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所代表的清官文化,是中國傳統(tǒng)政治文化的大特色。趙炎才總結(jié)了清官的特征:價值理念上奉行國家理想與個人理想共存,思想品格上追求忠于君國與清廉不貪統(tǒng)一,行為特征表現(xiàn)為嚴格執(zhí)法與秉公執(zhí)法結(jié)合,而歷史命運卻是清官名實與政治興衰背離。對于這種清官文化,有學者認為應持一種謹慎的態(tài)度。《大明王朝1566》或許正是一面值得反思和探討的鏡子。
《大明王朝1566》是反腐劇史上少有的具有里程碑式的佳篇巨制,最大的看點是表現(xiàn)了兩個極端處境的梟雄與英雄的對決。嘉靖與海瑞相克相生,兩人惺惺相惜又心照不宣,一個是“雄猜之帝”,乃“最高權力境界的孤獨者”,一個是“偏執(zhí)之臣”,乃“最高道德境界的孤獨者”,皆非尋常之輩,但兩人都因成為自我精神世界的囚徒而陷入人生困境,這顯然不是一般善惡對立的君臣關系能涵蓋的。嘉靖認為海瑞是大明朝的一把神劍,是忠臣清官,是護國神器,唯有德有能者方能執(zhí)之,他內(nèi)心非??粗睾H?。而海瑞的民本思想意識中,也有封建社會一般節(jié)烈臣子極為濃重的“孤忠”情結(jié)。
嘉靖帝朱厚熜以漢文帝自詡,講無為而治。27年避居西苑,練道修玄,卻始終牢牢掌控著整個大明朝政治、財經(jīng)、軍事和民生大權,可謂中國歷史上最為獨特的皇帝。嘉靖治國,講所謂的“清濁并用”,搞權力制衡。他臨終前言治國之道:“黃河水濁,長江水清,但長江之水灌溉數(shù)省兩岸之田地,黃河水也灌溉兩岸數(shù)省之田地,不能只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只因水濁而偏廢,自古皆然。”他的言行,似乎很有些“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胸襟和氣魄,是帝王御臣之術和用人之法,但是,正是這種貌似高明,所謂的“忠奸并用,清濁同流”的用人方針直接導致了大明王朝的吏治腐敗,大弊不革,國事日下。
“一代奸相”嚴嵩是明史上唯一二十年把持內(nèi)閣的首輔,被明史定為奸臣之首。嚴黨借為國理財之名中飽私囊,造成大明朝農(nóng)商皆困,尾大不掉,野有餓殍,軍餉難籌。嘉靖帝對嚴嵩父子的行徑了如指掌,但卻還要用他們,其目的就是要靠他們“弄銀子”,以致嚴黨能藏身于大弊之后,肆行貪墨而不倒。嘉靖任用嚴世藩修宮殿,豪奢的開銷加上嚴黨的貪墨,導致國庫入不敷出,于是他聽信嚴嵩之言,在浙江推行“改稻為?!保赜脟傈h黨羽鄭必昌、何茂才,以致兩人和內(nèi)廷太監(jiān)楊金水沆瀣一氣,毀堤淹田,釀成駭人聽聞的驚天大案。這與嘉靖對“黃河之濁水”有意用之有關。
嘉靖抑制嚴黨所用的“長江之清水”,是以嘉靖皇子裕王為首,加上內(nèi)閣次輔兼戶部尚書徐階、內(nèi)閣閣員兼戶部侍郎高拱、內(nèi)閣閣員兼兵部侍郎張居正以及被譽為“國士”的譚綸等重臣,組成了對抗嚴黨的清流。縱觀嘉靖用人,在許多大是大非問題上往往是搞權力制衡,如在浙江“改稻為?!睍r,為了抑制嚴黨,就任用了“裕王的人”譚倫。后來當“改稻為?!蓖菩胁幌氯r,聽信嚴世藩用了高翰文任杭州知府,又用了譚倫所推薦的海瑞和王用汲,致使這兩人和有良知的高翰文“四兩撥千斤”,捅破了毀堤淹田的通天大案。在遇到問題時,嘉靖往往是各打五十大板。如在準備倒嚴時,讓嚴世藩退出內(nèi)閣,高拱張居正也退出,首揆為嚴嵩,徐階辦實事,增呂春芳、徐以勤,另外任命徐階的學生趙貞吉任浙江巡撫。這在實質(zhì)上也維持著權力的制衡。
當嚴黨倒臺后,因為嘉靖要修宮殿,致使百官因朝廷欠俸無法過年,聯(lián)名上疏。嘉靖惱怒,就調(diào)離仁慈的貼身太監(jiān)呂芳,聽任冷酷的太監(jiān)陳洪鞭打百官。實際上他對陳洪這條能咬人的狗又早早地物色到了能制服他的人,那就是被陳洪鞭打的小太監(jiān)馮大寶。嘉靖帝稱海瑞是大明朝一把神劍,唯有德者方可執(zhí)之,留給兒子裕王將來對付那些貪臣墨吏,或要推行新制,并稱海瑞可一往無前,所向披靡。這實際上又是在搞“一物降一物”的權力制衡,而沒有從根本上為裕王找到一條治國之策。
