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超源
延安樓位于平和縣小溪鎮(zhèn)新橋村后巷,順著新建五路往南走,過了東大路的第一個路口往右拐,一條幽深的小巷斜斜伸向遠方,再往前走近百米就可以見到它的廬山真面目了。陽光融融的午后,也許是因為受前些天到九峰采風(fēng)看到黃田的“?見樓”和“廉政公祠”的觸動,心血來潮,萌生考究的沖動,蹬上自行車,循著兒時記憶中的小路造訪去了。
這個樓其實還是很熟悉的,三十年前曾經(jīng)就在這里穿梭逗留過,因為樓里住著兩個初中的同學(xué),只是當時并未曾留意過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記憶中印象很深的就是那堵寬寬的墻——那可以容納兩個人平躺的“涼床”,僅此而已。歲月悠悠,時光荏苒,老同學(xué)也都早已經(jīng)搬離了延安樓,這座樓給我的只是模模糊糊的記號,破陋而又古老。
樓墻依舊還是給人滿目瘡痍的感覺,斑斑駁駁,傷痕累累,風(fēng)雨的侵襲使墻體脫落得面目全非,歲月的皺紋無情地刻在了上面,有些房檐被煙熏得烏黑,窗戶的周圍像被潑了墨似的,墻上有些地方出現(xiàn)了很多窟窿,也許是被鳥兒筑成了窩。正當我悻悻然繞著樓墻外側(cè)到達正門時,令我大吃一驚的是,記憶中樓墻前后左右那亂搭亂蓋的房子都不翼而飛了,樓門前被開辟出了一片開闊的地帶,幾個年長的老者圍著張小桌子,一邊曬著太陽,一邊怡然自得地打著牌。
當我再細細打量樓門時,不由得為設(shè)計者的精湛技術(shù)暗暗叫絕。這種牌樓式的大門,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先前到過華安、永定、南靖等地見到的土樓,樓門大抵都是用一塊花崗巖大理石牌匾嵌在門上。延安樓的樓門別具一格,城樓由打磨光滑的條石砌成,足有四五米高;拱形的樓門外用條石壘成又一門柱,上面搭著一根條石,“延安樓”的牌匾被石板鑲著安放在上面,兩邊有人物雕刻;四根立柱搭在樓門前,面闊三間,左右對稱,立柱上方鑿槽,鑲?cè)牖⌒问斖屑?,再用條石把兩根立柱鉚住,墊上石頭墩子,上面蓋上雕刻精美圖案的石板,左右兩邊的石板靠外側(cè)的各有一個翹角,靠里側(cè)石板上面再墊上石頭墩子,再蓋上一片兩邊都雕有翹角的連體石板。石板上方雕著石葫蘆,這石板嵌入城體,不偏不倚,正好蓋住牌匾,橫跨在門的正上方。雙層的翹角屋檐瓦片雕刻得栩栩如生,兩邊翹起的龍魚圖案活靈活現(xiàn),整個牌樓一氣呵成,氣勢宏偉,巧奪天工,美輪美奐。哇!“萬歷癸未年”——1583年,距離現(xiàn)在足足有435年了!這么多的連體石材要怎樣才能安裝上去?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這不能不說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藝術(shù)珍品,具有寶貴的歷史研究價值。
延安樓是石頭的天下。樓外大埕前是青石鋪就的,墻基是條石砌成的,階梯是石頭壘的,牌坊是花崗巖搭建的,樓門是條石拱著的;樓內(nèi)大埕,一條青石道路,由一條條長約三米的長條石鋪展開去,兩旁再用條石圍住直通前方;樓內(nèi)呈四方形結(jié)構(gòu),共有18個房間,房間前的石階很有特色,長約四米,寬約四十公分,順著樓體圍成了一個正方形;排水溝也是用石頭鋪成的……
熱情的張同學(xué)趕來了,他興致勃勃地領(lǐng)著我左瞧瞧,右看看,饒有興趣地向我介紹延安樓的一些情況。作為從小就居住在這座樓里的他,土樓見證了他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所以對這座樓是充滿特殊感情的,他如數(shù)家珍地講述他的老祖宗張寬的軼事,言辭之間洋溢著幾多自豪。張寬,字周弘,號安節(jié),明代琯溪人。明正統(tǒng)九年(1444)28歲中舉人,明景泰二年(1451)35歲為進士,歷任云南道監(jiān)察御史、巡按保定監(jiān)察御史,為人耿直無私,樂善好義,為官一任,清廉一方。1462年卒,1463年冬至由其子護送回平和,葬于舊縣,墓葬為張寬與其妻王氏合葬之墓,保存完好,碑刻標注清晰,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
