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良
突然想起自己的第一次約會,大約是17歲吧,人已經在高中了,卻又想起初中時候的“緋聞對象”。
那姑娘長得漂亮,也是學習尖子,我一個差生哪里敢高攀,平時凡事都故意要和她劃清界限,一副避猶不及的樣子。后來她竟終于惱了,不知道是為了那些閑言碎語,還是因為我每天指天賭咒硬是想脫了干系的蠢樣子。
某天下午,一向文靜柔軟的她竟沖到我面前,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質問我:“你到底喜不喜歡我?今天就當著大家的面說個明白。”我那時如果敢大聲說個“有”字,就能提早幾年做個好男兒了,可惜我那時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縮貨(上海話里軟蛋的意思),即使就在那一瞬間,她質問我的一瞬間,我便開始無法自拔地喜歡上她了,但嘴里卻說了三個字“不喜歡”。
我原來以為這樣才是硬漢的姿態(tài),沒想到一句話說完便懂了什么叫“追悔莫及”。她眼里似乎有淚光一閃,但只片刻間就變成了咬牙切齒的模樣。她狠狠地對我也對眾人說:“大家都聽清楚了?以后勿要再傳我們的閑話了。”我心里五味瓶全翻倒了,一句話也憋不出來,眼睜睜看她掉頭冷漠地走了。
后來我便托了關系去找她。那時還沒有手機,是托了家里有電話的另外一個女同學,希望給我搞一個聯(lián)系方式,我想也許寫封信能說個明白。當時那女同學只是答應去問問,幾天之后再給我回復。
忐忑不安地等了幾天,一天晚上家里電話突然響了,拿起聽筒,里面是她的聲音。我一時又有些語塞,她倒是很大方,說是在另外那個女同學的家里。和我隨便聊了幾句,她突然就問我要不要明天一起去游泳,我們倆,還有那個女同學。我聽了心里一驚,一起游泳簡直是太激情澎湃的事情!電話那頭她平靜地說“你教我游泳吧”,電話這頭我激動得都快流鼻血了。
第二天我依計而行,準時到了她家的樓下了。時間過了好久,她卻還不下來,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她出現(xiàn)了。
我美艷動人的“約會對象”突然就出現(xiàn)在了門口,毫不夸張,那就是我回憶里的感受。我美艷的她,一頭學生時代看慣了的長長直發(fā),此時成了一頭蓬松卷發(fā);她涂了鮮艷的口紅,還有藍色的和褐色的眼影,顯然是花了很多時間認真描摹過了,和我看的香港武打片里的女俠一樣英姿颯爽又五彩斑斕。
還有她的緊身短裙,閃著亮光的絲襪,紅色的高跟鞋,還有亮光閃爍的小坤包,還有大紅的指甲油,還有……這一切對我的打擊實在太大了,我還是個孩子,那一刻我徹底愿意承認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了,望著這個一瞬間成了大女人的她,所有我用于偽裝成熟的小胡子,臉上的,心里的,一瞬間就被狂風吹散了,一根都不剩。那個光溜溜的小縮貨根本無法接受自己約會的竟然是如此成熟明艷的尤物。我站在街邊望著她唇間血色的微笑,魂飛魄散。
那一個下午是怎么熬過來的,我如今已經不記得了,大約是太緊張了,無論是買電影票時,還是在黑暗的電影院里,我都像個僵尸一般面無血色。她身上的香水味兒對我來說簡直是無孔不入的煎熬,我?guī)缀醪桓铱此闹軇e人的目光,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愚笨的罪犯,在一場精心布置下的圈套里,把自己活活勒死了。
當然,這段關系是沒有下文的。她對我失望極了,我竟連一句像樣的話都沒有說,一句夸她的話都沒有,她非常后悔那天花了那么多時間和精力和一個沒有發(fā)育好的男人約會。
這是我人生里的第一次約會,完全沒有準備好便倉促上陣了,可惜了一個那么美妙而又早熟的對手。對此我總是心懷歉意,卻再也無法補償她了。少年時覺得凡是愛情必然是要愛得死去活來的,不曾想死去又活過來的事兒是少之又少的,大部分的愛都是死了便永遠地死了,活著的是造化,是要珍惜一生一世的。
摘自《文苑》
編輯征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