嘉靖牢牢控制權力的謀略就是藏而不露,讓大臣覺得圣意高深難測。嘉靖對任何事情都敏感猜疑,以“雄猜”讓所有的臣子都處在“猜雄”之中。嘉靖想做一件事時,往往不明言,而是給出謎讓臣下去猜。如嘉靖讓嚴嵩和徐階議“貞”字,兩人便猜到:趙汝貞有個貞字,趙貞吉也有“貞”字,因此皇上的意思是要我們用好這兩個人。而貞乃節(jié),皇上是囑他倆保好晚節(jié)。這種讓臣子揣摩圣意的做法,使得大臣整天都處于惶恐不安中,他因此利用這種恐慌心理大權獨攬。
國之病,在嘉靖。而嘉靖帝的“病根”,是視國為家,一人獨治,予取予奪。嘉靖作為一個圓形人物,既是衰世之君、專制之君,置內(nèi)閣形同仆人,設百官視同仇寇,說打便打,要殺便殺,授權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同時又是“智慧之君”,而且還充滿了“人味”。作為“仁德之君”,在冷酷、陰毒、自私、貪婪等性格特質(zhì)的背后,同時還有和藹、慈祥、寬厚、豁達的一面。他倒嚴黨而讓嚴嵩善終,對老實人太監(jiān)黃錦的不使心眼,對“辱罵”君父的海瑞網(wǎng)開一面等。作為“智慧之君”,他絕頂聰明,是個“人精”。45年在位,27年不上朝,而又能獨掌天下隨心所欲,令人稱奇。嘉靖又是個“悲劇人物”,是個孤獨者、精神的囚徒。他道袍飄飄,儼然天下盡在掌握之中,但實際上過得并不愜意。編劇劉和平說:“嘉靖是個不上朝、龍袍都不穿的皇帝,這是個不想作為‘歷史最大的奴隸’的皇帝,他想得自在,想得自由,但他又推卸不掉祖宗和江山社稷交給他的責任?!彼扔谐V獨斷時的專橫霸氣,又有孤家寡人的痛苦孤獨,也有懷抱孫子時的人倫溫情。
海瑞反腐,其依據(jù)是大明律法和民為上的思想。君臣共治,以民為本,便會太平盛世。凡棄用賢臣,不顧民生,便衰世而亡。在封建集權和君主專制時代,海瑞的思想無疑是遠見卓識,具有歷史進步性,但在現(xiàn)實中卻是難以實行。海瑞一生,家國不分,以國為家,女兒落水而死,妻子因他被押在監(jiān),無人敢醫(yī)難產(chǎn)而死,自己最終也斷了海家的香煙。雖有老母但是未盡人孝,雖有妻室未盡人夫,雖有兒女但是未盡人父。按世俗的觀點來看,做人簡直失敗到了極點,但是也就是因為這種家國不分的思想,他成了中國幾千年封建歷史上最受民眾敬仰一個清官形象。
海瑞仕途經(jīng)歷簡單,先是在海南縣衙做教諭,再臨危受命,做了被淹的淳安縣知縣,一腔正氣使浙江毀堤淹田之案大白于天下,為嚴黨的倒臺立下了大功。后來做到戶部主事,一封奏疏把皇上給罵了,說嘉靖是“家家皆盡”,“天下不直陛下久已”。但是嘉靖知道海瑞為上這封疏連棺材都準備好了等死的時候,他最終把這把國之利器,留給了兒子裕王。編劇劉和平說:“海瑞用孔孟的道德標準為自己畫地為牢,決不越雷池一步。他還用這套標準來要求整個封建官場,他的悲劇性因此而生。這部戲的高潮,是海瑞上疏,表現(xiàn)的就是他硬要把那位將自己‘囚禁’起來的嘉靖皇帝拉出來,履行他圣主賢君的職責。”海瑞始終清廉如一,史載到死了入殮的時候,連口棺材都買不起。不過史載海瑞的棺材回老家的時候情景的確壯觀,整條江的兩岸都擠滿了送別的民眾,南京和浙江的許多店鋪都紛紛關門停業(yè)。這樣一個為民作主的官,就算他如何不被世俗所容,如何不被官僚們喜歡,他終究是一個為了老百姓家國不分,將自己個人的幸福和樂趣完全拋棄的人,是老百姓心目中獨一無二的仁人君子。
海瑞所代表的清官文化,是中國傳統(tǒng)政治文化的大特色。趙炎才總結(jié)了清官的特征:價值理念上奉行國家理想與個人理想共存,思想品格上追求忠于君國與清廉不貪統(tǒng)一,行為特征表現(xiàn)為嚴格執(zhí)法與秉公執(zhí)法結(jié)合,而歷史命運卻是清官名實與政治興衰背離。對于這種清官文化,有學者認為應持一種謹慎的態(tài)度:“這種復古倒退的傾向,與當今民主、法制精神背道而馳,與現(xiàn)代文化發(fā)展的總體趨勢疏遠、背離。在今天過分宣揚‘清官’,將廉政的希望寄托于清官身上,而不是進行有效的法制建設,顯然是治標不治本的舉措,影視工作者對此不得不警醒!”此語可謂中的之論。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歷史劇創(chuàng)作的潛規(guī)則是以古鑒今,是對當下的關懷。國家重拳反腐,最具歷史影響力的海瑞,自然是反貪首選的符號,是最可利用的傳統(tǒng)文化資源。老百姓需要清官,時代需要清官精神,本劇無疑是對大眾的這種心理需求給予了深度滿足。
《大明王朝1566》中的海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