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深山造核的年輕人,他們在改革開放和繁榮的市場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出生,在坐擁全球風云的互聯(lián)網(wǎng)世界長大,他們大多畢業(yè)于名校,但他們是否能如老一代科學家那樣“深藏功與名”,耐得住山溝里的寂寞,繼承下那輝煌且沉重的執(zhí)劍人衣缽?
中物院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
對很多人而言,這里不為人知。而事實上,這里影響著這個國家的所有人。
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被熟悉的人尊稱為“核九院”,這個中國唯一的核武器研制生產(chǎn)基地,實現(xiàn)了原子彈、氫彈、核武器小型化等一系列重大跨越。它保障和支撐著我國的戰(zhàn)略核威懾能力,是奠定我大國地位的“定海神針”。
在崎嶇重疊的西南大山環(huán)抱中,這支隱秘強大的科研力量已默默存在了近60年。于敏、錢三強、王淦昌、鄧稼先、朱光亞、陳能寬、周光召、郭永懷、程開甲、彭桓武等“兩彈元勛”,曾戰(zhàn)斗在這里,用強大科研實力護佑著祖國的和平和安寧。
斯人已逝,名將漸老。面對波譎云詭的全球大勢和建設世界強國的新征程,新一代的“核九院”接班人,他們是誰?他們是怎樣的一群人?
日前,記者走進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走近“核九院”的年輕人。
駕馭神龍二號的人
“嘩啦啦啦”,一個大型的卷簾門應聲而起。給記者開門的,是身形單薄、穿著半舊夾克的80后何小中。
這個文弱書生是清華博士。
貌似“車庫”的門內,是一個足以讓人自嘆渺小的宏大空間。神龍二號,國家級實驗裝置如一條巨型的“神龍”盤踞在此,裹挾著奔涌而至的萬千能量。
在一個個像鋼鐵兵馬俑一樣列陣排開的供電裝置面前,何小中介紹起神龍二號,眼里瞬時有了光——他就像這支龐大軍團的指揮官,信心十足。
他第一次來中物院是大四時,當時還是神龍一號,何小中被瞬間擊中:“如果我能在這里……”
時隔11年的今天,他已經(jīng)是神龍二號的駕馭者之一。何小中和這個團隊八九十位成員一起,在前人探索基礎上,完全自主地設計建造了這支“鋼鐵軍團”。
科研大國逐鹿天下。神龍二號是直線感應加速器,我國核武器閃光照相技術發(fā)展的一個重要里程碑。何小中們站在核科技的最前沿。美國研制的強流脈沖加速器目前能拍4張照片,但是脈沖跨度無法擴大。而神龍二號的技術路線是獨創(chuàng)的,可瞬間拍3張照片,與神龍一號結合也能拍4張。同時,在許多參數(shù)上要比美國裝置更強,性價比更高?!奥犝f美國即將新建類似裝置,也在參照我們的技術路線。”何小中很自豪。
如果用當下互聯(lián)網(wǎng)創(chuàng)業(yè)市場的套路評價,何小中這樣的技術精英,應該是身家千萬上億,西裝革履在五星級酒店融資ABCD輪的“青年才俊”。
不過,用市值給這些年輕人和他們的事業(yè)標價,恐怕無論多高,都顯得廉價。
這里沒有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一年365天,北大博士法濤和他的同事起碼220多天都遠離家人,工作在大山深處。
每個周五,天擦黑了,下班出山的大巴,首尾相接,在山高路窄的偏僻大山里蔚為壯觀。
任務來了,很多人幾個月不能離溝?;丶遥沁@里最美的詞。
這些喜歡逆流而上鉆山溝的80后技術骨干和室主任們,每個人都有炫目的文憑,都有廣闊的國際視野,選擇鉆入這崇山峻嶺,為什么呢?
在中物院流傳著一個“歸去來”的故事。祝文軍大學畢業(yè)來到中物院,5年后,他去復旦讀博,再去香港工作??上愀?年的時光令他發(fā)現(xiàn),那里雖然能接觸更多前沿內容,但是做材料的人太多。他又回來了,“我喜歡做獨一無二的事,而中物院具有獨一無二的科研條件”。
九院的博士們最自豪的是:高校老師想做實驗、拿數(shù)據(jù),都要排隊找設備、借地方,而在他們這里,有世界一流的設備、最棒的實驗室,不需要排隊等、費勁協(xié)調才能用。
不可避免地,海歸會有一些水土不服。但這些80后想得很清楚,他們沒有白皮膚和那些國家的基礎教育,很難登上他國的核心舞臺。只有在自己的祖國才可能進入科技的中樞,只有自己的祖國走向強大,才能把格局與底蘊賜予優(yōu)秀子孫。
“所謂精致的利己主義者,這里肯定不適合。”留學博士張龍說,但你想搞點事、干事業(yè),就不需要猶豫。
六十年,三代人
青海草原、戈壁荒漠、深山溝里,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一批活潑的年輕人,為中國核工業(yè)事業(yè)開疆拓土、留下偉業(yè)。
他們是核九院的奠基者,是那個時代新中國能夠調配的“最強大腦”。朱光亞、鄧稼先、于敏、周光召們,那時正當年。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正是國家的一聲號召,他們便義無反顧:“搞個大炮仗,讓祖國真正站起來!”
藍可是于敏帶的唯一的博士?!罢媸翘煊游抑腥A,當年在國家最危險的時候,能在西部荒原集中這么一批優(yōu)秀的青年,把‘兩彈搞出來!”在藍可眼里,自己這些60后70后是承上啟下的一代。雖然可能無法超越老師,但責任重大,“必須把老一代的精神傳承下來”。
今天,在核禁試的時代,簡單說就是轉入實驗室里探索武器物理規(guī)律,過去的核爆走向微觀。在核領域的攀登之路更艱險了。
于敏常對后輩們說:“我們從無到有,很難;你們現(xiàn)在走向微觀可控,更難!這是第二次創(chuàng)業(yè)?!?/p>
如今,年輕學霸們越來越意識到自己肩上的擔子。他們開始關掉那些庸俗成功學的體系接口,把“一時撓不著的生活奇癢”真正放下。過去一邊沉迷魔獸游戲一邊搞研究也能出成績的聰明頭腦們,開始無暇個人生活了。大浪淘沙,風雨砥礪,留下的,就是純金的顆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