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駿”的奔騰與突破

葉淑媛

由甘肅省文聯(lián)、省文學院聯(lián)合打造的“文學隴軍八駿”系列活動，是一項旨在發(fā)現(xiàn)甘肅文學“千里馬”，推出面向全國的文學才俊的推介工程。甘肅是中國當代詩壇公認的詩歌大省，甘肅詩人以優(yōu)秀的群體創(chuàng)作實績長期享有美譽。甘肅詩歌八駿作為“文學隴軍八駿”的組成部分，至今已產(chǎn)生二屆。2012年組隊第一屆“甘肅詩歌八駿”，由娜夜、高凱、古馬、第廣龍、梁積林、離離、馬蕭蕭、胡楊八位詩人組成。這八位詩人的作品各具特色，風格迥異，他們在當代詩壇的沖鋒展示了“八駿”的風采和甘肅詩人強勁的實力。2015年，甘肅省委宣傳部、省文聯(lián)、省文學院和甘肅省八駿文藝人才研究會評選重組，由古馬、離離、李繼宗（回族）、郭曉琦、于貴鋒、扎西才讓（藏族）、包苞、李滿強八位詩人組成“第二屆甘肅詩歌八駿”新陣容。無論第一屆還是第二屆 ，“甘肅詩歌八駿”信心十足、氣勢磅礴的奔騰，是以甘肅詩歌深厚的詩學積淀和強大的氣場為支撐的。詩歌八駿與那些熟悉的名字：唐欣、陽、完瑪央金、阿信、葉舟、牛慶國、人鄰、李志勇、雪瀟、沙戈、小米、桑子、杏黃天、妥清德等等上百位甘肅詩人，共同組成了甘肅強大的優(yōu)秀的詩歌陣容。鑒于甘肅當代詩歌整體創(chuàng)作的高度成就，“詩歌八駿”也具有把詩歌作為一種象征，作為一種精神的追求，有對詩意和激情的寄予、肯定和贊美的意義。

第二屆“甘肅詩歌八駿”以“70后”詩人為主體，他們在入選“詩歌八駿”之前，都已經(jīng)有較長時間的創(chuàng)作，有比較穩(wěn)定的抒寫經(jīng)驗。但進入“詩歌八駿“之后，他們可能會更深切地感受到雙重的焦慮：一是歷史焦慮。即文化快餐時代的傳統(tǒng)知識精英階層的文化使命感與這種使命感無法實現(xiàn)的焦慮，以及面對大眾文化讀者追求娛樂感閱讀的無力感。二是影響的焦慮。這種焦慮除了布魯姆所說的文學經(jīng)典造成的焦慮之外，還有甘肅當代詩人群體高度的詩歌成就形成的壓力。在焦慮和壓力之下，第二屆“甘肅詩歌八駿”能否以颯爽英姿馳騁嘶鳴，在全國詩壇繼續(xù)展現(xiàn)文學隴軍的風采，是為整個詩壇所矚目的。焦慮也必然是動力，鞭策著他們奔馳。近三年后的今天看來，本屆“詩歌八駿”不負厚望，他們無所畏懼地前行，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詩歌，并自覺地進行著詩藝的探索，不斷地突破和超越，以優(yōu)秀的作品立足于華語詩壇，成為耳熟能詳?shù)闹娙耍永m(xù)著甘肅詩歌的輝煌。那么，第二屆“甘肅詩歌八駿”以怎樣的姿態(tài)在詩壇奔騰馳騁？

