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望長街的眾生相
——“香椿樹街”與《米格爾街》的人物形象比較

紹 騫

蘇童，中國當代著名作家。在香椿樹街上游蕩嬉戲的兇悍少年，業(yè)已成為了蘇童身上一個極具個性魅力的文化符號。

V·S·奈保爾，英國印度裔作家，2001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獲得了毛姆文學獎的《米格爾街》是奈保爾早期的代表作，他以不長的篇幅塑造了數(shù)十個形態(tài)各異的人物，全書分為十七個部分，每個部分都有對應的主要人物，他們——自我孤立于米格爾街上的人們，在這條破敗的長街上肆意地揮霍著自己麻木不仁的生命。

一、恣肆狂歡的生命沖動——小拐與曼曼

生命沖動是生命意志的具象表現(xiàn)。在小拐與曼曼這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物的比較之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一生命意志具象化的產(chǎn)物——生命沖動的流溢，從他們的恣肆狂歡中我們或許可以對非理性的生命狀態(tài)有所理解。

小拐是蘇童“香椿樹街”系列中的一個重要人物，在許多小說中都有出場，而在《刺青時代》中更是被作為主人公來展現(xiàn)其生命成長過程中的種種悲歡以及他骨子里攜著的原始而強烈的生命力。蘇童通過“少年侃”式的敘述語言，在賦予小拐以極具張力的行為方式的同時，也改變了他的生命。懷著小拐的母親死于冰層斷裂的河水，小拐就在冬天的河水上出生，那時候他的名字還是王安平。直到在一次“釘銅”游戲中他的一條腿被飛馳而來的火車撞斷，那之后他就成為了行為怪異性格乖張的小拐。他孤僻、游移，獨自尋找并報復那個將他推上鐵軌的肇事者，可這是他荒蕪的內(nèi)心世界為掩飾自己的身體缺陷所虛構(gòu)出來的。他膽小、懦弱，所以崇拜在香椿樹街少年中頗有威信的哥哥天平，“男孩小拐對他哥哥天平充滿了崇拜之情，他總是像一個影子似的尾隨著天平，天平走到哪里小拐就跟到哪里?！倍酉聛碛捎谔炱剿烙趲团啥窔」諒氐椎厥チ怂钅芤锌康谋Ｗo傘。這之后的日子，他在香椿樹街備受欺凌，而原因僅僅是“他哥哥死了”。此時的小拐是如此脆弱，但很快，火葬場路中他哥哥尸體上的豬頭刺青喚起了小拐沉寂在骨子里的原始生命沖動，一種生而有之的本能使他確信，刺青是能夠保護他的珍寶?！八氉栽陂w樓上百折不撓地摸索刺青技術，換了各種針具和染料，少年小拐一邊呻吟一遍刺割著他的手臂，渴望豬頭標志躍然于他的手臂之上，他的手臂很快就潰爛發(fā)炎了，膿血不停地從傷處滴落下來?！痹谶@股不知疲倦的生命沖動的裹挾下，他突然就變得深沉、縝密卻毫無理性：偷偷藏起了白狼幫的旗幟并在日后改畫成豬頭亦即成立了新野豬幫；憑借虛構(gòu)出一個武術師傅來增添自己的威勢；用業(yè)已練得爐火純青的九節(jié)鞭稱霸香椿樹街；向從前經(jīng)常欺負自己的校工老董的兒子報復并將他剃成了陰陽頭；“討伐”叛徒朱明，“我看見少年小拐的眼睛里倏地迸出罕見的可怕的紅光，他狂叫了一聲，從別人手里奪過九節(jié)鞭，率先發(fā)起了對朱明他們的攻擊。”除此之外，蘇童還以他爐火純青的筆墨使得小拐洶涌澎拜的生命力躍然紙上，“他的頭部纏著一條骯臟的被血洇透的紗布，看上去小拐顯得出奇的從容而冷靜?！币蛱焐鷼埣捕鴤涫芷畚甑男」?，他那頑強的生命力終于爆發(fā)了。

