對象并非男性和生活，而是其他女性以及本人。比如《小艾》中打麻將的五太太，她消磨內(nèi)心苦悶和寂寞的方式是與姨奶奶抗衡，日日打麻將與嗑瓜子。張愛玲承認父權(quán)制度對正妻們的影響，比如封閉生命與青春，再比如賦予單一化身份，剝奪其他社會角色等。

“女性孤獨”產(chǎn)生的原因

1．生理弱勢和經(jīng)濟的過于依附

在生理上，女性體能低于男性，這是比較客觀的。除先天的體能之外，女性還需要懷孕與生育，使得女性更容易被內(nèi)囿于家庭中，這是導致女性出現(xiàn)心理孤獨的原因之一。但是技術(shù)可以消除男女體力的不均衡，很多現(xiàn)代機器只需要很少的體力控制，所以生理差異只是導致女性受困于家庭的原因之一，而不是導致女性孤獨的必然原因。

因經(jīng)濟的不平等而引發(fā)精神的變化是導致女性在父權(quán)社會條件下走入婚姻的一大推力。按照林芙美子的描述，女性始終在等待來自男性的支持，無論其是否掌管家中財政大全，男人都是她生活的整個依附對象。她認為女性只有擺脫對男性的經(jīng)濟依存才能獨立自主，但從張愛玲的描述和分析表明，除經(jīng)濟的依附之外，精神依附同樣會導致女性處于婚姻從屬地位，甚至導致其精神、心理等方面在婚姻中被孤立。

2．自我否定后的心靈禁錮

即便發(fā)展到目前為止，生育與家務(wù)仍是女性發(fā)展的潛在和直接阻力，在沖出家庭之后，女性不僅需要承擔與男性一樣的工作，還需要承擔家務(wù)及生育職責。張愛玲提出女性角色存在多重角色沖突與壓力，所謂的男女完全平等令女性陷入新的泥沼中。男女平等標準其實難以使用量化的標準進行度量，當兩性不再是彼此的主體，女性不再演繹男性視角下以及自身接受的男性對女性既定的標準時，才有可能打破孤獨的禁錮，畢竟從某種意義上講，女性的孤獨也來自于自己對自己的禁錮，而并非完全來自于男性。比如林芙美子《放浪記》中的各類女性形象，《稻妻》中母女形象以及《晚菊》中的藝妓等。張愛玲筆下描述的女性基本是處在自我否定后，是沒落家族中心靈被禁錮的太太和小姐們，還有封建貴族的女性遺老遺少們，她們不僅禁錮自己的心靈，還存在相互禁錮，甚至相互陷害，唯恐他人“先進”過自己。比如白流蘇認為她的女性親戚們傷風敗俗。

3．心甘情愿接受父權(quán)標準禁錮

張愛玲與林芙美子塑造的女性世界中，比較明晰的是很多女性自覺地認為自己的天生宿命就是家庭并自愿依附男性，因此心甘情愿接受父權(quán)的標準禁錮。波伏娃提出女性自身弱點是依附性和內(nèi)在性，這就是受父權(quán)文化和父權(quán)社會的影響。男性依靠自己的社會地位和需要制定約束女性的制度與法律，并建立起以男性為中心的文化。父權(quán)社會中的女性從誕生之日就被灌輸了做完美他者的思想和標準，使得其愿意自覺自主地用父權(quán)社會法律和文化來內(nèi)化自我意識，形成女性成長的角色標準，導致女性在精神和心理方面都信奉父權(quán)制定的法律和真理，讓自己的生命在父權(quán)社會中化為無形，所以女性的孤獨自然無從排解。

男女兩性存在巨大的客觀差異，長期以來女性文學作品中主張的男女平等，是以“男人能干的我們女人也能干”為基礎(chǔ)。但這種觀點卻人為地忽視了男女心理與生理方面的差異。女性的他者地位是伴隨父權(quán)文化的引導和逼迫才得以形成。然而女性并非天生被動接受者，人群具有從眾效應，這種效應也可稱為羊群效應，當絕大多數(shù)女性都接受男性角色的限定，自覺放棄自己在社會、家庭、生活中的主體性地位時，女性意識的覺醒與女性的孤獨實際是同時存在的，此種孤獨與覺醒具有相對性，既相對其他女性群體而存在，也相對于男性群體而存在。

影響作家判斷女性婚姻中孤獨感的因素

1．基于作家主體意識與描述對象境遇的差異

作家主體意識與描述對象境遇的差異很容易導致其描寫的不到位，甚至描寫錯位。比如林芙美子所描述的以閉塞感、孤獨感為主題的家庭主婦們表現(xiàn)出她對女性的研究深度并不夠。這與林芙美子本身對女性孤獨的認知相關(guān)，林芙美子很早就意識到女性自由的重要性，其處理孤獨和不滿的方式是旅行，即便婚后也要求將家務(wù)和工作區(qū)分開，兩性不能互相打擾對方生活等。由此可見，林芙美子本身的生活方式與思想意識早已經(jīng)超過了時代的發(fā)展走向，可作為女性解放的典范。因此，林芙美子的婚后孤獨感與煩惱和普通女性婚后的孤獨不同，此種距離感只能通過描寫男性形象作為輔助，導致林芙美子筆下女性婚后的孤獨具有相對性和狹隘性。

2．基于中日家庭觀差異影響

中日家庭觀不同，中國父權(quán)家庭制度以血緣延續(xù)作為關(guān)注核心，需要男婚女嫁傳宗接代，女性存在的價值和首要任務(wù)是生養(yǎng)男孩，來繼承家族權(quán)力和財富，這樣的男性家庭觀對女性束縛更為極端，也更為沉重，所以無愛的婚姻極為常見。女性的孤獨主要來自對自己能否在家庭中獲得合理的、自己所期待的位置與現(xiàn)實之間的差距，比如張愛玲筆下的太太和姨太太們之間的博弈，很難說她們彼此的斗爭不是在爭奪生存權(quán)力和角色定位。因此張愛玲作品中很多女性走出了壓抑他們個性的家庭，但卻又無所適從。

日本父權(quán)制度下家族制度對血緣的重視度低于中國，其認為的“家”是家族成員和經(jīng)濟的共同體。林芙美子筆下的女性群體愿意走出家庭尋找出路，但是卻很難馬上脫離對男性經(jīng)濟和精神的依附。如《浮云》中的雪子，叛離父權(quán)社會，從“家庭”出走，經(jīng)歷被撕裂的陣痛卻又嘗試走新道路。雪子到死也沒有回到家庭中，其一生的努力都是為了走出家庭。而《傾城之戀》中白流蘇卻是費盡心思努力走入家庭。同樣是接受過新式教育，雪子和白流蘇對待婚姻觀念的差異很明顯，她們還會被其長期以來的家庭觀念所影響，甚至會配合著傳統(tǒng)家庭觀對她們的壓迫，從一種孤獨走入另一種孤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