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修復師，助書“重生”

游曉鵬

古籍修復師是一種很像醫(yī)生的職業(yè)，他們的病人是那些經(jīng)年累月流傳下來、傷痕累累的古籍書本。每一本書都是一個生命，在垂危之際來到修復師手中，重新煥發(fā)活力，甚至起死回生。一部大熱的《我在故宮修文物》把修復工作者從默默無聞的幕后推到燈火璀璨的前臺，繁華背后讓我們一起來傾聽古籍修復師講述這一職業(yè)的酸甜苦辣。

如果你有機會走進圖書館古籍修復室，相信最讓你心生好奇的不是那些打滿通風洞的修復臺或是超聲波修復儀，而是專門辟出的一塊空間內(nèi)擺放的燃氣灶和抽油煙機，還有洗菜池子。如果正好碰到工作人員身穿圍裙搬運蒸鍋，估計你就更納悶了——這是廚房嗎？難道修復師們要在修復室里做飯嗎？

“修復古籍有時候需要上鍋蒸，就像蒸饅頭一樣?！?989年起就在河南省圖書館做古籍修復工作的夏國軍一句話著實讓人意外。

原來，蒸、煮等都是古籍修復工作中常用到的方法。古籍破損后要用新紙粘補，新紙的顏色、紋理必須跟老紙相同，給新紙染色的時候要用溫水泡，一些顏料要化開還要用鍋煮；而一些古籍因為各種原因粘連，紙張酸性高導致無比脆弱，一觸即碎，用普通的手法是無法把書頁一張一張地打開處理的，這時就得使用“上鍋蒸”這一招。

蒸古書可比蒸饅頭技術(shù)含量高，要時刻把握火候，不能把書蒸得太濕，潮潮的就好，所以要不時地開鍋來看，蒸好了之后，粘在一起的書頁就比較容易打開。夏國軍說，這一招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古代就有舊書修復這一行當，北魏賈思勰所著的《齊民要術(shù)》中就記載：“書有毀裂……裂薄紙如薤葉以補織?！边@是文獻中有關古籍修復的最早記載。唐宋時代，朝廷設有專職的熟紙匠、裝潢匠，專門從事宮廷中書畫裝裱工作，也涉及字畫與古籍的修復，這些手藝一直傳到今天。

夏國軍至今還記得1989年4月他作為河南唯一學員前往國家圖書館學習古籍修復的經(jīng)歷。夏國軍的老師叫肖振棠，是國圖古籍修復著名的“三肖”之一，不僅會修書，也懂書，“蒸鍋法”就是肖振棠口授給夏國軍他們的。夏國軍等人在北京學習了半年，一邊學理論一邊實際操作。由于這次培訓時間較長，也有名師指點，回到河南后，古籍修復方面的問題基本上都迎刃而解了。

通常來說，一位有經(jīng)驗的修復師大致瞄一眼，就能判斷一本古籍的受損情況以及應該用什么樣的方案去修，但是整個修復過程則是非常漫長的。有時候，一本書要耗費幾十天甚至數(shù)年光景。

“古籍常見的損壞情況包括書口開裂、破洞、蟲蛀、變脆、發(fā)霉、表面污損等，不同情況需要用不同的辦法處理。”夏國軍拿出一部清代的史書，這是最近幾天古籍修復室的三位修復師正在“挽救”的一套四冊古書，一冊六十多頁，其中一冊下半截已經(jīng)嚴重污損，擰在一起，完全沒辦法翻頁；還有一冊，書頁上有大量霉菌和污物，字跡已經(jīng)被覆蓋。兩位年輕的修復師正戴著口罩趴在桌前，一點點地清理一張書頁上的污物。半個多小時過去了，一頁紙還沒有完工，而整個過程修復師幾乎沒怎么動，眼睛和腰椎都經(jīng)受著很大考驗。

在修復桌上，僅工具就包括鑷子、針錐、挑針、排筆、木槌、尺板、木銼、剪刀、美工刀、毛筆等。完整的一套修復工具，少說有四五十種。

“雖然這幾年我們添置了一些科學儀器，硬件得到了很大改善，修復工作更方便了，但基本的修復手法還得靠傳統(tǒng)，還得靠慢功夫，這個活兒急不得，把書修壞了，不是不如不修的問題，而是會成為罪人。”夏國軍說。

在古籍書庫中，巨量的破損古籍正在等待“醫(yī)生”們的救治。中國文字和造紙術(shù)歷史悠久，在漫長的古代留下了大量珍貴古籍，其中以明清以來的居多，它們大多是以木刻雕版，在手工宣紙上印刷，再用線裝而成。然而，由于使用和環(huán)境造成的損害，保存下來的古籍大多傷痕累累。古籍本身就有文物屬性，相比文物而言，它又有著藝術(shù)性和文獻價值，直接承載了古代文明，讓今人可以直觀地了解過去，因此，古籍的保存和修復至為重要。