曼曼則是 《米格爾街》“曼曼”一章的主人公?！懊赘駹柦稚系乃腥硕颊f曼曼是個瘋子，所以大家都離他遠遠的?！蹦伪栐陂_頭如是寫道。奈保爾的敘述是客觀化的，展示而不代入，他就是這樣描摹出了“怪人”曼曼。曼曼的確是個怪人，他的生命是如此漫無目的并且從無止境：他總會參加選舉，而且總會得到三張選票，而且沒有人知道填寫另外兩張選票的神秘人的真身；他從不干活，卻會為了寫好一個字而花上一整天工夫；他的口音像個英國上流社會的紳士卻頻頻出現(xiàn)語法錯誤；他極度記仇，為報復不擇手段。曼曼還有一條相互陪伴的狗，但他竟會用狗糞弄臟鄰居的衣服，然后輕易地拿到鄰居不愿意沾觸的衣物去賣。用叔本華的觀點可以解釋曼曼的行為，“生命意志就是支配人的一切的、非理性的、盲目的生命沖動”，曼曼的生命就是一種持續(xù)著的非理性的狀態(tài)，而他本身意志中那股火焰般的生命沖動正在醞釀。而導火索是，曼曼的狗死了?！奥贿B數(shù)日四處游蕩，看上去神志恍惚，若有所失?！痹谏裰緷u喪之時，“一天，他說他洗完澡以后看見了上帝。”這以后，“曼曼開始在米格爾街拐角處瑪麗商店的遮篷下布道，每周六晚上都這么做?！绷钊梭@奇的是，“他的布道不僅使女人流淚，還能讓哈特那樣的人坐立不安。”曼曼的轉(zhuǎn)變使人出乎意料，從一個米格爾街公認的“瘋子”到現(xiàn)在的“圣徒”形象，恰恰說明了曼曼生命的非理性。而奈保爾的敘事還沒有結(jié)束，之后發(fā)生的事情才使曼曼的生命力驟然爆發(fā)出更大的光彩?！奥Q他是新的救世主?！甭鲜旨?。這顯然是為自己生命沖動所支配的曼曼的人生中最濃墨重彩的一股力。奈保爾敘述曼曼模仿耶穌獻身的情節(jié)，更像是一種反諷，在解構(gòu)殖民地與耶穌關系的同時，再次點出了生命非理性的本質(zhì)。

誠然，小拐和曼曼是不同時代、不同國度、不同文明的文學形象，但他們相似的生命體驗使我們自然而然地把兩個人物形象聯(lián)系在一起加以比較。即如前文所述，他們的生命狀態(tài)都異于常人，處于某種非理性之中。不過，他們的這種原始的生命力在本質(zhì)上是相同的，都是出于人的生命力，亦即發(fā)自本能的沖動。并且，當兩位作家的敘述達到高潮，小拐和曼曼的生命力也燃燒到極致，他們的生命走向了相同的結(jié)局，他們的沖動因外力因素而不得不止息。當小拐在艱難“平定”朱明的“叛亂”時，紅旗、座山雕等一些天平同時代的人出獄歸來，把小拐從香椿樹街大哥的寶座下趕了下來，被強行刺在額頭上的“孬種”二字使得小拐的生命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翳，那是對他來說永恒的恥辱。小拐一心擺脫自己生理上的缺陷，非理性地追逐著象征強大的刺青，終究還是在命運的歧路中被絆倒，只能幽居在閣樓的角落里度過他未完的少年時代。而曼曼，當讀者都認為他業(yè)已改邪歸正時，奈保爾筆鋒一轉(zhuǎn)，用一場更大的荒唐來表現(xiàn)曼曼生命狀態(tài)的盲目與非理性。曼曼宣稱自己是新的救世主，繼而登上十字架想要獻身，然而，當人們的石塊擊中他鮮活肉體的時候，神經(jīng)的陣痛似乎喚起了曼曼理性的回歸，“別做蠢事了，住手，你們聽見沒有！你們聽著，這個狗屁玩笑該結(jié)束了?！碑旚[劇散場，曼曼被警察帶走，他最終迎來了被當局永遠監(jiān)禁的結(jié)局。小拐與曼曼，就像是一枚硬幣的正面與反面，盡管他們的生命背景截然不同，但他們擁有本質(zhì)相同的生命沖動，而在故事的結(jié)尾，他們那恣肆狂歡的生命沖動在噴薄過后歸于寂滅，最終走向他們自己的沉默。

