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雨
龜裂的大地刻滿了皺紋,清晰而又深刻,無奈并且哀傷。太陽干枯的手,把土地撕開了一個個疼痛的口子。大地張著嘴,艱難地喘息著。
機井在平壟上呻吟著,抽不上水來。河里的水淺得像薄薄的碎片。由于長期干旱,田野里的土全都干裂了。從春天到現(xiàn)在沒有下過一場透雨。
最煎熬的,還是在土地上熱切盼望雨水的人們。一群一群的人在大地上心焦如焚,身體疲憊不堪。無風,無雨,炎炎烈日奇熱炙人。
空氣和太陽一起燃燒,樹木和莊稼軟弱無力地垂下長短的手臂,等待著遲早要到來的死亡。
干旱持續(xù)了三十八天。由于沒有水的幫扶,大部分的植物面臨生命危機。
一場真實的求雨儀式,發(fā)生在村東頭的廣場上。久旱盼雨的人們,閑著沒事兒的人們,紛紛前來觀看。
求雨的主人公是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中年女人,那男人五十歲左右,女人四十歲開外。男人一身戲服,身上綁著一只腰鼓,手里拿一個木雕的神像,女人身穿民族服飾,取了兩個小瓶子掛在神像的兩側(cè)。神像的身體用紅漆寫著“龍王”二字。
一陣薩滿風格的音樂聲、鑼鼓聲和伴唱聲過后,女人將神像放在一個水桶旁,水桶的側(cè)面用紅漆寫著“東?!眱蓚€字。
男人跪下對著“龍王”開始念咒,詞語在唾液中飄飛。女人跳起了舞蹈,姿態(tài)如仙如妖。大約半個小時,音樂聲再次響起,男人和女人各執(zhí)一個小瓶,灌滿了“東?!敝S著音樂潑到了“東方”的大地上。
說也奇怪,男人和女人潑水半個多小時,本來晴得烈日炎炎的天空起云了,又過了半個小時,云彩逐漸地多起來了,又過了半個小時,就已經(jīng)是陰云密布了。
咒語和舞蹈仍在進行著,一陣一陣的風從遠處吹來。
西北部的天空黑云滾滾,有雷聲像炮聲似的隆隆響了一通,雨就淅淅瀝瀝地下開了。雨越下越大,整整下了兩個小時,干涸的大地足足地喝飽了水。
中年男人家里聚了不少人,中年女人也來了。人們紛紛稱贊男人和女人的功績,說了一些不可思議的贊賞的話。
中年男人得意地對大伙講解著不下雨的道理,說是人們得罪了龍王,對龍王有不敬才惹得無雨。為求龍王開恩,賜雨人間,就得發(fā)誠心舉行儀式。
中年女人無比莊重地告誡大家,看到求雨的人三天之內(nèi)不得殺生,不可吸煙,不可穿紅。前來聆聽的人頻頻點頭。
人們遲遲沒有散去。中年男人在縣農(nóng)業(yè)局工作的侄子來了,向大家說這場雨下得真好,多虧了氣象部門的天氣預報和人工降雨。中年男人、中年女人的臉上寫滿了不悅和尷尬,沒有散去的人們也面面相覷。
侄子喋喋不休,不知深淺地發(fā)表著自己的議論,不厭其煩地嘆息著說:這光靠人工降雨也不是長久之計啊,還應該加大投入興修水利,來徹底解決靠天吃飯的問題。他強調(diào)說,這是當前最大的民生。
他的這個愿望,像是即將求來的又一場透雨。
相持
人心與蛇靈是相通的。許仙和白蛇的傳說在人界和蛇界廣泛流傳。這是又一個原始森林里人與蛇的故事。
一個景點出口處,四周是沒有邊際的原始森林,二百平方米大小的空地上,用現(xiàn)代化材料建筑了一圈賓館和飯店,一撥一撥的人們進入飯店吃飯,后來的人們一伙一伙地在外面等候。
外面等飯的人們?nèi)齼蓛傻胤植贾鋈灰宦暭饨?,猶如平靜的水面掀起漣漪,“蛇!眼鏡蛇!”幾個不怕事兒的人呼啦啦跑向尖叫的地方。有人手里拿著一根木棒,有人手里拿一段枝條。
只見一條不長不短的眼鏡蛇,悠哉游哉地爬行在雨后太陽照射的地面上,身子黑得發(fā)亮。隨著蛇的出現(xiàn),不知從哪里傳來悠揚的樂曲,舒情而緩慢。
蛇在屈曲著爬行,隨著音樂翩翩起舞。手拿枝條的人上去抽了它一下,蛇被抽得一激靈,抬起眼睛看了看手拿枝條的人,沒有理他,繼續(xù)屈曲爬行。
