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防秋”政策芻議

吳紅兵

摘 要：北方游牧民族對中原王朝的侵擾通常發(fā)生在秋季，北宋在考慮歷史原因和自身狀況的基礎上，于每年秋季對邊境實施重點防御。宋廷在每年六七月份商討防秋事宜，八月份展開部署。北宋防秋兵力以禁軍為主，各類鄉(xiāng)兵為輔。防秋軍隊的后勤供給由國家主導，沿邊各路具體承擔。為加強防秋備塞，宋朝在河北地區(qū)大興塘泊，于陜西地區(qū)廣建城寨堡。此外，北宋通過教閱軍隊、賞賜軍功、約束軍將等舉措進一步完善了防秋體系。防秋政策的實施，反映了宋廷每年常規(guī)國防建設的關鍵時間和具體內容，也令防秋理念深入人心，促使“崇文抑武”風氣下的宋廷君臣對國家武備保持著必要的清醒。

關鍵詞 ：北宋；國防；防秋

中圖分類號：K2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6378（2018）02-0011-07

DOI：10.3969/j.issn.1005-6378.2018.02.002

在宋及以前中原王朝的統(tǒng)治時期，常常于盛秋時節(jié)，備御邊塞，以應對北方游牧民族的擾邊行為，這項政策稱之為“防秋”。就宋代而言，因其失去了燕云屏障，加之契丹、黨項、女真等民族又相繼建立政權，致使其國防壓力遠勝于前代。在此種情況下，北宋對于以往漢族政權慣用的防秋政策進行了新的調整。

目前學界未曾對宋代防秋政策進行專門研究，不過已有學者對唐代防秋情況做過一些探索。從現(xiàn)有研究成果來看，學者們主要圍繞唐代防秋兵的來源、數(shù)量、部署等問題展開論述。筆者將通過對北宋防秋政策的考察，從時間視角了解宋朝每年國防部署的重點時期及其具體細節(jié)，借此觀察常規(guī)國防舉措對宋代社會帶來的影響。

一、北宋防秋原因

盡管中原王朝歷來都有在秋季加強邊境防御的慣例，而將這種盛秋備塞的政策直接稱之為“防秋”卻始于中晚唐時期。安史之亂爆發(fā)后，吐蕃趁機占據(jù)了唐河隴地區(qū)，迫使唐朝每年秋天在西北邊境駐以重兵守備，這種軍事部署時人謂之“防秋”[1]3804，該稱謂為北宋所沿用?？偟膩砜?，有兩種原因促使北宋實施防秋部署。

（一）歷史原因

自古以來，游牧民族盛秋入寇，侵擾邊境的舉動，正是中原王朝的邊患所在。對于這一點，宋人也有著清醒地認識，如太平興國五年（980年），宋太宗欲北取幽州，就此事征詢群臣意見，翰林學士李昉等人

在給宋太宗的奏章中就提到：“北鄙戎人，自古為患，乘秋犯塞，往往有之?！盵2]482慶歷四年（1044年），時任樞密副使的富弼也認為：“北虜自古為中國患，黃帝時謂之獯鬻，周時謂之玁狁，秦時謂之胡，漢時謂之匈奴，唐時謂之契丹。其名雖異，其實則一也?！盵3]1501盡管自宋遼澶淵之盟簽訂之后，到此時雙方已經(jīng)維持了四十年的和平，然而，富弼依舊認為承古而來的契丹對宋朝存在著的軍事威脅。

（二）現(xiàn)實原因

遼朝建國之后開始大量吸收中原地區(qū)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方面的文明成果，其漢化程度較之前有了顯著提高。然而遼朝的軍隊建設依然延續(xù)了以往的舊制，如仍以騎兵為主，擅于野戰(zhàn)，短于攻城。這就使得遼朝對宋戰(zhàn)爭時深受戰(zhàn)馬供應充足與否的影響，與北宋相峙西北的西夏也面臨著同樣問題。如慶歷三年（1043年），翰林學士宋祁上奏宋仁宗，希望每年三月后將西北守邊軍隊的一半調入內郡就糧，而在其所列出原因之中就曾說到：