二、出于痛苦的生命意志——舒農(nóng)與鮑嘉

舒農(nóng)是《舒家兄弟》中的小兒子，他的成長過程痛苦而野蠻。他的父親老舒在香椿樹街上很討女人歡喜，他風流、好色成性，夜夜爬窗上樓與老林家的丘玉美私通，但對于他的兩個孩子卻是兇神惡煞。他根本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打罵孩子如同家常便飯。他的哥哥舒工是個兇狠野蠻、百無禁忌的男孩，他從不在乎弟弟反而經(jīng)常因小事欺負舒農(nóng)。在這種無時無刻的暴力威脅下，舒農(nóng)變得懦弱而膽小?！笆孓r(nóng)是個畏畏葸葸的男孩。舒農(nóng)是個黃皮鬼?！碧K童用另一個與故事若即若離的孩子的視角敘述道。而當涵貞將他十四歲還尿床的秘密公之于眾的時候，“我真的記得舒農(nóng)十四歲時的可怕的眼神，活像一個天才的少年囚犯?！彼脨憾镜呐K話詛咒還擊，自小與之相伴的痛苦無限生發(fā)出來。在此時舒農(nóng)的無意識中，生命顯然是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五感集合體，只有痛苦才是最真實的感覺。在這等環(huán)境的浸漬之下，舒農(nóng)作為一個正常人的生命意志開始偏移，痛苦生生撕扯著舒農(nóng)使他趨向于生命狀態(tài)的異化，“舒農(nóng)看見了那只貓暗綠色的眼睛，就像兩盞小燈自由地閃耀，貓沒有人管，它可以輕捷地走遍世界每一個角落。舒農(nóng)想做貓比做人有意思?！笔孓r(nóng)開始像貓一樣嗚咽，像貓一樣攀爬。在一次模仿貓的過程中，舒農(nóng)親眼見到了父親與丘玉美交歡的全過程，這對他的沖擊巨大，以至于他愈加想象自己是一只貓。而他溜到河邊，拾起父親所用的避孕套，則意味著他青春期性意識的勃發(fā)，在壓抑的家庭環(huán)境與呈孤立態(tài)勢的社會壓力下，舒農(nóng)難以協(xié)調(diào)自己生理與心理上的需求，以至于淪陷在痛苦的煎熬之中。他的生命意志為此而失控，甚至撿起了象征性愛的避孕套。吊詭的是，當“他屏住氣把套子套在自己的小家伙上面”，舒農(nóng)的尿床竟因此而止住了，在此蘇童以諷刺式的態(tài)度敘述出某種深刻的隱喻。又一件傷害舒農(nóng)心靈的事接踵而至，在一次尋貓的過程中無意間撞見了舒工與丘玉美女兒涵麗偷吃禁果，這仿佛是父親與丘玉美偷腥的延續(xù)，“舒農(nóng)走到門外就嘔吐起來，嘔得內(nèi)臟翻江倒海的，他從來沒有這樣嘔吐過，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嘔個不停?！边@次嘔吐似乎把舒農(nóng)作為人的一面大肆驅(qū)散，舒農(nóng)日益變成一只貓。貓用手抓飯，貓躡手躡腳，貓發(fā)現(xiàn)了舒工與涵麗的殉情自殺，所以舒工活了下來。而最終使舒農(nóng)的心靈也異化成貓的是，老舒將他綁起來蒙上眼睛塞上耳朵，在他的房間里與丘玉美私通，但化作貓的舒農(nóng)還是感覺到了發(fā)生的一切。于是所有的痛苦都無比真實地發(fā)生在舒農(nóng)的本原意志之中，在某種錯誤但有效的扭曲導引之下，他真正變成了一只貓。