那個手拿木棒的人,不安分地把木棒的一頭向蛇的腦袋點去,蛇又抬起眼睛看了看他,把頭抬得高高的,一次又一次地吐出深紅色的舌頭,好像吐著深紅色的火焰。這時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粗暴野蠻的音響,與舒緩的氣氛形成鮮明對照。
人們在蛇的憤怒中,小心翼翼地向后退著。蛇停在地上不動了,好像是在休養(yǎng)生息,只有兩只小小的眼睛,還在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周圍的人們。音樂停止了,蛇安靜下來,在地上靜靜地等待著人們的離去。
后退中的人們見蛇靜止不動了,紛紛駐足,既而又湊上前來。手持枝條的人再一次向蛇的身上抽去,手持木棒的人再一次用木棒的一頭撥弄著蛇的頭部。蛇再次憤怒了,不停地扭動著身體,頭鼓成一個半圓的皮筒,里面好像能隨時噴射出氣體來,噴射到圍觀者和挑事者的臉上、身上。
不和諧的旋律再次從什么地方傳來。飯店里出來一個人,手持一把長刀,向蛇的后邊走去。有人說蛇是受傷了的,不怎么靈活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但沒人敢向蛇更加靠近。拿著枝條的人,拿著木棒的人,拿著長刀的人,也都是忽遠忽近地試探著。
蛇立了起來,頭向這三個手持兇器的人伸去,頭頂上似乎向外噴射著火焰,突然快速地向人們沖去。圍觀的人們四處逃散。拿著枝條的,拿著木棒的,拿著長刀的,也跳躍著躲閃。
蛇又安靜下來,遠處傳來舒緩的音樂。人們大多躲得挺遠,但還是不自覺地形成一個圓圈。見人們離得稍遠,蛇便把自己盤了起來,盤成了一圈一圈的形狀,身體的節(jié)奏緩慢了下來,眼睛里的火焰也息了許多。
這時一個戴著紅色袖標的人從林間出來,把圍觀的人們?nèi)框?qū)離。蛇在地上嗅了嗅,看了看,感覺沒有什么危險之后,向遠處的人們穩(wěn)穩(wěn)地賣了個關(guān)子,自信地屈曲著身子,游向森林深處。梵音從遠處愜意地飄來。
走丟了
時間:六月中旬。
地點:三湖源原始森林。
人物:文學團隊,四十九人中的二人。
事由:參加采風活動。
文學團隊入住一家賓館,領(lǐng)隊通知,明天大家三點半起床,去登紫云閣看日出。
入住賓館之前,負責導游的小劉提醒說,大家這次行動要注意,這段原始森林經(jīng)常出沒三種動物,一是蛇,二是熊,三是老虎,要加強安全意識,做好防范工作。
第二天三點半,大家如時起床,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向紫云閣方向行進。
霞姐和靜姐是要好的朋友,二人約好一同出發(fā)。天還沒亮,一出賓館,抬眼望去,四周是黑黝黝的原始森林,散發(fā)著神秘深邃的氣息,二人不禁同時打了個寒顫。大部隊浩蕩前進,一行人心情急切地被吸引向了東方。
眼前是一條筆直的大道,一眼看不到盡頭,兩邊墨色的樹木高高密密,有一種寒冷的摧壓之勢時時襲來。天上的星星仿佛還在夢中。前面的人匆匆走著,霞姐和靜姐在后面跟著,也就二十多米的距離。天光逐漸發(fā)亮。向前看,道路被森林夾著,更有一種危機四伏之感。但是二人心中充滿了雅趣,邊走邊說說笑笑。路旁一朵非常好看的野花吸引了靜姐,二人放緩腳步,拿出相機一陣狂拍。
收起相機抬眼望前方,岔路口不見了人影,只聽得人語,聲音像是從右邊的方向傳來,于是二人選擇了右邊的道路。二人急忙追趕,人聲漸離漸遠。眼前的道路忽然寂靜起來,越來越空曠和沒有盡頭。
二人只覺得道路兩旁傳來一陣陣“刷刷刷”的聲音,不會是蛇吧!靜姐想。不會是黑熊或者老虎吧!霞姐害怕地說。
二人知道是走錯了,迷路了。完了,完了。路旁森林里“刷刷刷”的聲音越來越大,眼前的樹越來越密,越來越高。
曉風吹拂著寒冷的空氣,一股一股地向二人撲來,霞姐和靜姐打起了哆嗦。靜姐從包里拿出手機,撥通了秘書長的電話,信號斷斷續(xù)續(xù),報告說我們走丟了,問大部隊在哪兒。秘書長說,是在有三個垃圾桶的地方,你們向這里來!
