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朵白云為師

童天遙，青年詩人。畫畫，翻譯。著有詩集《小孤山》，翻譯長篇童話《綠野仙蹤》。信奉勇氣。信奉美即道德，信奉愛無等差，信奉萬物有靈，信奉自由勝于真理。

你仿佛什么也沒有書寫，也沒有真正生活過，但你愿意談?wù)搶懽鞅旧?，談?wù)撋旧?，從身體所經(jīng)驗的一切中出離。這是一個魔法中的現(xiàn)象世界。

你要如何關(guān)切這個世界，你能為它做點什么，若要這樣談?wù)摚欠駥懽鞅旧硪咽顷P(guān)切，一種有關(guān)力與美的、潛在發(fā)生的關(guān)切，它并不常常為人所發(fā)現(xiàn)。

如果不很早認識詩歌，你一生的寫作都會緩慢、艱難、堵塞，滯留在情緒內(nèi)，無法帶有它輕盈的、能夠舞蹈的部分。寫作是一條危途，它充滿了奇異的美麗。

1.我不了解愛情、藝術(shù)、詩歌，它們一定是莫名其妙、毫無緣由的事物。盡管如此，真正神秘的仍然是生命，是純潔高貴的靈魂，是勇于面對世界的赤裸之心。

2.沒有任何人能夠撼動我們，終其一生戰(zhàn)斗著的是自我，它清醒又頑固，干凈又慈悲，總?cè)缫黄┗ㄒ粯拥膬?yōu)雅。

3.此生與人產(chǎn)生親密的連結(jié)，是一種恩賜。不要想著擁有他們，擁有是一種欲望。在自由中，我們才能彼此滋養(yǎng)，這是神明樂于看到的事。

4.世上有趣的人這樣多，見識到任何一種都是幸運。但沒有人是重復(fù)的，這樣的人你碰不上第二個，每一次見都當(dāng)最后一次，每一句話都當(dāng)最后一句，千山萬水，聽到召喚的人會相逢。

5.接受迷惑并因此欣喜，這景象如此之美，但仍然會感到悲傷，知道它是暫時的，會更迭，會消失。沒有恐懼也就沒有弱點，而悲傷會是一種優(yōu)雅。

6.萬物不恒定，草木有枯榮，王朝有興衰，這不是一個謎，但因為相信美接近謎，有些事物雪山一般圣潔，值得我們破碎。

7.你看，若以尖銳對應(yīng)尖銳，難免傷害，愿以一顆海洋般的心和銳氣相處，將傷害洗凈，將塵土拂去，將愛看作無限，它便成為無限。

8.一個陷阱，一個黑洞，它超越人世的美，你遲早要擺脫它。你對它的認識早已清楚分明，但你愿意經(jīng)歷劫難，被美所傷，這不是尋常的勇氣。

9.一定存在弱點，人類尚無可能建設(shè)完美的思維，嫉妒、焦慮、貪欲，具備強大的攻擊性，會帶來傷害。若你做到了寬恕內(nèi)心的黑暗，便也能知道如何去降服它。

10.你用超越的目光去看，會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永遠是值得原諒的，它要給你的已經(jīng)給過你了，最終留下來美，你在美麗發(fā)生的時刻充分地享受了它，這已經(jīng)完整，沒有遺憾。

11.所有的遭逢皆是如此，具備才華和能量的人，他會見識更大的困境，道路無非兩條，要么才華被不斷削弱直至完盡，要么他就去到另一種開闊。所以我說，才華在相對意義上，不過是一根羽毛，吹起它的是不屈服的風(fēng)。

12.謙卑一些吧，詩歌與藝術(shù)帶來的身份，是人類虛構(gòu)的，想象的，應(yīng)該珍視的是自身的敏感性，對于露水、玫瑰、月光、村莊，對于寂靜的事物，所抱有的歡喜，在眷顧我們。

13.世界是可以想象的，因為想象的緣故，人類看到了詩歌，也看到了愛情，是翅翼扇動的聲音，是帶有幻覺的美麗，你偶爾醒來看一看，哦，一切這樣荒誕，而夢境已予人安慰。

14.心中一座廟宇，佛就會常來，即便佛不來，也有長久的寧和，佛不是拯救誰的人，他說的渡，是自渡，在這個問題上，對一個藝術(shù)家，或是一個凡夫，艱險是一樣的。