1.古馬

古馬已經(jīng)樹立起了自己的詩的美學秩序，他的詩有鮮明的風格，是無法湮滅的散發(fā)光芒的存在。古馬的詩整體上以詩人深厚的地理歷史文化的積淀為依托，是深厚的文化蘊含與極富想象的靈性交織的詩。他的詩中的西部絕不混同于其他的西部詩人。他不會對地理歷史意象進行濃墨重彩的描繪和歷史的沉思，他將一個個西部意象作為象征物，用萬物有靈的思維，將邏輯思維上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強行粘合，轉(zhuǎn)化為我們生命中遙遠而又親近的東西，拓展想象無限可能的空間?！惫篷R的詩能夠通過意象的組合引人進入古代北方游牧部族的生活和文化精神去感觸北方邊地文化中生命的內(nèi)核，詩人還以溫熱的心賦予歷史以現(xiàn)實關切和悲憫，這些因素的融合形成了古馬詩的象征性和生命感。近年來，古馬在祖國大地行走中，詩的意象已跳出西部擴展到了廣闊的地域，而文化意味一直凝聚在他的詩的內(nèi)核里。從這個角度看，古馬是一個博學的沉思者和敏感的生命體驗者，他不曾炫示過自己的歷史文化知識，但他的詩能將文化內(nèi)涵與生命感受融為一體抒發(fā)許多情境和況味。古馬的詩歌風格有時蒼涼幽古，有時溫熱純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皆有回味之境。古馬將他關于《詩經(jīng)》、民歌以及古典詩詞的深厚積淀有機地融化在詩歌的語詞結構和肌理中，追求語言和結構的美，形成美的音韻、美的意境?？傮w上，古馬的詩是簡約的詩，濃縮的詩，亦是厚重的詩。關于他的詩歌語言的簡約性，有時候有妙筆絕唱之感，有時候卻也覺得煉字煉句太緊，法度過嚴。古馬近幾年的詩在開拓和突破：減少對文化內(nèi)核的執(zhí)著，弱化情境的想象性體驗，結構開放舒暢，抒寫生活中心靈的悸動，表達百感交集的人生。雖說在突破和成就上還未超出他已有的園地。但他似乎在為自己的詩歌園地做一次“清園”，希望“帶著花果/走進未來的夢中”。

不論如何，古馬一直走著純詩的道路，并且精益求精地超拔著詩歌的精神和詩歌藝術。他用堅定的姿態(tài)甩開歷史的焦慮，他是有這個自信和資格的。無論當下的人們怎樣在口水橫行中尋求閱讀的快感，古馬只用他內(nèi)涵的厚重和有意味的形式作為詩歌的路徑，建立他卓然獨立的詩歌美學與藝術秩序。古馬長期創(chuàng)作建立的聲名，也意味著他積淀了足夠的對抗當下歷史的焦慮的力量。而作為蟬聯(lián)兩屆“甘肅詩歌八駿”的詩人，以及近三十年詩歌創(chuàng)作的成就，他也能克服影響的焦慮，輕裝上陣，做一匹堅定從容地開拓的“古馬”。

2.于貴鋒

我一直認為在“詩歌八駿”中，于貴鋒的詩最具現(xiàn)代主義的性質(zhì)。他的詩中是有西部地域特征的意象，但這不是他的詩的內(nèi)核。他的詩的內(nèi)在性元素和精神因子是“時間與裂縫”。他寫時間是一個輪盤，“時間的輪盤轉(zhuǎn)著：有兩個格子/下多少注，皆屬枉然”。詩歌生長于時間停頓的某一個間隙，那一瞬間詩的爆發(fā)仿佛時間把閃電作為指針。這個指針指向閃電照亮的心靈，在照亮的那刻詩人發(fā)現(xiàn)生命的碎裂感。那么，于貴鋒的詩就寫時間將生命長成了衰老卻不衰敗的“老荊棘”、長成了一道道“裂縫”。時間如何處理裂縫？或者說裂縫如何面對時間？在廣泛的意義上，于貴鋒的詩一直探討這個命題，他用許許多多的“思”和“痛”，告訴時間和裂縫之間的“勾連”?！跋胫梢苑畔铝?反而放了個鉤子/在心里/不停地鉤/那一包深處的鹽/竟然還在”（《鉤》）。于貴鋒抒發(fā)抽象的情緒和痛感，將其具象化的秘訣是象征主義。他以習見的物事入詩，卻半遮半掩地迂回出招，關鍵時亮出冷峭奇詭的一兩句。所以，他的詩是出人意料的，令人經(jīng)常會發(fā)現(xiàn)新的端倪，也形成了幽深冷峻的風格，卻并不難懂。

