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屯訪古

圖 文/盧惠龍

◎作者（右）在天龍屯堡

我來到中國歷史文化名鎮(zhèn)——天龍屯堡。

天龍位于平壩。平壩，是因它得天獨(dú)厚地?fù)碛?塊面積超過萬畝的壩子而得名。

天龍屯是一個石頭的城堡。有600年歷史了。600年前，朱元璋討伐云南元朝殘部梁王把匝納瓦爾密，大功告成，把十多萬軍隊(duì)留守貴州安順一線，設(shè)立屯堡，以百戶為屯，千戶為堡，控扼交通要道，保證驛路暢通，永保西南太平。

天龍屯和其他屯堡幾乎一樣，就地取材，以石為主的建筑原料建成一個個石頭城。一個屯堡就是一座全然的石頭城，一戶民宅就是一座純粹石頭的房屋。放眼望去，石頭的房，石頭的路，石頭的墻，高的、矮的、遠(yuǎn)的、近的，全是石頭的灰白色連綴成，錯落而有致。走進(jìn)屯堡村人家，所看到的是石頭的碾子，石頭的磨子，石頭的碓窩，石頭的水缸……屯堡民居生活于一個石頭世界。

天龍這里有幾股泉水匯集成為小溪流，有的繞行于村寨，有的穿過田地，成為洗衣做飯、澆灌農(nóng)田的主要水源。

走進(jìn)天龍屯，最搶眼的是屯堡婦女的服飾。服裝顏色多為藍(lán)、綠、藏青、藕荷色，各種色調(diào)皆異常純正，可見其染織水準(zhǔn)。他們一律的寬袖鑲邊大襟衣，色澤清朗，以寶藍(lán)色為主調(diào)，大襟鑲有帶花紋的花邊，具有不可掩抑的獨(dú)特魅力。領(lǐng)口、袖口、前襟邊緣，均鑲有流繡花紋。腰間以織錦絲帶系扎，兩端垂于膝部。她們頭上全都包著白色或青色的頭帕，頭帕子上，常常覆著一張色彩迥然的頭巾。

有的婦女的兩鬢梳了兩綹鬢發(fā)在耳畔，成鳳頭狀，向額前微展發(fā)綹，重心則向后傾斜，頭頂分兩路，中間又再梳獨(dú)立的一綹，有人稱其為“三把頭”或“鳳陽頭”，歷史上曾經(jīng)以此發(fā)式把她們誤認(rèn)為“鳳頭苗”。

1902年，日本人類學(xué)家鳥居龍藏前往苗族聚居地貴州作田野考察。他一路向西，抵達(dá)處于黔中地區(qū)的平壩縣飯籠驛（今天龍鎮(zhèn)）。

在這里，鳥居龍藏看到一群裝束奇特的婦女：她們身著青藍(lán)色的服裝，寬袍大袖，衣長過膝，腰間系著黑色的絲綢腰帶。更奇特的是她們綰起的發(fā)髻上，一撮頭發(fā)突起，插著鳳凰狀的頭簪。向?qū)Ц嬖V他：這些人是苗族的一支，叫作“鳳頭苗”、“鳳頭雞”。

◎小巷深深

然而，鳥居龍藏的學(xué)識提醒他，向?qū)У恼f法不可信。經(jīng)過研究，鳥居龍藏在他的著作里斷言，“鳳頭苗”不屬于苗族，而屬漢族。鳥居龍藏認(rèn)為，鳳頭苗的祖先們，是“為了國家而落戶在偏僻之地”，“在貴州中部所形成的漢族地方集團(tuán)，成為了鳳頭雞由來的起因。那些變成了土著的屯兵的子孫，也就是今日的鳳頭雞部落”。

鳥居龍藏的判斷，并未形成定論。

建國之初，著名人類學(xué)家、民族學(xué)家費(fèi)孝通深入云貴高原考察，他也注意到了鳳頭苗這個族群。經(jīng)他考證，鳥居龍藏的意見是正確的。鳳頭苗的打扮看似怪異，其實(shí)是受到兄弟民族影響的明朝漢服。鳳頭苗就是漢族，因?yàn)樗麄兌嗑幼≡谕捅だ?，故被命名為“屯堡人”?/p>

◎在“茶驛”歇腳，得到裝扮一新的女主人招待

由此可見，移民的漢人，隨著慢慢時日，在公眾視野里，已經(jīng)淡出，漸行漸遠(yuǎn)。

在天龍，我在一位老年婦女身邊坐下，她異常干凈，笑容可掬，寶藍(lán)色衣襟很寬大，頭的兩鬢梳了發(fā)綹，似成鳳頭狀。她左手腕上戴了玉鐲，中指帶了金戒指，袖口隱隱露出手表。她正在小攤前穿針引線。我好奇地問：你還能穿針？今年高壽？她說，今年88了，還看得見呢。她說她是南京人，祖上來的天龍，也弄不清幾十代人了。她的發(fā)音，與貴州人發(fā)音平翹不分不同，她帶有卷舌音，陽、上、去三聲與安順話趨同，第四聲顯高，語速偏快。這種語音被稱為“堡子音”。她小攤上全是出自她手上的針線活，菱角、香包、小麒麟、繡花手絹……全放置于一個圓型的大竹盤里，五顏六色，清清爽爽。

后來，我來到一個“茶驛”前歇腳，這茶驛也挺講究。純木結(jié)構(gòu)，飛檐翹角，“茶驛”木牌為一位名人題寫，兩邊立柱上掛有楹聯(lián)。左聯(lián)“吳儂軟語似春風(fēng)”，右聯(lián)“驛茶飄香暖心田”。江南后裔，一目了然。我剛在驛茶前的木椅子上坐下，茶驛的女主人就端來一杯苦丁茶。女主人身著藕荷色大襟，頭包白色頭帕，頭帕后面挽著發(fā)髻，并用銀色細(xì)練簪繞髻一圈。她黑色的長裙特別引人注目。質(zhì)地厚重，類似絲絨，帶有亮色。她的絲綢腰帶很寬，腰帶的綴著精致圖案，有動態(tài)的蝴蝶、飛鳥。從后面打著結(jié)。絲綢腰帶是屯堡婦女最莊重，最昂貴的裝飾品。

《安順府志》中對當(dāng)?shù)氐姆椨腥缦旅枋觥巴蛙姳ぷ?，家屬雖之志黔，婦人以銀索綰發(fā)，髻分三綹，長簪大環(huán)，皆鳳陽漢裝也。”依此可見當(dāng)?shù)氐姆検且援?dāng)時中原地區(qū)服飾為主流。

當(dāng)我離開茶驛準(zhǔn)備付款時，女主人笑道：來我這里歇腳，茶是不收費(fèi)的。

屯堡婦女這種講究、精致的穿著打扮，是日常生活便裝。聽說婚喪嫁娶裝、節(jié)日盛裝更有獨(dú)特的魁力。

眼前是整潔的石巷、石橋，耳邊有潺潺流水聲，悠悠的清風(fēng)，山雀在枝頭一傳一遞地啁啾，居民過著不緊不慢的日子。在平壩的天龍，讓我想起朱德榮作曲的《山里江南》山青翠/水碧藍(lán)/平壩有個小江南/小橋楊柳/ 石欄桿/依稀又見秦淮岸……

朱德榮的曲子，代表了不止貴州，包括中原、江南民間一種普遍的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