15.終極的意義是了知，了知萬物的真相，獲得快樂是了知，經(jīng)歷傷害也是了知，因而過程是不重要的，假如面前浮著一朵云，你將它撥開就是了。

16.你是什么樣的人，就會看到一個什么樣的世界，得到一種什么樣的命運，人類的歡樂來自他們自身的選擇，悲苦也是，你去愛，世界由愛所構(gòu)成。

17.接納一切吧，踏上渡河的船，你能成佛的，但不是自視甚高的佛，不是自傷自毀的佛，覺悟來到了，詩歌是佛，自由也是佛，在萬物身上看到，銀白色的月光。

18.你是為他人帶來美的人，無論這美麗是短暫的，還是恒久的，無論你帶來的美麗是否足夠，遭逢都自有它的非凡之處，如果有人一生不愿忘記你，他一生都不會失去這美。

19.有人說，誰將是你的一面鏡子，答，可能無限，任何人都會出現(xiàn)，任何人都帶來驚喜，任何人都是未知的，哪怕是人性晦澀之處，也值得一看，你是為了一個究竟，為了觀看的本質(zhì)。

20.對自然，對宇宙的興趣，遠遠超出對人的興趣，因為你會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的人，是一段有限的隧道，去愛一段隧道，不如愛一列火車，所知永遠不會窮盡。

21.事物有時相反于我們的直覺，甚至超出我們的直覺，人的智慧是宇宙智慧的極小一部分，所有觀點認識需要無數(shù)次顛覆，沒有那么多真理要遵從，人們臣服的不過是一些規(guī)律和教條，這些從來就不值得用心一探。

22.繁花欲落盡，夏天要來了，你這樣呆坐著，不等任何人，一陣風(fēng)是無為的，灰藍的天是無為的，你整個的身體，也接近無為，它深知繁花不耐久，春日不長留。

23.每一棵樹都比人美，每一棵樹都是一座殿堂，你在一座橋上吹風(fēng)，想起可憐的人類，他們的那一點點聰明，都拿來自戀了，看不見一棵樹的莊重，看不見一棵樹，都比他們更有尊嚴。

24.你熱愛時間和宇宙，勝過歷史，勝過人類的不幸，常常這樣想，人類不該自我設(shè)限，跳出歷史，跳出這個空間，不幸的已有人見證，未來還在不斷呈現(xiàn)。

25.我們的命運，是被一些瞬間決定，你瞬間停留的地方，瞬間愛上的人，它們都神秘且充滿奇跡，沒有任何的解釋，也不需要任何的解釋，你從未來看到此刻，就會有答案。

26.人類以財富、地位、名聲這些虛妄的事物，來假裝高貴，不知道高貴的是知識、見地、自由，他們有高貴的天才，卻自愿選擇墮入塵埃。

27.每一天都不復(fù)再來，樹葉不會綠第二遍，白云不會來第二遍，你的寫作不會回頭，你的愛情不會回頭，你知道這些事都要，用你的聰明不聰明，你全心全意的誠懇。

28.如果不是偉大的想象力，就沒有偉大的智慧，你的悲喜來自想象，你的命運也如此，你要無限地想象但不要深陷其中，愛一種生活然后出離它。

29.那些擁有卓越想象力的人物，他們來自未來，來自神秘的現(xiàn)實，偉大的文學(xué)與電影探討的，實際上是過去與未來，是另外的空間，而非人類已知的故事與命運。

30.宇宙是一切科學(xué)、哲學(xué)、藝術(shù)和語言的終點，星辰不止是一個美學(xué)的概念，也是一個智慧的概念，以上帝的視角來看，你們不斷地經(jīng)歷游戲與輪回，并自以為是這無限空間中的高級生命。