“他是我見過的最百無聊賴的人?！蹦伪枌︴U嘉這樣寫道。鮑嘉是獨自來到米格爾街的，同時他也帶來了痛苦與無聊。鮑嘉本來不叫鮑嘉，甚至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在他叫鮑嘉之前，人們叫他“佩興斯”（patience），“因為他從早到晚總在玩那種游戲”（一種單人紙牌游戲）。可事實上，“他并不喜歡打牌?！薄芭迮d斯”對于鮑嘉只是為了消解無聊的排遣而已。而社會交際方面，鮑嘉也是同樣興趣寥寥，“你會覺得真要和鮑嘉說點什么幾乎不可能，他好像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在米格爾街住得久了，鮑嘉也開始假裝開縫紉店謀生，但他從未做過哪怕是一件西服。人們聚會時通過與他的互動來取得安慰與快樂。對比起痛苦而無聊的米格爾街上的人們，鮑嘉顯然更加痛苦、更加無聊。他們作為殖民地人民本就地位低下，而即使是在這個殖民地中，他們也是徘徊在社會的最底層，沒有明天沒有未來。他們的生活如此絕望，但奈保爾賦予了他們狂歡化的特質(zhì)，所以即便圍繞著他們生命意志的只有無盡的痛苦，他們也能在某一時刻興高采烈地活著。鮑嘉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很快，鮑嘉就離開了米格爾街。等到大家快要把他忘了的時候，他才回來，不久又再次失蹤，如是三次不辭而別又歸來。作者不曾詳細地交代鮑嘉在外的生活與狀態(tài)，僅用只言片語點綴，如走私、開妓院等，將鮑嘉身上的謎團與不為人知的痛苦以冰山原則掩蓋起來，盡管言簡意賅，讀者早已歷歷在目。奈保爾所表現(xiàn)的只是鮑嘉漂泊人生中的一小段落，而余下的空白都是留給讀者想象的空間，當我們看到他第一次歸來時令人害怕的舉止與第二次歸來時與孩子們的親近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他內(nèi)心深處的脆弱與痛苦。

舒農(nóng)和鮑嘉，盡管他們有種種不同，但他們本身出于痛苦的生命意志卻是內(nèi)在統(tǒng)一的。兩個人的人生態(tài)度都很消極：舒農(nóng)在哥哥的暴力下唯唯諾諾，幻想自己是一只貓；鮑嘉百無聊賴，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當二人的痛苦聚積到頂峰，驟然釋放出來，然后他們也在痛苦里終結(jié)。舒農(nóng)與舒工發(fā)生矛盾后，舒工以尿床為由陷害舒農(nóng)致使舒農(nóng)再一次被父親家暴，而尿床則是舒農(nóng)最羞于提起的心穴，這兩者使得心靈業(yè)已異化為貓的舒農(nóng)產(chǎn)生報復的念頭。繼而，他偷來汽油把屋子點燃，而自己被火困在樓頂。他十分抗拒攀上梯子來救他的父親，于是凌空跳起，像貓那樣。而鮑嘉，他離開米格爾街后，在圖那普納曾娶過老婆，然后又離開了她，在卡羅尼再度娶妻生子，可沒過多久，他又一次離開了這個哺育孩子的女人，逃回了米格爾街。當他第三次回到米格爾街的時候，他已無處可逃。

三、空虛紊亂的生命秩序與熵效應——達生與伊萊亞斯

熵效應在某個層面上說明了生命能量的代際傳遞，而對于達生與伊萊亞斯這樣充斥著痛苦與無聊的人生，我們也可以用熵的觀點加以闡釋。與此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他們的生活處境——一個紊亂失序的社會，這同樣符合熵的定理。

蘇童在《城北地帶》中對于達生命運的觀照，在某種意義上與熵的定律相通。香椿樹街上的達生，繼承了父輩的粗魯與野蠻，而突如其來的一場意外更強化了這種承繼性。母親滕鳳把他父親死亡的責任強加在了他的身上，于是達生的性格就因家庭因素而定型：孤獨、冷漠、好強、義氣、沖動。往更深層次追溯，達生身上彌漫著的則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宿命感，而這種宿命意識就包含在能量的耗盡與轉(zhuǎn)換之中。達生父親的死亡代表著他能量的耗盡以及最終的消亡，而除去不可再做功的“熵”之外，余下的能量就傳遞給了達生。達生的追逐行為正是他能量的散發(fā)：在他初滿十三歲的時候，他的目標僅僅是習武使得身體強壯；被學校開除后，他的愿望是不能做膿包、爛屎；而在紅旗入獄后，他希望自己能夠在香椿樹街一舉成名；此后當其他街上的人對他另眼相看的時候，他的理想就變?yōu)榱水敵潜钡谝惶柸宋铩＿@些理想在達生心目中自然是不斷升高的，但實質(zhì)上正是他作為一個秩序的人的紊亂與消亡。當達生開始向城北第一號人物的頭銜發(fā)起沖鋒的時候，就意味著無序的能量業(yè)已充盈了他的生命。所以當豬頭拒絕達生善意拜訪的時候，達生選擇的是以最混亂的方式來解決問題，而豬頭與達生講好群架的時間地點后，香椿樹街的少年青年們卻沒有一個愿意接受達生的邀約。而后，達生為了維護自己的少年榮譽，以一對多的方式走上煤山與豬頭一伙人干架，“達生像一個瘋子一樣從煤山上沖下來，達生不讓他們離開煤場。”最終他以生命為代價使自己成為了城北少年口耳相傳的 “孤膽英雄”，成為了城北的“一號人物”。達生的生命能量被耗盡，構(gòu)建他的生命秩序也同時垮塌，他不可挽回地留在了他最后的“戰(zhàn)場”。