賊界自三月后，馬瘦放在草野，不能負重，關陜人皆知之，則背春向夏，賊不能大舉，其驗一也。賊無饋運，每入漢界，常因糧于中國。中國自三月以后，才有麥熟，其余禾稼未成，無糧可因，賊不能大舉，其驗二也。又有高山大川，溪谷相銜，春夏之后，雨水時行，霖潦為阻，賊不能大舉，其驗三也。是賊兵鋭于秋冬而屈于春夏，其勢可見。

臣欲乞朝廷詳度，許令應沿邊州軍城砦，每年自三月后抽減一半兵馬入內地州府就糧，直至九月卻住元駐札去處，號為防秋。[3]1319

從上述材料記載來看，宋祁認為在每年的三月至九月期間，北宋守邊兵力可以減少一半的原因有三：一是春夏季節(jié)馬匹瘦弱，不堪負重；二是春夏時節(jié)莊稼未熟，西夏軍隊無法因糧于宋境；三是春夏之際，雨水較多，不適合騎兵行軍。雖然宋祁所列原因是為了佐證春夏之際西夏軍隊很難發(fā)動對宋戰(zhàn)爭，但是這些因素也恰恰說明了秋冬時節(jié)成為遼夏軍隊對宋朝發(fā)起進攻的最佳時期。一直到南宋理宗時期，監(jiān)察御史吳昌裔在其所上的《三邊防秋狀》中仍認為：“蓋北虜風俗，四月放馬入泊，令逐水草，禁人乘騎，八月取馬出淀，飼以麥豆，準備戰(zhàn)斗。方隆暑則筋觧膠緩，力不及遠，至秋高則勁弓折膠，銳不可當。故漢軍備胡率以秋冬，唐兵戍北，謂之防秋，皆時吾戰(zhàn)備，遏彼寇虐也。”[4]4399這些都說明北宋實施防秋政策，是基于游牧民族本身兵種配置、作戰(zhàn)方式及作戰(zhàn)時間的考慮。

二、北宋防秋時間

縱觀宋代以前軍隊的招募制度，無論是秦漢時期的全國征兵制，還是隋唐時期的府兵制，在戍邊方面一般采取輪番制。就其何時輪番，以及守邊日期并無明確規(guī)定，大體上是每年春季到來年夏季駐守邊境，正如程頤所言：“古者戍役，再期而還，今年春暮行，明年夏代者至，復留備秋，至過十一月而歸，又明年中春至、春暮遣次戍者。每秋與冬初兩番，戍者皆在疆圉，乃今之防秋也?！盵5]1074-1075

唐中葉以后，募兵制開始興起，宋代已全面推行，通過募兵制招募而來的禁軍成為北宋戍邊的主力。同時由于失去長城和燕云地區(qū)，宋朝不得不在其北部、西北部的邊境長年駐扎重兵。這樣看來，強調防秋似乎已無必要，實則不然?？v觀北宋歷史，秋季始終是其一年當中邊防建設最重要的時期。通常在每年的六七月份，宋廷君臣開始討論和制定該年度防秋計劃，如咸平六年（1003年）六月，宋真宗“日訪御戎之策，因防秋之始，與將相極（諭）[論]其利害焉”[6]8722。慶歷元年（1041年）七月，王堯臣在分析延州、鎮(zhèn)戎軍、渭州山外三次戰(zhàn)役失利時曾強調：“今防秋是時，望敕主兵之官，常訓練軍馬，遠設探候，遇賊入界，先度遠近，俟立定營寨，然后量敵奮擊，毋得輕出。”[2]3149熙寧四年（1071年）七月，北宋頒布陜西四路防秋之策[2]5493-5495。