于貴鋒很勤奮，近幾年詩的產(chǎn)量很高。從他優(yōu)秀的詩作看，他卻以“慢”的姿態(tài)寫詩。聆聽時間的人既會感受時間之快，也在時間的“快”里明白什么是它的價值。那就是用“慢”來抓住時間，增加時間的重量。就像他的《你是另一個誤解春風的人》一詩形成的系統(tǒng)性隱喻。我覺得它寫出了現(xiàn)代社會急功近利的、匆忙浮躁的“加速度”特征的本質(zhì)。而于貴鋒清醒地意識到這種快節(jié)奏就是扼殺精神、信仰和生命。所以，他要在耗費身體和生命時間的壓縮與緊張心理中找到一種返回，從一個大眾文化時代的歷史焦慮里抽身，從“路的盡頭走出另一條路來”。其實，在當下時間視野中去看70后詩人對“歷史的焦慮”的表達，如黃禮孩《誰跑得比閃電還快》，安琪的《向杜拉斯一樣生活》都是代表作。于貴鋒表達同樣的焦慮，藝術表達上仍然保留著他那象征性迂回表達，沒有像黃禮孩和安琪的詩內(nèi)容與形式都以“加速度”的節(jié)奏表達而讓人心臟狂跳的感覺。這是否與身處甘肅的詩人對于現(xiàn)代性沖擊度的感受不那么強烈有關系呢。無論如何，于貴鋒是獨特的，他能清醒面對“歷史的焦慮”抽身以“慢”來抗衡。而他也不背負“影響的焦慮”，他的詩對外界把甘肅詩歌集體貼上“西部詩歌”標簽的一個有力反駁。

3.李繼宗

李繼宗生活在甘肅張家川，是一位回族詩人，但詩歌的民族色彩并不明顯。較之于其他鄉(xiāng)土詩人，他以“輕”的姿態(tài)寫詩。關于鄉(xiāng)村的沉重和疼痛，以及生存與養(yǎng)育等這些明顯而沉重的命題，不是他的詩的著力點。當然，李繼宗也有疼痛不安和惶惑，但他并不正面地去碰、去疼，而以紆徐和緩的方式進入日常生活，舉重若輕地為自己營造一個屬于自己的“場院”，這個“場院”既是衍發(fā)詩意的生活場景，也是詩人在喧囂的世界里堅守的一塊心靈棲息之地。從近期的部分詩作看，詩人走出了“場院”，但不是走向了喧囂，是走向了大地，同時也走向了比較悠遠的詩歌之境。他在鄉(xiāng)村的原野上諦聽著萬物的聲音，凝眸那風中一草一木的姿態(tài)，“一片落葉從榛樹飄向樺樹”，“流水在群山亂石間，環(huán)繞著流水的薄涼”。李繼宗仿佛田野里的漫步者，感受著自然萬物的應合。他的詩中的“應合”不是波德萊爾的“自然是一座神殿”的泛神論象征主義，而是中國人天地宇宙氣化運行的應合。李繼宗的詩意象清新，“清歌輕吟”是他的特色，有含蓄蘊藉之美。李繼宗的詩是中國人的“生命感”的表達，其表現(xiàn)形式就是意象的情景交融、自然含蓄地抒情，讓人體會到的就不止于詩人個人的喜怒哀樂的抒發(fā)，也有關于人和自然、宇宙應和的生命感。