二人腦中一陣黑線,三個垃圾桶,可去哪兒找??!再打電話,沒有信號了。往前走吧!“刷刷刷”,二人的腦海中各有三個結(jié)果在翻騰,蛇出來:站著不動,躺下,跑,搏斗,大喊,被蛇咬了怎么辦?熊出來:站著不動,躺下,跑,搏斗,大喊?聽說那熊一掌能拍斷一棵大樹的!跑和喊有什么用?老虎出來:站著不動,躺下,跑,搏斗,大喊,媽呀!聽說虎的三招很厲害,一撲二掀三剪!好可怕呀!好可怕呀!
天光發(fā)亮了一點點。咱們快走吧!戰(zhàn)戰(zhàn)兢兢,戰(zhàn)戰(zhàn)兢兢。森林還是黑洞洞的、密密麻麻的,不時有冷風襲來,不時傳來“刷刷刷”的聲響。二人越走越急,突然停住了腳步,死死地盯在了一個地方,前邊道路的邊上,一頭碩大的黑色巨熊四足立在地上,一動不動地死死地盯著這邊。
霞姐和靜姐的手緊緊地握著。真的遇到熊了,二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死。霞姐的腦海里,父母的影子、丈夫的影子、孩子的影子瞬間閃過,和他們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了,慘了慘了!就這樣完了嗎?靜姐的腦海里瞬間閃過父母的影子,孩子的影子,那個未來的不知哪里能夠出現(xiàn)的丈夫的影子。靜姐前夫去世之后,她還盼望早點兒遇到真正的心上人呢,還有好多美好的愛情等待享受呢,可現(xiàn)在就要一死了之了,心有不甘哪!
熊還在那里一動不動,兇光外射。對峙,對峙!霞姐想,看來是走不掉了,好后悔呀,想給媽媽買的那套衣服還沒買呢!和老公前幾天冷戰(zhàn)了一個星期,臨出門前也沒給他留個好話,對不起呀!靜姐想,嗨!這幾天和單位女同事小李又鬧了別扭,不應該呀,自己讓讓她不就什么都結(jié)了嗎!何必呢!再也見不到她了,如果能有以后,不管什么事都會讓著她的!人生珍貴呀!如果這次不死,我會一切從新開始的!
熊還在那兒一動不動。天光有點亮了,看熊稍微真切了一點兒,大大的身子,閃著黑色的光芒,躍躍欲試的樣子,眼球似動非動。道路更加空曠,森林里“刷刷刷”的聲音一陣陣傳來。
對峙了很長時間,熊怎么不動?這樣有定力?不會是假的吧?霞姐首先平穩(wěn)了心態(tài)仔細看了看,果真是假的,是景區(qū)制造的模型雕塑。這時靜姐也似乎看出了這一點。
遠處傳來了呼喊的聲音,是大部隊來找她們了。二人抱在一起痛哭了起來。
短暫的半個小時,她們共同度過了人生的特殊階段,內(nèi)心中翻騰出了平常日子沒有悟出的滋味兒,美滿的生活真好,活著的味道真好!
作者簡介:初明,男,系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吉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于《參花》《奔流》《遼河》《當代寫作》《星星詩刊》《詩歌月刊》《散文詩世界》《詩國》等,曾獲“東北文學杯”全國小小說征文大賽一等獎、“文華杯”全國短篇小說大賽二等獎、中外詩歌散文邀請賽“最佳詩歌獎”、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等。有作品入編《中國現(xiàn)代詩歌精選》《中國散文詩精品閱讀》《中國百年詩人新詩精選》等,著有作品集《滴水流風三千年》《墜地之羽》。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