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波 鄧莉泓
《傲骨賢妻》終結之后, 《傲戰(zhàn)法庭》再度上線,法律人耳熟能詳的律政題材的美劇還有《波士頓律師》《金牌律師》等等。英國、香港和日本的律政劇也屢屢涌現(xiàn)。西裝革履、談吐講究,對待法官大人畢恭畢敬,卻為一絲勝訴希望據理力爭,這樣的大律師讓無數法學院里的愣頭青們正義感爆棚,紛紛表示未來要進軍律師行??墒悄钱吘故峭夥ㄓ虻挠跋褓Y料。
相比之下,我國令人印象深刻的懸疑題材的影視劇,多為歷史題材,且主要表現(xiàn)的是思維縝密、明察善斷的神探形象和秉公執(zhí)法、剛正不阿的大法官形象,例如神探狄仁杰和青天包拯等。言辭犀利、扭動乾坤的大律師形象似乎只出現(xiàn)在電視劇中,例如言情電視劇中所塑造的何以琛大律師。但可惜的是,此類劇集鮮少有律師出庭、法官斷案的場面,更遑論控辯雙方唇槍舌劍,各方證人粉墨登場,事實真相千鈞一發(fā)之刻水落石出的精彩場面了。為什么我們缺少域外那種激情澎湃的律政影視佳作呢?為什么我國刑事庭審在影視劇中,總如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始終難得一窺真容呢?
折射劇情的現(xiàn)實
在以古典自由主義為傳統(tǒng)的普通法系國家,控辯對抗、武器平等的文化被極力推崇。舉證質證階段中精彩的交叉詢問使律師獲得了大放異彩的機會,縝密的證據體系、各式的技巧性發(fā)問、大量的合理懷疑最大限度地誘發(fā)公眾對真相的好奇心。轟動一時的辛普森大案中律師對警察的盤問至今仍然為人津津樂道;精彩的庭審交鋒被搬上大熒幕之后自然驚心動魄。盡管法律領域日趨精英化,也出現(xiàn)了大量外行難以掌握的術語,但是畢竟法律更像是一門藝術。法庭審理并非官僚技術的推進,而更像是控辯雙方交鋒藝術的展示。交鋒的語言通俗易懂,便于透明司法的舞臺和揭示民主的理念。劇情永遠是現(xiàn)實的寫照,在這樣的法制現(xiàn)實中,律政劇自然成為炙手可熱的劇集類型之一。
相比之下,受大陸法系教義學說以及中華法系儒法合流傳統(tǒng)雙重浸淫的我國法律制度展現(xiàn)出了較少的交鋒。以理性、科學為中心建構的法律職業(yè)體,加速了庭審的去平民化,相反被逐步壟斷在具有一定法律專業(yè)教育背景的群體手中。復雜的司法考試、繁復的法律程序、汗牛充棟的法律法規(guī),使得缺乏訓練的外行人難以真正理解刑事訴訟程序進程。法律職業(yè)共同體中通行的法言法語為公眾沒置的“語言障礙”更加重了公眾理解法律的困難以及對法庭刻板、單調、枯燥的印象。
法庭內外的眾生相
證人
我國的庭審現(xiàn)實中,證人不出庭幾乎是一種常態(tài)。某基層法院分析了一年審結的411件刑事案件后發(fā)現(xiàn),有證人證言的案件287件,審判階段證人出庭的案件為3件,僅占全部案件的0.7%。證人不出庭不僅使控辯雙方失去了當面向證人詢問的機會,法官無法當面觀察汪人,直接言辭原則成為具文。更重要的是,不出庭的證人作出的書面證詞的證明力可能被大大降低而難以得到采用。 被告人 坐在被告席的被告人在法庭上的形象往往是木訥、沉默,即使有心為自己辯護,卻又常常無能為力。他們中的多數受教育程度較低,經濟狀況窘迫,缺乏法律意識。即使主動申辯,也苦于沒有證據支持。公訴人打包舉證、一組證據一次質證;被告人僅靠大腦記憶,難以抓住證據的瑕疵和癥結。大量案件由于缺少辯護人的幫助,被告人在質證階段很難有效參與質汪,無法實現(xiàn)有效辯護。
辯護律師
近些年來的調研顯示,刑事案件律師的參與率不足30%,更遑論有效辯護率。絕大多數刑事案件是沒有律師參與的,這已經成為制約我國刑事司法人權保障水平的嚴重問題。試想一場刑事案件庭審過程中,既缺乏征人又無辯護律師,面對公訴人的指控,被告人“毫無招架之力”,一場庭審在公訴人的“咄咄逼人”中迅速收場,這樣的刑事訴訟如何能吸引公眾的注意呢?即便有辯護律師在場,很多律師在法檢面前像小媳婦一樣,支支吾吾,有話不敢說,有證不敢舉;見面一臉堆笑,不敢得罪,不敢怠慢,毫無義正詞嚴之感。雖然無論是否死磕,最終辯護人的意見不被采納的可能性均很大,委曲求全是一種無奈的選擇和順應時事的智慧;僅從外觀上看,這種不平等的對話催生的是庭審的無味、走過場,刑事辯護成為形式辯護。