需要說明的是，北宋守邊軍隊中鄉(xiāng)兵一類的人員屬于兵農(nóng)合一性質，類似于唐代的府兵。對于該類兵員的防秋時間宋人有自己的看法，如慶歷元年（1041年），知諫院張方平認為：“臣謂陜西、河東，其近里州郡，乞將前來點差強壯、弓手等中，分其半戍邊，每九月防秋，至二月放歸，歲一代更，留其半防守本州，以時訓練?！盵2]3167-3168或許是考慮到當時宋夏戰(zhàn)爭正處于交織狀態(tài)，朝廷并未采納他的建議。到了熙寧三年（1070年）七月，宋神宗再次下詔詢問鄉(xiāng)兵分番之法，時任渭州知州的蔡挺認為鄉(xiāng)兵可以按照唐府兵之法，分番更戍，并說明其防秋時間每年從八月十五至十月底，防春時間從來年正月十五至三月底。同時蔡挺也列舉了該法比之招募而來的士兵，可大大減少國家的軍費開支。宋神宗采納了蔡挺的建議，隨后在各路推廣[2]5171-5172。

三、北宋防秋舉措

在宋代以前，中原王朝依托長城和山川地理優(yōu)勢構建國防線，除戰(zhàn)爭時期，戍邊軍隊一般數(shù)額有限，也未出現(xiàn)周期性、大規(guī)模的軍隊調動。自安史之亂以后，為防范吐蕃侵擾西北地區(qū)，唐朝才開始每年秋季屯以重兵守邊。當時唐朝每年邊境防秋的軍隊主要來源于內地，各路每次抽調的軍隊數(shù)額不等，少者一兩千，多者四五千[7]580。從文獻記載以及學界研究情況來看，唐代防秋舉措主要是軍隊調動。在募兵制全面實行的宋代，防秋部署事項遠多于唐代，具體來說，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兵力部署

直到宋仁宗朝前期，宋朝邊境壓力主要來自于北方的遼國。后黨項立國，宋夏戰(zhàn)爭隨之爆發(fā)，宋朝開始面臨兩線國防壓力，軍事戰(zhàn)略隨之調整。就防秋兵力而言，北宋在河北、陜西、河東等地區(qū)都有各自的部署重點。

1.河北地區(qū)。此處一直是北宋王朝最重要的防秋御邊之地，宋仁宗朝官修兵書《武經(jīng)總要》中指出河北地區(qū)“防秋捍寇，為他路之劇”[8]781。由于宋朝利用河北地區(qū)優(yōu)越的水文條件，在其東部構筑了一條長達九百余里的“水長城”防線，因此這一地區(qū)防秋兵力主要集中在西部，其中定州是其重兵屯駐區(qū)域。咸平五年（1002年），宋真宗與宰相呂蒙正等人商討御遼對策時曾說；“每歲防秋，全師聚于定州，此國家舊制也”[2]1112。咸平六年（1003年）六月，宋真宗向大臣詢問防邊事宜，馮拯認為“今防秋，宜于唐河增屯兵至六萬，控定武之北為大陣，邢州置都部署為中陣，天雄軍置鈐轄為后陣，罷莫州、狼山兩路兵”。宋真宗對其建議多有采納[2]1197。《武經(jīng)總要》也記載了“定州、真定府、高陽關皆屯重兵”[8]780。熙寧八年（1075年），河北西路察訪使沈括言；“本路防邊重兵皆在定州”[6]9217。雖然河北地區(qū)歷年防秋人數(shù)不固定，不過據(jù)程民生先生統(tǒng)計，宋仁宗朝中后期河北地區(qū)兵力大致為二三十萬人[9]68。