我們順道走訪了居住在樓里的張鴻恩(即張?zhí)熨n)老先生的后裔——曾孫的家,他是我另一個同學(xué)的哥哥,許久未見,攀談也很熟絡(luò)。作為一個忠厚樸實、生活儉樸、處事嚴謹?shù)慕逃?,張洪恩?920年起,就一直任私立育英小學(xué)第三任校長,到1952年育英小學(xué)與琯溪中心小學(xué)合并,任小溪中心小學(xué)副校長,直至逝世。張老校長始終以育英小學(xué)校訓(xùn)“誠、慎、勤、勇”為座右銘,愛崗敬業(yè),身體力行,在廣大師生眼中是一個非常值得敬重的楷模。他在教學(xué)之余還愛好醫(yī)道,潛心研究本草,為別人看病從不索求報酬,他的《民間本草拾遺》為解決一些疑難病癥提供了良方,為后人所津津樂道。
我們在張家找到了昔日的“涼床”——一樓樓墻鑿開的窗臺,足足有1.5米,聽說這個墻基都是用條石相互堆砌,不留出口,中間再填上土,夯實后再用黃土夾雜瓦片、竹子、紅糖、糯米等一層一層地夯高,在適當?shù)牡胤讲蓬A(yù)留一些瞭望口和射口,以變防范匪徒賊寇騷擾和掠奪,做到刀槍不入,水火難侵。從木板樓上俯瞰延安樓,在高樓林立之中,延安樓黃墻黑瓦尤為醒目,這才真正感覺樓的確是老了,有些房子的房梁坍塌了,墻頭雜草叢生;有些屋檐風(fēng)吹日曬雨淋,木頭腐朽了,岌岌可危……近五百年的土樓,歷經(jīng)滄桑,幾次差點被焚毀,想想那牌樓竟還保護得如此完好,真的太不容易了。
我的另一個張同學(xué)也住在這一樓里,他瘦瘦的身材,高高的個子,黝黑的皮膚,精神矍鑠。他十分好客,從房間里搬來一大堆材料——都是有關(guān)延安樓故事的東西,這一陣子他一直在為延安樓的維修保護奔走相告,出謀獻策,挨家挨戶做思想工作,難怪先前看到樓外如此徹底景象。他興奮地告訴我,延安樓建造年代如此之久,這對研究平和土樓的發(fā)展意義非同凡響,已經(jīng)引起縣里有關(guān)部門和領(lǐng)導(dǎo)的重視,村里已經(jīng)率先行動起來,大家都很理解和支持這項工作,搬遷的搬遷,拆除的拆除,清理的清理,一切朝著“修舊如舊”的方向發(fā)展。他告訴我張寬以及萬禮、道宗與延安樓的淵源,我的腦袋里懵懵的,沒辦法把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理清,但很清楚的是存在著一種疑惑:如此規(guī)模的牌坊足見樓主人的身份不同尋常,難道樓主是張寬?但從牌坊的“萬歷癸未紹虞建”(1583)與張寬逝世(1462)相隔一百多年,這顯然不是,也排除了張寬的五個兒子他們所建。雖然我不能確定他說的是否準確,但可以斷定這肯定是張寬的后代所為,而且極有可能是張寬的長子張磐澗這一脈所建,因為我從《琯溪(小溪)張氏世譜》發(fā)現(xiàn),居住在新橋村后巷的張寬為第六世,磐澗第七世,從第十九世到二十五世,在“延安樓”里幾乎都是磐澗這一脈。只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從第八世到十八世,資料一片空白!難道是為躲避戰(zhàn)禍,還是發(fā)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故,或者是為了避免什么,故意隱去了這段歷史?這確實是個謎!留待以后有機會好好考究。
張同學(xué)告訴我們在清理樓前的亂搭蓋時從地下挖到了一副門軸石,直徑約八公分,比樓門的略小一點點,他說這是正對著樓門的公祠大門的門軸石,如果沒有此次的整治,可能永遠埋在地下,現(xiàn)在能夠重見天日,祖宗顯靈,確實大快人心。當他帶領(lǐng)我們到達公祠所在地時,我們發(fā)現(xiàn)“公祠”已經(jīng)改為現(xiàn)代的磚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了,實在是可惜,不過,我們在階梯處發(fā)現(xiàn)了兩塊大青石,有點像平行四邊形,兩個斜面,剛好可以靠住臺階,他們記得小時候經(jīng)常在這里滑滑梯,只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擺平了。聽他說,這次先整治樓外,再整治樓內(nèi),盡量恢復(fù)延安樓的原貌,弘揚監(jiān)察御史張寬正直無私,胸襟坦蕩,忠言進諫,勤政為民的美德,打造廉政文化教育基地;也借此溯本求源,教育張家子子孫孫惟忠惟孝,宜儉宜勤,立功立德,光前裕后。
延安樓,延年益壽,安居樂業(yè),期待著你早日恢復(fù)往昔迷人的風(fēng)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