奈保爾筆下的伊萊亞斯是個不同凡響的孩子，當米格爾街上的孩子們都幻想著做一名清潔車夫的時候，他早已有了自己的理想：成為一名醫(yī)生。盡管他經(jīng)常被父親喬治毒打，可伊萊亞斯從來不哭，也不曾與父親頂嘴。而且在被父親毒打后出人意料地很快就與之和好。這個時候，伊萊亞斯的生命能量是如此充沛以至于他相信憑借自己的努力他可以躋身中產(chǎn)階級的行列。于是他努力學習，并且得到了學校老師的認可與贊許。然而，他卻沒有通過劍橋高中的結(jié)業(yè)考試，“伊萊亞斯吐了口唾沫。不，我想我要再考一次?！笨墒撬荚囈辉偈艽欤繕酥缓靡唤翟俳??！拔腋淖冎饕饬恕Ｎ蚁胱鰝€衛(wèi)生檢查員。我確實喜歡這工作?！笨杉词故侨绱说偷脑V求也無法實現(xiàn)，飽受失敗的伊萊亞斯最后只能像街頭少年們所希冀的那樣駕駛起了清潔馬車，他的理想被現(xiàn)實所摧毀，也就象征著他生命秩序的瓦解與崩塌，“這里沒有道理可講，伊萊亞斯說，面對現(xiàn)實吧。我真的喜歡我現(xiàn)在干的工作。”作為一名底層邊緣人，在這樣一個本就嚴重失序的殖民社會中，伊萊亞斯只能任由命運擺布以至于用阿Q式的自我安慰法來使自己沉醉其間。特立尼達是混亂荒廢的，在米格爾街上的伊萊亞斯最終也走向混亂荒廢，這不是因為他不夠勤奮或者說天資不高，而只是因為英國人不允許他通過考試。

叔本華的悲觀主義人生觀認為“人生有如鐘擺，擺動在痛苦與倦怠之間?！蔽覀兛梢钥吹?，達生的一生就是一個遞進層級，每當他達成一個目標，他的欲望就會再次發(fā)酵，而原先取得的成就對于他來說不名一文，他就只能繼續(xù)在追逐強大的路上掙扎，直到這場永無止息的混亂夢魘隨著肉體的死亡而終結(jié)?！爸灰覀兂錆M了生命意志，就無須為我們的生存而擔心，即令在看到死亡的時候，也應如此。”叔本華認為生命意志是驅(qū)使人生存的動力。伊萊亞斯也正是這樣，少年時代的他出生在一個糟糕的家庭，成長于一個混亂的社會。但他的生命意志促使他追求更好更充足的生活，所以他生存了下來，盡管自己無時無刻不徘徊在痛苦與倦怠之間。而復歸物質(zhì)世界，他生命能量的漸次耗盡使他的生活最終還是通向了無序與混亂，從優(yōu)秀上進的少年淪為特立尼達的阿Q。

四、結(jié)語

綜觀“香椿樹街”和《米格爾街》，兩位作家給讀者看到的是毫無秩序的環(huán)境，是痛苦掙扎的個人，是難以逃脫的命運。但也正是通過這種絕望，我們可以了解兩個不同文明的相似與相異之處，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生命的真正意義在于理性對待自己的存在，在于擁有反省生活的意志，通過這些能力，即使是處于不同文明背景下的人類也同樣能夠追求自己個體真正的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