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哈（外一篇）

韋如輝

馬黎明上班七年了。七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婚姻上有七年之癢之說，工作上有沒有？沒人說得清楚。

反正，馬黎明覺得日子渾渾噩噩，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機關(guān)工作本來就是這樣，總是重復著昨天的故事，沒有什么浪漫的事兒。

開始，大伙兒都叫馬黎明小馬。一來他年齡小；二來他資歷淺；三來嘛，他姓馬。大伙兒叫他小馬也理所當然理直氣壯，沒有什么可以分辯的。只有退下來的老局長，有一次在衛(wèi)生間里碰到，叫他一句黎明。小馬高興得不行，溫暖得不行，連連沖老局長的背影深鞠了三個標標準準的躬。

七年后的一天，單位新進一個姓馬的職工。在兩個馬姓同事的叫法上，大伙兒私下進行過認真熱烈的討論。怎么叫？有人說，叫老馬小馬。眾人覺得不妥，畢竟馬黎明還沒熬到老馬的份兒上。還有人說，叫大馬二馬。似乎也不合適，聽不清楚會誤以為大媽二媽，大有矮化眾人之嫌。最后，大伙兒形成共識，叫馬大小馬。一來二往，就這樣叫開了。

傳到馬大妻子的耳朵里，妻子表示嚴重抗議。什么什么？憑什么叫俺馬大？你們看我們家那口子像馬大嗎？不是寒磣我們個子矮嗎？細瞅瞅，也就是。馬黎明不到一米七的個頭，十足的一個“三等殘廢”。

反對無效。妻子意見雖然十分重要，但是他們不在一個單位，天高皇帝遠，她管得著嗎？哼！

大伙兒該怎么叫還怎么叫，沒有因為個人意見，顛覆集體意見。

直到那一次，大伙兒才有新的發(fā)現(xiàn)。

馬大跟妻子結(jié)婚不到七年，過日子比樹葉子還稠，小吵小鬧的事兒神仙也無法避免。不過，那一陣子，馬大跟妻子鬧得有點大，已經(jīng)到了你摔一個茶杯我摔一個水壺的地步。

可想而知，馬大的心情不好，甚至很糟。

單位承擔著繁重的招商任務，上邊考核動了真格，責成馬大的領(lǐng)導寫出認真的招商計劃。任務落在馬大頭上，馬大文筆尚可，曾經(jīng)在晚報上發(fā)表過豆腐塊?？墒?，馬大卻搞砸了。妻子一天到晚的鬧騰，弄得他一腦子糊涂漿，他把材料弄得一紙糊涂漿。領(lǐng)導平時較為信任他，材料沒經(jīng)過認真審核就報了上去。

可想而知，領(lǐng)導挨了領(lǐng)導的批評。

領(lǐng)導十分惱火，在全體職工大會上，十分嚴厲地把領(lǐng)導的批評批發(fā)給了馬大。領(lǐng)導最后不解氣，又發(fā)揮了一通。我看你不該叫馬大，叫馬大哈更合適。

大伙兒覺得領(lǐng)導就是領(lǐng)導，有水平有眼光，干脆就叫馬大馬大哈吧。

領(lǐng)導批評得有理有據(jù)有節(jié)，大伙兒附和得得時得體得法，自己能有啥話說？馬大想。馬大哈就馬大哈，反正就是一個符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太陽依然從東邊出來，從西邊落下。

傳到馬大哈妻子的耳朵里。妻子一口氣沒忍住，撲哧一聲，將嘴里的香茶笑噴了。還別說，這個名字還真適合他，他不是馬大哈是什么？連我的生日都能忘記，他不是馬大哈是什么？哼！該死的馬大哈！

自此，馬大哈與妻子的關(guān)系一天天變暖。正趕上國家出臺“二胎”新政策，他們計劃著“封山育林”哩。

單位推選一名科長，上層內(nèi)定的是小馬。據(jù)說小馬的后臺硬，天線伸得又高又長。

群眾測評的結(jié)果，馬大哈的票數(shù)最高，遠遠高于內(nèi)定的小馬。雖然現(xiàn)在選干部不唯票，但是群眾的意見也是不容忽視的。

這個事就撂下來了。組織的意圖跟群眾的意見較勁兒，不撂下來能咋辦？

日子照舊，沒有因為誰而改變。馬大哈依然跟大伙兒保持著良好的工作關(guān)系，與妻子保持著旺盛的婚姻關(guān)系。

有一天，組織部跟紀委的人一道來到單位，調(diào)查馬大哈。

大伙兒大眼瞪小眼，心里替馬大哈鳴不平。

調(diào)查組找大伙兒談話。你們叫馬黎明同志馬大哈，是不是他工作上馬大哈？還是他學習上馬大哈？或者作風上馬大哈？

大伙兒眾口一詞，哪跟哪呀？他沒有一條馬大哈，我們叫著玩的。

馬大哈的任命文件很快下來了。

大伙兒紛紛道賀，馬科長好！

馬大哈面露慍色，什么馬科長？

大伙兒紛紛改口，馬大哈科長好！

馬黎明哈哈大笑。大伙兒哈哈大笑。

悲歡

先說一件事，一件可笑的事。

周末，小城將舉辦一場別開生面的明星演唱會，一票難求。

為了能夠領(lǐng)略明星的音容，妻子幾乎動用了所有的社會關(guān)系。要知道，妻子是其中一位明星男神的鐵粉，為了心中的白馬，她曾經(jīng)做過無數(shù)個春夢。而今，雖然時間如白駒過隙，可是她的初心依舊。