2.陜西地區(qū)。作為北宋國防體系組成部分的陜西地區(qū)，盡管其重要性無法與河北地區(qū)相比，卻也是北宋邊防建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長年駐扎有大量防秋軍隊。如咸平六年（1003年）十一月，朝廷曾下令“秦州防秋兵分隸儀州、鳳翔府以就儲廩”[2]1216。隨著宋夏戰(zhàn)爭的爆發(fā)，宋朝開始增加陜西沿邊地區(qū)守軍人數(shù)，如寶元二年（1039年），知河中府、龍圖閣直學士楊偕言：“西兵比（李）繼遷時十增七八。”[2]2958隨著宋夏關系持續(xù)緊張，陜西地區(qū)兵力也逐漸增加，在慶歷元年（1041年），陜西四路中的鄜延路駐軍六萬六千余人，環(huán)慶路四萬八千余人，涇原路六萬六千余人[3]1467。慶歷四年（1044年），韓琦認為陜西四路，每路正兵不下七八萬人，并認為“陜西四路，唯涇原一路所寄尤重，蓋川平原闊，賊路最多，故朝廷委尹洙、狄青以經(jīng)略之任”[2]3608。按照韓琦的說法，在慶歷四年陜西地區(qū)的軍隊至少三十萬人，程民生先生也認為宋仁宗朝陜西駐軍一般保持在二三十萬[9]69。

3.河東地區(qū)。北宋的河東地區(qū)在與遼、西夏都有接壤，卻由于該地區(qū)多山地，易于防守，兵力部署要少于另外兩地。如元祐四年（1089年）八月，“（河東路）邊郡稱有警，請八將皆上，謂之防秋。舊河東十二將，其四以備北，其八以備西，八將更休為上下番”[2]10433-10434。根據(jù)王曾瑜先生的考證，宋朝系將禁軍每將人數(shù)從幾千人到一萬余人不等[10]125。這樣看來，河東路防秋總兵力最多十二萬人左右。

總的來說，北宋每年防秋軍隊數(shù)量龐大，即使是宋遼、宋夏關系緩和時，其防秋兵力也不是前代所能相比的。據(jù)學者考證，唐蕃沖突最激烈的唐代宗、唐德宗時期，唐代防秋總兵力達到四十萬[11]25，而在至平二年（1065年）八月，知諫院范鎮(zhèn)在談及朝廷對拱衛(wèi)京師駐軍賞賜過于頻繁，可能會致使戍邊防秋士兵有所不滿時，就提到了“今防秋備塞之人，無慮五六十萬”[2]4364。北宋防秋總兵力如此之多，原因很多，其中一個比較重要的方面就是當時的禁軍戰(zhàn)斗力不強，在“養(yǎng)兵立國”治國方略的指導下，宋朝君臣存在著以數(shù)量換質量，屯駐重兵以戍邊御敵的想法。

（二）錢糧供給

北宋防秋軍隊的后勤保障首先依托于沿邊各地。以河北地區(qū)為例，宋仁宗朝初年，審刑院詳議官、太常博士王沿在談及河北水利發(fā)展情況時，認為該地區(qū)十分之三為契丹所占，剩下十分之七又因官營牧地，土地鹽堿化等問題，最后僅以“四分之力，給十萬防秋之師”[2]2415-2416。盡管王沿所說的這些意象型數(shù)據(jù)無法佐證，不過有一點卻可以確定，河北地區(qū)每年繳納的賦稅絕大部分都用來供養(yǎng)當?shù)氐姆狼镘婈?。由于河北地區(qū)平原廣袤，加之河流湖泊眾多，優(yōu)越的自然條件使得該地區(qū)農(nóng)業(yè)產(chǎn)出基本上能夠滿足防秋軍隊所需。

