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陰影

啊，看這些美麗的陰影

桂花山后的小路走進五月

你交談的語氣就漸漸涼了下來

花朵和接下來的日子掛在唇邊

未開的凋謝的，都心思般易碎透明

于是五月過去還是五月

萬千里漫漫路程，我放下或提起筆

都一樣快馬加鞭來到你的桌前

現(xiàn)在是深秋，空氣安靜

麥子和塵埃收進倉庫

這么多年過去，你依然

是那位勤勞、美麗的農(nóng)婦

把咖啡的霧氣當作炊煙，為一個人

洗盡村外那條清澈的流水

輕易地就帶來或帶走一場雨

我打開遮雨的傘還是關上漏風的門

那些刻好未刻好的字跡

都重新變得石頭般脆弱模糊

風景是無暇多看了

書頁也難以季節(jié)更替為秩序

自從這街道上滿眼的藍色幕墻

代替了那扇小小的木質(zhì)窗戶

我還試著將你比喻成窗外的云

新的語法和修辭出現(xiàn)后

這一表達不知是不是變得十分可疑

而那時候正是，有云的早晨

桂花山林間樹影斑斕

你說：呵，快看這些美麗的陰影

——這是幾年間我始終未懂的話

整個五月，以及此后漫長忙碌的時間

說出與未說出的，就這么一句

長 者

你樂于接受的坦誠與懺悔

你樂于告知的忽略及隱秘

我所有黯淡無光的虛榮

等待消失的事物飛速回返

等待發(fā)覺更多的稍縱即逝

你的態(tài)度同樣不值一提

你的前路更加兇險異常

這絕不是你盼望已久的死亡

不是你盼望已久的夏至日

你在夜間的草叢席地而坐

還有多少讖語孤苦伶仃

還有多少牙床暗藏燈光

我的身份是逃不脫的詛咒

你那高高在上的神明知道

沒有一種虔誠是苦口良藥

沒有一個亡靈在渴求禱告

只剩這幾張紙了

所以說

我就只剩這幾張紙了

紙幣，紙頁，還有

紙做的幾平米的小房子

一個人的年代一去不復返

你回不去了，我也回不去了

我曾經(jīng)讓你在紙上來來去去

讓你在紙上耕作，休息

然后把字寫得像莊稼一樣茂盛、誠實

我曾經(jīng)以為，紙張的厚度會接近泥土的厚

度

我以為紙張的透明就是泥土的透明

紙頁與紙幣，來自同一片麥田嗎？

要不為何一張上

有我捉過的蛐蛐的叫聲

另一張，一抬手

就遮住了黃河岸邊的那片天空？

一張紙，如果代表一片云

如何排列這些紙頁與符號

才能帶來一場我想要的雨？

在七月，一場雨

如果從一瓶墨水中開始

我的紙做的幾平米的小房子

你說，會住得下誰？

一個下午，在診所打點滴

如果時間以液體的形式進入身體

就像這個下午，陽光燦爛

透明如頭頂?shù)牟Ａ?/p>

在診所，針尖上的疼痛

是否讓你感覺離自己更近？

一場雨帶來幸福也帶來疾病

你是否能在他們面前

保持同樣的誠實和熱情？

而藥物以液體的形式進入身體

在黑暗的血管里流動、碰壁、分岔，又匯合

像一個人走在過去的路上

為了尋找，踏遍所有的街口

在診所，一個下午離你如此之近

被來自高處的事物治愈著

算起來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些下雨，或晴朗的日子

你和雨中的水洼一樣低

而勞動的雙手，高高舉起

它上面是泥土

泥土上面，是新鮮的谷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