31.此一生中尚未來到的，與已然發(fā)生的，它們?nèi)绺≡葡生Q一般的美，果真有神靈存在么，果真有人在把玩一種不確定性么，哦，是的，你該與這一個你相識。

32.最好的表達方式是沒有規(guī)律，沒有成見，任何方式都不過是載體，是一個工具，可以拋開文字和影像，可以拋開既定的語境，沒有什么是不服從于變化的。

33.做一朵閑云，孤云，做一朵自我忘卻的云，一朵云飛過山頂，一朵云不見蹤跡，你已經(jīng)升上夜空，人不能一直活著。

34.路途都是一樣的，區(qū)別在于，是誰先行領(lǐng)會到究竟，是誰先行舍棄，悲觀是醒覺的方式，但它不一定可靠，展現(xiàn)勇氣，以此來消解無知。

35.無甚悲喜之別，覺悟是助緣，語言不過是將之顯現(xiàn)，因之，詩人可成佛，農(nóng)夫亦可成，較之善，較之慈悲，才華不過等閑之物，它不是永在的。

36.以一朵白云為師，也不聽從于滿口胡言的人，圣人不以著書為樂，他們說話，是懷有謙卑的普渡的心，你要學(xué)會低頭，但須知道向誰低頭。

37.有人一生沒有跳出，他語言的限制，或說你要跳出來，若無巨大的勇氣和天才，根本做不到的，寫作是在不休止地，認識你自己，但仍然要破除自我，因為我是不存在的。

38.你向內(nèi)觀看，任何事物都是自心的對照，一座山，一朵云，一只飛鳥，它們很安詳，是因為你的靈魂也安詳，它們是美的，你的靈魂也在去往美的路上，一定是這樣。

39.思索人與人的關(guān)系，不如思索人與自己的關(guān)系，人與時間的關(guān)系，人與宇宙的關(guān)系，人類不過是億萬年的一段塵埃，你的興趣不在于此，作為人類是有限的。

40.不問結(jié)果，任意一個結(jié)果指向的，都是最終的結(jié)果，即烏有，即死亡，財富，名聲，都無法阻擋它到來，智慧也不能，坦蕩的迎接，迎接你的善惡，因緣，以及來世。

41.關(guān)懷亦可能是約束，是平庸的惡，因而不期待關(guān)懷，你仿佛是消失了的姿態(tài)，存留在世界上，人們愛你，但他們不知道你，這才是有趣的自處。

42.若以一顆了然空性的心，去觀看你在現(xiàn)象世界里的存在，便可以知道原諒，因你期待的，是不被知道，是接近消失，現(xiàn)象是實相上的一層紗。

43.今生是怎樣的道路，因你在去世的境界而定，你若無有覺悟，仍須受無知的苦，受憤怒的苦，受嫉妒的苦，若你是光明的，是靈性的，自會遭遇更高挑戰(zhàn)。

44.從未死去過，也不曾真正出生，生命是流轉(zhuǎn)，以一種意愿，一種思維，一種誠意，你愛過的人，他們會再來，以新的身份，新的關(guān)系，新的愛出現(xiàn)，啟示你的心。

45.你所經(jīng)驗的一切，都是在審美，情欲，風(fēng)景，文字，繪畫，宗教，無一不在展現(xiàn)這個事實，世界由虛幻之美所構(gòu)，同樣化解于虛幻，美是流動的媒介。

46.對于藝術(shù)要有耐心，對于所有創(chuàng)造的事物，都要有耐心，耐心即是美，一個人可以修為的是沉靜，是自在，如果你發(fā)現(xiàn)了好的藝術(shù)，時間就會變得靜止。

47.人類不是不朽的，植物不是，甚至?xí)r間也不是不朽的，美丑，善惡，也就不會有分別，無需因為這一事實灰心，你不是不朽的，但你歸屬于此刻。

48.對愛情沒什么勇氣，你的勇氣在于走四方，在于為他人不敢為之事，從來果決。好的愛情是不徒勞的，它會降臨，展現(xiàn)奇跡，所以你只是需要等。

49.人們會觀看一個過去時代的人，但那個人已經(jīng)遠去，已經(jīng)消逝，已經(jīng)在輪回之中再次來到，投入無止境的學(xué)習(xí)與報答之中，有人會記得你，但你已經(jīng)遺忘這個世界了。