辦案人員
盡管我們堅信國家公權力機關秉公執(zhí)法,既不會濫用權力,也不會故意不移送對被告人有利的證據,但是韋伯描述的科層官僚制建構的組織體系下,辦案人員容易機械化、去個性化,容易成為整個刑事案件裝配線上的一顆齒輪,在形式上貫徹打擊犯罪、維護社會秩序的職能。對于他們而言,即便感受到具體執(zhí)法中的個案不公,但是仍然機械適用著法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身處理性的牢籠中,卻經常讓外界無法去理解他們的選擇。例如,深圳鸚鵡案,王鵬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飼養(yǎng)了一些被認定為瀕危野生動物的鸚鵡并賣了兩只,就被一審法院判處了五年有期徒刑;再如,天津氣槍大媽案,趙春華擺攤被巡查查獲涉案槍型物9支,其中6支被鑒定為能正常發(fā)射以壓縮氣體為動力的槍支,被一審法院判處了三年零六個月有期徒刑。
辦案人員嚴格適用法律本無錯,但是這可能會背離公眾的樸素情感。開弓之后似乎再也沒有回頭箭,無罪判決對于體制內的人來說無疑天方夜譚。即便一些案件反復斟酌確實沒有達到起訴或裁判有罪的標準,也會反復補充偵查,盡全力做實案件,使得案件在一條所謂的正常軌道運行。法庭上,再也沒有奇跡,也就沒有精彩劇情。一些經過多年之后平反的冤案也很難說是依靠司法機關才起的作用,更非依靠律師說服辦案人員;若非媒體的反復報道、公眾輿論的一再憤慨,恐怕冤屈真的難以昭雪了。這樣的故事不適合拍法庭劇,更不適合拍律政劇。
讓審判中心的理想照進刑事司法的現(xiàn)實
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確定了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方向,保正庭審在查明事實、認定證據、保護訴權、公正裁判中發(fā)揮決定性作用,要確保案件的事實和證據經得起法律的檢驗。這無疑是大戲好戲的前奏序曲。以審判為中心無疑要確保庭審實質化,讓庭審真正活起來、管起來、實起來。它強化了審判機關在刑事訴訟程序中的重要地位,杜絕對司法工作的行政干預,推動了直接言辭辯論、證人出庭作證、律師有效辯護的改革方向。
以審判為中心的庭審場面將是怎樣的一番圖景?影視劇集描繪的戲劇化的控辯沖突,峰回路轉、跌宕不平的情節(jié)轉折只是表征,真理不辯不明,保障控辯雙方在實質平等基礎上平等武器、公平對抗,才是實現(xiàn)刑事審判公平正義之根本!沒想在不久的刑事審判庭上,控辯雙方競相舉證證明自己的主張;違法所得的言辭證據在法庭上被排除,出庭證人的不實證言在律師的機智盤問下被戳穿;回放的錄音錄像追溯訊問全過程,訊問時間、畫面內容、訊問筆錄中的疑點成為主張證據瑕疵、質疑證據合法性的利器;在庭審中主導程序進程的法官雖處于高高在上的位置,卻極少干預控辯雙方的辯論和陳詞,在莊嚴肅穆的法庭上敲下法槌;判決書洋洋灑灑數千字,對控辯雙方的主張一一回應,昭示司法審判者不偏不倚的立場;有相當數量的被告人因證據不足或法律認定有誤,手持宣告無罪的判決書而重獲自由,喜極而泣!
審判中心主義視野下的律政劇
審判中心主義給我們帶來了庭審實質化的福音,與此同時,律師辯護的作用得以充分體現(xiàn),庭審中的交叉詢問技術、舉證質證、口頭辯論的空間進一步拓寬,每場這樣的庭審都是一部律政??!在不久的將來,或許我們可以預見,庭審現(xiàn)場被搬上熒屏,小小的刑事審判庭,一屋之內的唇槍舌劍牽扯出數年前的一起驚天血案,在辯護人和公訴人對出庭證人、鑒定人的交叉詢問中同時叩問各自的良知與人性,真相最終在一輪輪剝繭抽絲的盤問中大白于天下,法官判決懲惡揚善,定分止爭,平息一場疑云紛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