陜西地區(qū)防秋軍隊的糧草供給也主要依靠于當?shù)剞r(nóng)業(yè)產(chǎn)出，不過由于涇原和秦鳳兩路經(jīng)濟發(fā)展較好，環(huán)慶和鄜延兩路經(jīng)濟落后，使得這一地區(qū)需要國家統(tǒng)籌安排軍需供給事宜。宋廷一方面實行入中法，讓商人以入納糧草的方式獲得茶鹽等商品所需的交引。另一方面通過販賣度牒等渠道增加其當?shù)卣杖?，然后通過和糴從市場上購買糧草。例如熙寧初年，宋廷一度禁止內地諸路販賣度僧牒，目的是引導商人入鄜延路購買度牒，以助邊計。在熙寧三年（1070年）七月，宋神宗又考慮到“環(huán)慶地險土狹，財賦素號不充，方邊事未息，防秋是時，可賜度牒千付經(jīng)略司，令依鄜延法召商人入錢封樁，以備支費”。同月，朝廷賜河東路經(jīng)略安撫司絹十萬匹，令其變換為糧草，運至麟府路[2]5165。

正是由于陜西地區(qū)農(nóng)業(yè)發(fā)展不平衡，朝廷無法保障戍邊大軍后勤物質的長期需求。為此宋朝不得不效仿唐朝，選擇在邊患嚴重的秋季派遣大軍防邊，過后抽兵各歸近里，如元豐七年（1084年）十月，樞密院依據(jù)陜西轉運司所言上書宋神宗：“西賊近寇熙河、涇原，勢已敗北，深冬苦寒，必不能大舉奔沖。涇原、秦鳳防秋軍馬并在極邊，坐耗芻粟。欲委經(jīng)略司審度，抽兵各歸近里。”宋神宗同意了樞密院的建議[2]8372。

常年五六十萬的防秋軍隊給北宋政府的財政帶來了沉重的負擔，尤其是招募而來的禁軍，完全依靠國家供養(yǎng)，許多宋臣都認為鄉(xiāng)兵防秋有利于減輕政府財政壓力。如寶元二年（1039年），夏竦上奏陳述陜西防秋之弊，就指出禁軍“廩給至厚，倍費錢帛”，招募而來的土兵卻能“歲省芻糧鉅萬”[2]2958。慶歷元年（1041年），朝廷派遣大臣從各路強壯、弓手等鄉(xiāng)兵中招募一批禁軍，知諫院張方平當時提出了六條反對意見，其中一條就是比對了鄉(xiāng)兵與禁軍所費財用[2]3167：

強壯、弓手，各在郡縣，未去農(nóng)業(yè)。若朝廷用漢代更之術，因唐防秋之法，入耕出戰(zhàn)，遞為防戍，則是農(nóng)不去業(yè)，兵不乏備，不困帑廩之積，常得丁壯之人。今既籍為正兵，處之連營，則其衣食財用，終身仰給縣官，此其不便五也。

從這段材料中可以看到，張方平認為強壯、弓手等鄉(xiāng)兵屬于兵農(nóng)合一的性質，這類軍隊入耕出戰(zhàn)，無需國家完全供養(yǎng)，戰(zhàn)斗力也不弱。與其相比，招募而來的正兵（即禁軍）衣食財用卻終身依靠朝廷，由國家承擔這類士兵的種種所需，這無疑增加了北宋政府防秋時的后勤供給額度。

（三）國防工程

由于河北地區(qū)和陜西地區(qū)的自然條件相差很大，因此在其防秋工程建設方面各有側重。

1.河北地區(qū)。與漢唐相比，北宋北部國防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壓力，其主要原因在于無險可守，歐陽修曾對此有過經(jīng)典闡述：

漢、唐之世，東自遼海、碣石、榆關、漁陽、盧龍、飛狐、雁門、云中、馬邑、定襄，西抵五原、朔方諸郡，每歲匈奴高秋膠折。塞上草衰，控弦南牧，陵犯漢境。于是守邊之臣，防秋之士，據(jù)險而出竒兵，持重而待外寇?！窦葻o山阜設險，所可恃者，惟夾峙壘，道引河流，固其復水，為險浚之勢，就其要害屯以銳兵，茲亦護塞垣之一策也。[12]875-876