李繼宗是一位“回眸傳統(tǒng)”的詩人，但他的創(chuàng)新之處是，能夠被他用于詩中的意象，也必然是洗練過的超越古今的審美意象。

4.包苞

包苞生活在甘肅隴南一帶，這一帶山清水秀被譽為隴上江南。在詩人的家鄉(xiāng)，西漢水悠悠流過，這是同時誕生凄婉纏綿的《詩經(jīng)·蒹葭》的秦地，也是“迫近戎狄，修習戰(zhàn)備，高尚氣力，經(jīng)射獵為生”的秦地。包苞有大量的詩婉約雋永，意境優(yōu)美。出現(xiàn)在包苞的詩中的自然物，如山路、各種花兒、微雨、樹、鳥兒、風，都有溫潤的色彩，詩人的情感細致凝靜少有激烈之嘆。在形式上，那些語言簡潔，猶若宋詞小令的詩，用詞考究，溫和的情感與具體物象交融互滲，恰到好處，詩意悠悠。這是包苞的鄉(xiāng)土詩穩(wěn)定而獨特的風格。但近年來，包苞也寫下了大量的詩，證明著他對詩歌藝術的探索和突破。這些詩大多還在抒寫著大地上的事物，然而詩人成了博物學家。他認識大地上的每一種花草，每一只動物，每一只蟲子，知道它們的習性和名字。它們常常出現(xiàn)在詩歌中，讓我們這些遠離了自然的人感覺那樣的新奇。當然，包苞并不是只為了寫大地上的物種，他的詩的中心是抒發(fā)內(nèi)心繁復的情感，所以詩人將這些詩命名為“內(nèi)心的花園”。詩歌一反之前簡潔的語言，采用散文詩般的長句排列，更能夠?qū)懗鲇奈⒕毜母星槭澜纭Ｉ⑽幕钱斚略妷瘜懽鞯囊粋€傾向，包苞在散文化中精益求精地煉字造句，形成詩意的美。包苞的詩還有另一個向度，即以詩來表達憤激之情，如《我的心中有一座梁山》這樣的詩。這類題材的詩力圖對歷史與現(xiàn)實進行揭示和諷喻，從中可以感受到詩人的血性和對詩藝的探索。而將他的意境優(yōu)美的詩與憤激之詩放在一起，似乎可以看到包苞的個性里秦人纏綿婉轉(zhuǎn)與慷慨激昂并存的性格。

包苞在本屆“詩歌八駿”中，用力最勤，寫下了大量的詩。他對詩歌藝術反復的探索和琢磨，就像他本人所說：“像極了一個癡迷于詩意打磨的小銀匠，不斷揣摩、推敲、玩味、再冷卻、權衡?！彼眠@種專注的姿態(tài)寫詩，歷史的焦慮和影響的焦慮就都被他置于一邊。他要做的只是怎樣不斷地超越自己。秦地在西漢時期就多出良馬，愿包苞這匹勤奮的“秦馬”挾著秦風奔馳于天下。

5.扎西才讓

扎西才讓的詩歌極具辨識性。他的詩民族性非常突出，但抒情主體在詩歌中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民族身份，更沒有刻意張揚民族意識。他自然地寫自己文化地理意義上的故鄉(xiāng)——桑多鎮(zhèn)的山川、河流、風物和形形色色的人事，然而，他表達的是一個藏人卻也是現(xiàn)代人的生存感受，民族文化的血液融入了一個現(xiàn)代藏人的血脈中，形成民族性與現(xiàn)代性相結合的抒情和敘事。

扎西才讓“桑多河畔”系列詩內(nèi)質(zhì)上是野性而粗獷的詩。他寫桑多鎮(zhèn)的男人的力量、血性、捍衛(wèi)、尊嚴和憤怒，桑多鎮(zhèn)的女人的美麗、健碩和蓬勃的生機。他們在桑多野性激情地生活。他們也經(jīng)常陰郁和憂傷著愛情里的背叛，成長中的刀子與血光，生活中的失落和怒氣，然后于某一天平靜“開始無限珍惜那剩下的歲月”。 就像那桑多河的四季，春夏秋冬的變化也寫照著桑多河的人們一生的歲月軌跡。扎西才讓的詩在風格上是瑰麗而神秘的詩。詩人的抒情常常似乎是聆聽歷史、時光和大自然的秘密的悟覺。詩歌的民族意象繽紛。神就在詩人的身邊，草木、野獸、牛羊馬匹們，經(jīng)常與人交感互通，山河可幻化為人，祖先或者死去的父老鄉(xiāng)親們的亡靈也常常出現(xiàn)。猛虎、豹、狐貍等動物神幻性地出沒。這些一方面使詩歌呈現(xiàn)出地域色彩并貫注了民族文化精神，另一方面形成了瑰麗神秘的詩歌風格。扎西才讓的詩形式上是耽美與憂傷的詩。他的詩的語言生動而富有想象力，意象的組合以畫面來呈現(xiàn)，色彩瑰麗，但詩人幽深安靜的感傷使詩歌的畫面偏離了表面的生活圖景而不乏清新，由于他的色彩和畫面似乎濃縮了許許多多的意味和力量，所以更多瑰麗之感。當然，扎西才讓對于詩的形式的耽美，并未削弱他的詩內(nèi)質(zhì)的野性。