50.這是一趟逐漸負重的旅行，所有意味承擔(dān)的事物，都在無限地墜落，無限地揭開塵世的秘密，天空兀自輕盈，你的苦難是你志愿的一部分。

51.常常地，會愿意一生已然完盡，停在任意一個極美時刻，都可以接納，但你大約不是來審美的，而是來看看痛楚，看看虛無，看看滄海，因之尚未離開。

52.須為自身的敏感付出代價，為內(nèi)在的兇猛的感受力付出代價，那些令人絕望又歡愉的事物，已經(jīng)約定般地來到，它們不會止息，它們是神圣而隱秘的任務(wù)。

53.所有令人執(zhí)著的關(guān)系，都來自人與人的關(guān)系，最好的人類的愛，是你破除幻象后，依然愛他，那么他就不是一個有性別的人，而是一種美，一種距離，一種無須解釋的真相。

54.不覺得任何的事物，須得展現(xiàn)與分享，驚奇時時到來，隱秘，自在，歸屬于個人，歸屬于一個片刻，無法取得，無法帶走，甚至也無法記憶，它們確有哀婉之美。

55.如你夜夜去看一面湖，或是躲進一座山中，浪漫之心從無退減，作為一個帶有想象力的人類，作為一個取悅自身的存在，不必吝嗇對美的偏執(zhí)。

56.不帶有任何比較之心，愈是比較，愈見虛妄，任何人來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都是即興的，暫時的，無須執(zhí)著這不受控的美，也無須執(zhí)著于它的衰變。

57.你對全新的觀念有興趣，而不止于描述，描述是畫家們的事，創(chuàng)造觀念，勝于創(chuàng)造一幅畫面，好的藝術(shù)家是通才，即是通曉而又達然之才。

58.有關(guān)詩歌，你是可以后退的，退回至心靈，退回至此生的語言，習(xí)性，尚未確定之前，詩歌是不必要的，你不過是，在擴大一種有關(guān)存在的意義。

59.你要從有限的形象，語言，景致中，見到無限，離開尋常的世界，得失之心，憂喜之心，將之轉(zhuǎn)化為高級的精神和意識，而不至墜落，要懷有明亮的理性。

60.你在很平靜地談及，那些難以談及的事物，仿佛已然將它們棄于，空空的山谷，仿佛它們是自己在流動，發(fā)出寂靜遙遠的聲響，一座山谷是無憂的。

61.除了拋棄性別看世界，大概還要拋棄性別活著，命運總以更高的目光在審視你，銳利，直接，近乎苛刻，要你在絕然的處境中，看到自身的價值所在。

62.好的生命能夠承載，大量閱讀所帶來的，流動的智慧，因為那不是施加和給予，而是啟示，是打開一個生命，自我洞見的通道，而非成為知識的人。

63.午后在院子里種花，少年時便愛的花，猶記得張愛玲寫花落的聲音，她說這是一種驚心動魄的花，若存有驚心動魄的意愿，應(yīng)種一株驚心動魄的花。

64.你要極有耐心，基本上是等待，塵?；没癁樾切且话悖志玫亓粲忻孛?，守候它，守候是你能為一個秘密所做的，最足夠的努力，時間是無欺的。

65.有趣者甚眾，但這有趣是，自以為的有趣，是普遍的實踐，人類是有勇氣進入，而沒有勇氣退出來，無妨于做點什么，甚至可以不做，這一份自覺。

66.你若對世界懷有更高的愿望，何妨于一些人間的小計較，它們只不過是以愛，以幻想，以虛妄構(gòu)成的，低級的運作方式，靈魂的美麗遠遠高過于它們。

67.玫瑰綻放于心中，它不在你眼前，因此不選擇任何隊伍，不站在任何方向，旁觀，甚至不觀，也自有一番清澈，明亮，悠然的美意，虛無亦是各自的。

68.這世界該當(dāng)是公正的，你必須抱有足夠的忍耐，少女有少女的樣子，青年有青年的樣子，晚時若有智慧的神采，那么有關(guān)耐心，應(yīng)然是問心無愧了。

69.不止審美趨近古典，連同人也在古典的情氛里了，即是，徹底的樸素與自由，不需要什么人類可觀見的美，古典的意思是，倒回至智慧的時代。

70.一生這樣迅疾，記述風(fēng)物與閑事，與瞬息的情愛，皆不足夠，便不再流連于此了罷，大概是一些偶爾的思量，尚可以留存，思量是輕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