從歐陽修的論述中可以看出，漢唐時期，中央王朝依托長城和天然關隘，能夠長期有效地阻擊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北宋立國之后未能收復燕云全境，致使其北部邊境無險可守，不得不更多地依靠當?shù)厮臈l件，通過人工修繕的方式，構建水防線。

有關河北地區(qū)塘泊水防工程的建設和影響，學術界已經(jīng)多有研究，筆者只是想強調自雍熙北伐失利之后，宋廷始終將河北塘泊視為防秋的重要舉措，尤其是在宋遼關系緊張之時。如景德元年（1004年）六月，宋真宗認為：“今年北面防秋兵馬，已各有制置。順安、靜戎軍，先開河道屯田，導治溝洫，以為險阻?！盵2]1241尤為要注意的是，雖然水防工程對北宋防秋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但也不能過分夸大其作用。除了該項工程本身存在的一些不利因素之外，更應該清楚這僅為北宋河北地區(qū)沿邊防秋布局中的一環(huán)。正如乾道年間，湖州知州薛季宣在談及北宋鎮(zhèn)邊之法時所說：

塘濼、方田、稻田、榆塞為之險，城、堡、寨、鋪為之防，河朔則弓箭社，河東坡西則弓箭手，及蕃落熟戶以爪牙羅落。[13]270

從薛季宣的闡述中，能夠清楚地看到整個河北地區(qū)防秋建設由三部分構成。如若將塘濼、方田、稻田、榆塞等人防工程視為防御區(qū)域，將城、堡、寨、鋪等軍事要塞看作是防御要點，那么弓箭社、弓箭手、蕃族熟戶等兵員就是連接防御區(qū)域和防御要點的線?？梢哉f，河北地區(qū)邊防是以城寨、堡鋪等為點，以禁軍、鄉(xiāng)兵等為線，以塘泊、方田等為面的“三位一體”的防秋部署。同時應該看到，薛季宣的鎮(zhèn)邊之法主要講的是人為因素，這些人為因素加上天然河流湖泊才真正構成了北宋北方邊境的防秋體系。

2.陜西地區(qū)。在宋夏不斷軍事對抗的過程中，北宋總結出了通過修筑城寨堡來加強防秋的經(jīng)驗。實施這項舉措的原因有二：一是可以堅壁清野，如元豐五年（1082年）六月，宋神宗下詔：“諸路探報，西賊人馬處處蟻集，慮乘秋犯塞。令諸路常體測，如大入界沖突，并令城寨堅壁清野，使賊無所得。”[2]7877二是西夏軍隊不擅攻城，如慶歷元年（1041年）五月，簽書陜西經(jīng)略安撫判官田況在其所上《兵策十四事》中就提到：“昊賊寇邊，棄下攻城之具極為拙鈍。”[3]1470宋廷在西北地區(qū)建造城寨堡的數(shù)量很大，據(jù)宋人自己統(tǒng)計，在慶歷元年陜西就有城寨二百余處[3]1467，李華瑞先生也曾對該地區(qū)城寨堡的建置做過詳細的統(tǒng)計[14]180-216。

（四）其他舉措

為了確保防秋軍隊擁有較強的作戰(zhàn)能力，以及提高防秋將士的積極性，北宋采取了下列措施。

1.教閱軍隊?？紤]到游牧民族的作戰(zhàn)習性，北宋邊防在春夏時節(jié)較為松弛，士兵訓練頻率和強度也不高，這段時間屬于軍隊的修整期。每年的秋冬季節(jié)，為防止遼、西夏軍隊乘秋犯境，宋廷會特別注重戍邊士兵的訓練，經(jīng)常會要求沿邊各路做好軍隊的教閱事宜，如慶歷七年（1047年）十一月，朝廷就曾詔令“河北諸路鈐轄、都監(jiān)，每遇秋冬，分往逐州軍提舉教閱”[2]3889。