李睿智做古籍修復剛剛一年多，在同事的幫助和自己的努力下，這位從古籍修復專業(yè)畢業(yè)的90后女孩，已經(jīng)熟知如何對付古籍的各種“病痛”。蟲蛀的書頁，洞少的用宣紙和小麥淀粉做的糨糊補，洞多得“像篩子”一樣的就得用整張紙來裱；發(fā)霉的書頁，首先要看是什么顏色的霉菌，區(qū)分黑、綠、紫后“對癥下藥”，用藥水或者溫水沖洗，比較干燥的則可以用毛筆去刷；還有一些書頁，特別是民國時期使用機器造紙做的書，其紙張雖然比宣紙防蟲，但酸性強，非常脆，這就需要用儀器檢驗酸堿度，必要的話要用堿水脫酸。

最難得的是，對于這份需要耐得住性子、長年坐冷板凳的工作，修復室里的幾位年輕人能夠出于興趣而孜孜不倦。李睿智還記得剛開始工作時的一次小小考驗，她打開一本清代家譜，里面密密麻麻布滿了蟲尸，讓人直起雞皮疙瘩。雖然覺得有點惡心，但她表現(xiàn)得還算鎮(zhèn)定。古時候的糨糊都是糧食做的，紙漿里面也沒有近現(xiàn)代常用的化學品，因此格外受蟲子青睞。其中，“毛衣魚”是一種著名的檔案害蟲，行動敏捷，耐饑力強，能把書從上到下咬穿一個洞。為了對付它們，過去書庫常常把樟腦丸用紙包裹后夾進書里，這些年則采用天然中草藥。

古籍修復對從業(yè)者要求很高，修復師不僅要具備化學、生物、美術(shù)方面的知識，還需要在材料、墨跡等領域有相關研究，實踐性非常強，所以實踐中的傳幫帶非常重要。目前國內(nèi)修復人才比較緊缺。李睿智說，大學同一個班畢業(yè)的20多個學生，只有3個真正在做跟文物修復有關的職業(yè)，剩下的多數(shù)去了不相干的行業(yè)或者去拍賣行搞鑒定。前段時間她專門看了《我在故宮修文物》，觀感是：我對這個職業(yè)挺驕傲的。（據(jù)《大河報》）

為 “90后”古籍修復師點贊

2018年2月6日，人民日報發(fā)表評論文章，點評了山東師范大學千佛山校區(qū)特藏研究部“90后”古籍修復師夏天妮對修書這份看似枯燥卻又不平凡的職業(yè)的堅守，贊許她“以定力守護文化生命”，具體點評如下：

選擇什么樣的工作和生活，折射著什么樣的人生態(tài)度。“每一本書都是一個小生命。”以雙手修復書籍，在翻動紙張、觸摸文字中感受文化的生命力量，這位“90后”女孩令人心生敬意。

讓古籍復活，讓文化延續(xù)，從來不是說一說那樣簡單。以一本破損圖書為例，若想重歸完整，至少要經(jīng)過“揭、拆、壓、包、訂”等過程，才有可能讓磨損的書頁補齊、讓老化的頁面牢固、讓蟲蛀的漏洞復原。這是技術(shù)活，沒有耐心、熱情，沒有定力、敬畏，是無法完成的?？梢哉f，圖書修復是工作，清苦寂寞；也是技藝，充滿挑戰(zhàn)；更是文化，需要傳承。文化有溫度，但修復之術(shù)要“坐冷板凳”，只有具備強大的定力才能讓文化持續(xù)保溫、保鮮。

對文化生命而言，定力就是用精湛技法和無比耐力，化腐朽為神奇；對個人生命而言，定力就是一場人生路上的考試，坐得住便贏，坐不住會輸。修書，與其說是面對無聲的鉛與紙，不如說是對話有情的人與事。保持這樣一份人生定力，就是尋找意義的一次修煉。如果從故宮博物院文物修復師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堅守中，我們讀懂了何為工匠精神、何為格物致知；那么從“90后”夏天妮身上，我們還能讀懂青年一代的潛心與接續(xù)。相較于很多人的“頭腦發(fā)熱”，對比不少人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這份苦樂自知卻愿“長相廝守”的選擇，尤為可貴。這樣的文化如同黏合劑，粘住的是層層紙張，是一代代人的薪火相續(xù)。

每一種文明都延續(xù)著一個國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脈，既需要薪火相傳、代代守護，更需要與時俱進、勇于創(chuàng)新。無論是傳承還是創(chuàng)新，都需要站穩(wěn)腳跟的定力，從每一本書開始、從每一個人開始、從每一天開始，才能構(gòu)筑起強大的文化自信。

這里夏天妮代表的不是一個人，也包括了像李睿智這樣一批選擇了修書這份職業(yè)的年輕人，他們靜下心來把干活當作一種享受，對修書時的每一步都很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