為此，她和丈夫又吵了一架。丈夫動用了所有的社會關(guān)系，也沒能搞到一張門票。妻子憤怒，你真無用！之前，妻子罵過丈夫廢物！那天，看到丈夫的電話都打爆了，她客氣地說他真無用。不知怎么回事，丈夫特別激動，摔碎了自己的手機不說，還氣勢洶洶地說，你去找有用的吧！

妻子感到莫大的委屈，她當即摔門而出。

在公園的長椅上，妻子回想著自己的婚姻，流干眼睛里的淚水，心中的許多“如果”，都打了死結(jié)。她覺得肚子餓了，才向經(jīng)三路旁邊的小吃店走去。

在她坐下低頭的那一刻，奇跡出現(xiàn)了。一張票，一張明星演唱會的門票赫然躺在腳下。她欣喜若狂，又怕被人發(fā)現(xiàn)，她一手捂住即將跳出來的心臟，一手快速地撿起那張紅字藍底的門票，緊緊地攥在手心里。

演唱會如期舉行，凱尊大劇院人頭攢動，演出場面異樣火爆。劇院內(nèi)外布滿了許多警察，個個面帶嚴肅，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

妻子的男神明星終于出現(xiàn)了，她站起來，繼而跳起來，嘴里呼喊著男神明星的名字。妻子的聲音很大，而男神明星肯定沒聽到，劇院里喊男神明星名字的聲音此起彼伏。在妻子第十一次跳起來的時候，事故發(fā)生了。她跳得太快太急，左腳落了空。盡管如此，她仍然沒在意，仍然堅持到最后。可是，散場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走不了了，只要一走，她的左腳就像刀子扎一樣疼痛。

一個彬彬有禮的男子過來，小心地攙扶著她。男子說，我送你回家吧，車子在外面。妻子十分感激，連聲說了四個謝謝！

車子在拐彎的地方，男子問她，家住哪兒？

她回答，沒有家。對于自己沒頭沒腦的回答，她也覺得奇怪，自己明明有家，還有丈夫和兒子，怎么能說沒有家呢？她這樣說了，心里反而覺得好受了些。

男子把她送到了附近的一家賓館，安頓了下來。

那幾天，她幸福得像花兒一樣，吃喝住行不用操心，還能享受男子別樣的溫存。她暗暗慶幸，原來生活也可以這樣的。

她關(guān)掉了手機，切斷了與一切社會關(guān)系的聯(lián)系。她突然覺得，一切的社會關(guān)系都是無用的，甚至是無聊無趣無恥的。

直到有一天，她的腳不疼了，可以下床走路了，一群嘰嘰喳喳的人卻潮水一樣沖了進來。那群人簡直瘋了，揭開了她的被子，扒開了她的衣服，還在她赤裸的身體上啐上幾口踹上幾腳，嘴里惡狠狠地叫罵著，該死的小三！

一段不到一分鐘的視頻，搶去了所有朋友圈的眼球。信息時代太可愛了，當然也太可怕了。

她孤苦伶仃地回家，家里的門鎖已經(jīng)換了。她問小區(qū)里的所有人，所有人都用憤怒的眼光看著她。

一個星期后，她接到法院的一張傳票。一切都無法挽回，都來自那張可怕的意外的門票。

判決書很快下來，她從一個妻子，變成了一個單身女人。她在心里想，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天意吧！

她想兒子想得抓狂。一天，她悄悄跑到兒子所在的幼兒園，悄悄看著兒子盡情地跳舞。兒子的舞蹈跳得太棒了，輾轉(zhuǎn)騰挪勁頭十足，她興奮得流下了眼淚。這一陣子，她幾乎沒流過淚，以為自己沒有淚水了。

旁邊的一個小朋友，突然竄過來，一把把兒子推倒了。那個小朋友兇巴巴地說，你媽是小三，你是小三的兒子！兒子匍匐在地，沒有反抗。依兒子的體格，將那個小朋友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肯定不在話下。兒子選擇了忍讓，只讓眼淚在眼眶里無聲地反抗。

她想跳過去，揪住那個可惡的小家伙?？墒?，理智阻止了她。

她開始重新規(guī)劃自己。學習，工作；再學習，再工作。在單位，同事們叫她“拼命三郎”。

很快，她從一般職員，升到部門經(jīng)理?，F(xiàn)在，已經(jīng)是集團副總了。

多年來，她頗受男神們的青睞，追求者趨之若鶩。

她一概拒之千里。

二十年后，她推著前夫，沐浴在公園的陽光里。前夫前年出了車禍，只能在輪椅上生活。

不！從今天開始，前夫仍然是她的丈夫。他們已經(jīng)到民政局辦理了復婚，盡管為了這一天，前夫拖了將近兩年。

三年前，兒子考上名牌大學，再婚后的前夫再次離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