2.賞賜軍功。一般情況下，通過征兵制招募而來的軍隊，戍邊時有很強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保家衛(wèi)國的理念也深入人心，因而擁有較強的戰(zhàn)斗力。相比之下，以募兵制招募而來的軍隊對國家的歸屬感和認同感較為薄弱，導致軍隊士氣不高，戰(zhàn)斗力低下。在募兵制全面實行的宋代，為了提高守邊士兵的防秋積極性，宋朝會在防秋部署展開之前，于沿邊各路儲備好用來賞賜將士的物質。在元祐三年（1088年）五月，宋廷曾下詔：“賜熙河蘭會路銀、絹各五萬，鄜延路絹八萬，涇原路絹七萬，環(huán)慶路絹五萬，秦鳳路絹五萬，并以防秋備軍賞也?！盵2]10002同時，沿邊守將也希望朝廷訂立詳細的獎賞方法，激勵士氣，如元祐三年七月，環(huán)慶路經(jīng)略使范純粹就曾上奏朝廷，認為“防秋迫近，日備戰(zhàn)斗，須立預定賞法，使人具知，庶有激勵赴功之人”[2]10028-10029。為了鼓勵各地軍隊及時到達指定的防秋地點，朝廷會對那些較早發(fā)兵的地區(qū)進行獎賞，如元豐七年（1084年）十月，考慮到這一年涇原、鄜延兩路發(fā)赴城、寨、堡、鎮(zhèn)的防秋諸軍早于其他諸路，朝廷對這兩路防秋兵給予了一定數(shù)額特支錢的獎勵[2]8366。

3.約束軍將。當宋朝對外戰(zhàn)爭處于劣勢時，朝廷會告誡戍邊將領嚴禁主動出擊。當宋廷在軍事上處于優(yōu)勢時，為防貽誤戰(zhàn)機，允許邊將擇時出擊，此時有些將領為了貪圖功賞，常常做出殘殺外敵老幼的極端舉動。元祐七年（1092年）八月，為了保證防秋時期邊境穩(wěn)定，防范守邊將領輕易出兵，貪功冒進，朝廷下詔重申：“諸路經(jīng)略司，密諭諸將，除嚴設隄備以防寇至外，并仰巡護人民，先遠次近，并力收獲。若別無西賊侵犯，不得貪逐小利，輕易出兵，卻致引惹，損壞田稼?！盵2]11341-11342宋廷一方面對防秋軍將的軍事行動多有約束，另一方面為免擾亂軍心、導致敵軍趁虛而入，對他們的過失多有寬宥。較為典型的事例是元祐六年八月，中書省查出岷州知州康識在此前擔任鄜州知州期間，曾出現(xiàn)過失入死罪的嚴重事件，后征得宋哲宗同意，按律差人將其替代。樞密院卻認為康識久在熙河，現(xiàn)任本路鈐轄、知岷州，如今正值防秋之時，希望朝廷對其從輕發(fā)落，最后宋哲宗下詔令將康識的磨勘時間延長兩年，繼續(xù)留任[2]11083。

四、北宋防秋作用

無論是前期與宋對峙的遼和西夏，還是后來滅遼破宋的金國，其對宋戰(zhàn)爭往往發(fā)生在秋冬時節(jié)。宋朝正是依據(jù)游牧民族的作戰(zhàn)特點，將其國防重點放在了秋季，成為國防常態(tài)舉措的防秋政策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從短期來看，盡管宋代戍邊禁軍無法像唐代府兵那樣實行輪番制，卻也會在戰(zhàn)事稍息時，讓部隊得到休整，其時間主要集中在夏季。當秋季來臨之際，宋朝戍邊將士開始按照要求駐扎在指定軍事位置，并使用已有的國防工程設施，進行有效防御。同時，不僅是御邊主力的禁軍會在此時加強訓練，來自地方的各類鄉(xiāng)兵也會集聚邊境，配合禁軍戍邊，這就使得宋朝將士每年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受到鍛煉，軍隊戰(zhàn)斗水平得到維持。同時由國家主導、地方配合的軍隊后勤保障系統(tǒng)全面運轉，最大限度地保障防秋期間戍邊將士各種物質的不間斷供給，這也促使北宋軍隊后勤供應體系每年都會受到檢驗。當然北宋防秋政策短期內最大的作用還是在于乘秋備塞，防止游牧民族趁秋高馬肥之際，寇邊犯境。