從扎西才讓的創(chuàng)作來看，歷史的焦慮對他的鞭策是，作為一名少數(shù)民族詩人，他要讓自己的詩歌走出民族和地域的范圍，為時代和眾多的讀者所知曉。影響的焦慮給予他的壓力仍然在于詩歌如何實現(xiàn)民族性、地域性和人類性意義上的相統(tǒng)一。

6.郭曉琦

郭曉琦致力于鄉(xiāng)土詩的寫作。他的詩與當下主流鄉(xiāng)土詩之間有一個明顯的裂變。他近兩年的詩是一個故意的叛逆，不寫鄉(xiāng)土田園詩意，不寫鄉(xiāng)土苦難，雖然涉及到鄉(xiāng)土倫理的變遷但也不是重點。從他的《好多人陸續(xù)回到了村莊》這首密切聯(lián)系當下農(nóng)村重大變革的作品來看，就可以看出郭曉琦近作的有意突破。

郭曉琦是一個內(nèi)心非常敏感的詩人。他的詩中的鄉(xiāng)村都是過往的模樣，然而仍然在他的心中那樣地鮮活。他那么懷舊。他懷念舊的人，比如那些如今已然難覓蹤跡的鄉(xiāng)村手工藝者；他懷念舊的物，比如鄉(xiāng)村的舊物件舊工具。他以懷舊寫鄉(xiāng)村文明的生命體驗。但這些生命體驗大多應該是來源于童年的生活體驗。當童年的體驗復蘇為詩情時，郭曉琦意欲探索他的“黃土塬”內(nèi)隱的秘密。郭曉琦是富于想象力的。在詩歌中把自己變成七十二變的孫悟空，作為抒情主體的詩人幻化成了鄉(xiāng)村大地上的“一根滾圓的木頭”，一棵粗糙、佝僂的棗樹；或者變成鄉(xiāng)土上的最后一個裁縫、一個步入黃昏的鐵匠、屠夫、騸匠、石匠、木匠、紙火匠、氈匠，也幻化成鄉(xiāng)村的各種老的人和物件，甚至是土堡子、小路、烏鴉，等等。他以移情的方式進入他幻化的人與物的內(nèi)在世界，用他們的身份抒情、敘事，為 “老去的村莊說疼”。郭曉琦面對甘肅強大的鄉(xiāng)土詩的影響焦慮，另辟蹊徑，懷舊而憂傷地為遠去的農(nóng)業(yè)文明唱著挽歌，留下一抹鄉(xiāng)愁。他在藝術上的突破則是以高度的移情將自己抒情主體的身份消隱，以鄉(xiāng)土地上的各種人和物的身份來抒情，從而實現(xiàn)了從個體抒情到群體抒情的轉(zhuǎn)換。郭曉琦的這種抒情方式在他的非鄉(xiāng)土題材中也有表現(xiàn)。

郭曉琦以自己的方式捕捉詩美，對鄉(xiāng)土的發(fā)現(xiàn)、開掘、提煉，顯示著詩人自覺的藝術開拓，他讓我們充滿期待。

7.李滿強

李滿強的詩里真誠地流淌著一個詩人在這個時代中的血性與憤懣、沉思與警醒、熱愛與真誠。他不唯美不高蹈，不浮夸也不卑微。在場感與塵世感是他詩歌的底色，并且向不同的藝術方向延伸。大體來說，他能以明亮寫溫暖，寫柔情，寫憂傷，寫塵世的美和滄桑。這一向度的詩有很深的生活內(nèi)核，細膩含蓄地寫出個人生命體驗，很有詩意。他也能用黑色寫痛楚，寫荒誕，寫悲哀，寫時代的疼痛與擔當。這一向度的詩中，詩人儼然挾有以青白眼打量塵世的俠者之風。