從長期來看，

至少在宋徽宗朝以前，邊境防秋成為北宋每年必須進行的軍事行動，有時甚至直接將防秋等同于御邊。宋廷每年秋季按例實施御邊備寇的舉措，讓人們時刻不忘國家的軍事建設，促使防秋理念深入人心。正因如此，當宋欽宗靖康年間，李綱認為“中國軍政不修，凡三十年矣。闕額不補者過半，其見存者皆潰散之余，不習戰(zhàn)陣，故令金人得以窺伺。既陷燕山，長驅中原，遂犯畿甸”[15]1602-1603的時候，宋廷能夠憑借防秋的名義在全國征調軍隊。靖康元年（1126年）五月十七日，朝廷下詔：“調發(fā)諸路系將、不系將兵分屯河北、河東、京東等路防秋，各以遠近立為到闕之期。京西、淮南、江、浙限七月十五日以前，陜西、湖、廣、福建限八月一日以前。令逐路轉運司預備錢糧，于經(jīng)由州郡樁管?！盵6]8708豎日，河北、河東路宣撫司言：“河北諸州正兵闕少，乞以禁軍例物于陜西募游手惰民充義勇，五路各四千人，可趁防秋。”宋欽宗同意了此事，并由朝廷承擔征兵費用[6]8646。

總之，北宋承襲前代，將每年備邊的重點放在了秋季。由于嚴峻的邊境形勢，致使北宋防秋兵力部署遠超以往。除了常規(guī)的兵力調配，其防秋期間國防設施的工程量也是大大增加。無論是河北地區(qū)的塘泊防線，還是陜西地區(qū)的城寨堡防線，宋廷每年都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進行修繕，這無疑又增加了政府的財政負擔。即便如此，在崇文抑武風氣日漸盛行的北宋，防秋政策就如一股清風，促使北宋君臣對于國家武備建設保持著必要的清醒。總之，北宋采取的各項防秋舉措適應了當時的國情，此舉也成為了觀察宋廷每年常規(guī)國防建設關鍵時間和具體內容的有效切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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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the Policies of “Autumn Defense” in Northern Song Dynasty

WU Hong-bing

（School of History，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Shaanxi 710069，China）

Abstract： Northern nomadic invasion on the Central Plains dynasty usually occurred in the fall， so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considering the historical reasons and their own situation on the basis of each fall， implemented the key defense of the border. The court of Song Dynasty discussed anti-autumn matters in June and July each year， and deployed in August. The main anti-autumn forces were imperial guards to ban the main， and all kinds of village soldiers supplemented. The anti-autumn army logistics supply was led by the state， and undertook along the edge of the specific governments. In order to strengthen the anti-autumn reserve， the Song Dynasty built pond in Hebei region， and extensively constructed mountain fortress in the Shannxi area. In addition，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further improved the anti-autumn system by training the army， rewarding military service， regulating the Generals. The implementation of anti-autumn policy， effectively reflects the key time and the specific contents of the annual routine national defense of the court， also makes anti-autumn concept deeply rooted in the hearts of the people， to promote the Song Dynasty emperor and ministers to maintain necessary alert on the national military under the atmosphere of “Chongwenyiwu”.

Key words： Northern Song Dynasty； national defense； autumn def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