李滿強把詩歌寫作喻為塵世里的呼吸與修行，詩歌是他去尋找和完成另一個全新的自己的方式。其實，所有的寫作都是修行和一次次自我的更新和完成。關鍵是，對于李滿強這樣的70后詩人來說，古典時代的理想和信仰在心中還是一面無法拔除的旗幟，現(xiàn)實的社會卻到處是日常化欲望的投射。在這樣的夾縫中，可以這樣說，許多70后詩人對社會的退避，遠者已經(jīng)退回到個體生命的小，近者也是退回到有尊嚴的自我和孤獨中。李滿強與他們相比，站在離社會更近的地方，堅持了一些直面人生的勇氣和思索，以較強的現(xiàn)實力量形成詩歌的沖擊力。具體表現(xiàn)為，雖然李滿強不能追求成為英雄引領人們走出欲望的泥沼，但他仍然熱心地為人民寫詩。這個時代各種各樣的人和事，各種社會現(xiàn)象，甚至新聞事件，都在他的詩中得到反映，交織成我們這個時代的圖景和精神氣質(zhì)。難得的是李滿強對時代的書寫并非浮光掠影的時代符號的拼湊，他把詩指向?qū)θ藘?nèi)心困境的關懷，從而實現(xiàn)對時代的重新指認。他能夠駕馭廣泛的題材和多重情感，以與之適合的語言形式和風格加以表現(xiàn)。他用詩歌實踐著他對詩的看法：“詩歌不僅僅是美好，更是疼痛和擔當”。

應該說，在本屆“詩歌八駿”中，李滿強的詩歌現(xiàn)實性最強，他的熱情和塵世感一定程度上規(guī)避了時代的“小”我之萎靡，從而也一定程度上突破了歷史的焦慮。他的詩在詩歌藝術上達到了富于內(nèi)涵的詩意，但無法以哪一種風格或者表現(xiàn)手法來加以總結。他似乎沒有影響的焦慮，他用詩歌呈現(xiàn)了這樣一個立場：我們不是生活在古典時代，而要與現(xiàn)實建立有意義的對話，可能要有能力做到詩的“元詩性”，或者說不必過多地借鑒以往的詩歌經(jīng)驗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這未嘗不是一匹“駿馬”突破與奔騰的姿態(tài)。

8.離離

離離是“詩歌八駿”中唯一的一位女詩人，詩歌具有明顯的女性特征。離離的詩風比較穩(wěn)定，清麗婉約、通脫自然。她擅寫“離歌”，用淚水抒寫著對世界的深情。她寫愛，寫時光，寫孤獨，寫懷念，寫許許多多細膩的感受，一方面情緒飽滿，一方面也含蓄節(jié)制，“愛與痛的交織”形成既感人又有回味的詩意。她的詩歌語言不矯飾不造作，但新鮮而形象。她能將抽象的情感寄托于一個形象的抒情點，形神兼具地表達。比如寫寂寞，她說寂寞就“堵在喉嚨里/梨一樣堵著”，寂寞的聲音，味道，就是“這樣刺痛又甜蜜的梨”。離離的有些詩也具有敘事化和畫面感的特點。比如《這便是愛》寫“一間屋子里”，光從窗口涌進來/照見的/還是兩個人/一個七十歲，在輕輕擦拭桌子/另一個，在桌子上的相框里/聽她反反復復/絮叨”。詩歌以敘述話語進行畫面描繪來抒情，情感節(jié)制，但讓人體會到深深的愛，深切的懷念。

離離的詩對于當代人心理的刻畫達到了一定的深度，最重要的是她干凈利落的語句里蘊含的婉約深情，顯示了她詩歌的功力，并得自然通脫之美。

總之，第二屆甘肅詩歌八駿的創(chuàng)作，顯示了既為駿，當騰飛超越的創(chuàng)作姿態(tài)。他們創(chuàng)作了大量優(yōu)秀的詩歌，發(fā)表于國內(nèi)外各種有影響力的詩歌刊物和綜合性文學期刊，在詩壇弘揚著“詩壇八駿”品牌的影響。他們在一個紛雜的時代大背景下，對詩歌精神的拔舉，對西部不落窠臼的抒寫，對現(xiàn)代人精細復雜的生存經(jīng)驗的解析，以及詩歌語言和形式上的藝術探索，都顯示出矯健的力量和奔騰的英姿。他們既立足于過去的詩學傳統(tǒng)，也將未來寫作的意義喚醒。甘肅是詩歌大省，詩歌創(chuàng)作本來就呈現(xiàn)出萬馬奔騰氣象，第二屆甘肅詩歌八駿更是自覺地鞭策，奔騰馳騁于華語詩壇，歷史將會為他們留下優(yōu)秀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