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南岳志》及增補《南岳志》之二三題

摘要：南岳是中國山岳崇拜的重要符號之一，其傳承千年的文獻堆疊起來，形成了豐富的文獻庫。經(jīng)過歷代人文人的編修，構(gòu)成了眾多的地方史志文獻。其中清代方志保存較為完好，而已高自為與李元度的《南岳志》具有一定的代表意義，從中能夠探究《南岳志》編纂過程中的一些文化問題。

關(guān)鍵詞：南岳" 方志" 編纂" 文化

中國早有書寫歷史的傳統(tǒng)，自周朝實行分封制度，各地就有記載封地資料的文獻，此乃中國最早的地方文獻。《重刊華陽國志·序》有云：“古者封建五等諸侯，國皆有史以記事。后世罷封建為郡縣，然亦必有圖志以具述?！?所以有學者推斷，“當時統(tǒng)治天下的周王室，它所設(shè)立的史官和其他官職，出于職務的需要，各自掌握著一批有關(guān)諸侯國的文獻。”2這批各諸侯國的歷史性文獻，基本可以看做是地方志的雛形。而“方志”一詞之始源自《周禮》。文曰：“誦訓：掌道方志，以詔觀事。”3這是傳世文獻中較早，使用“方志”一詞者。然而這些上古方志，隨著歲月更替早已經(jīng)淹沒在歷史之中，現(xiàn)在能夠見到的保存完好的最古老方志是《華陽國志》?！疤埔亚胺街敬嬲呱跎?，惟《三輔黃圖》及晉常璩《華陽國志》最古?！?方志在歷史上其名稱不同，或曰“圖經(jīng)”、或名“乘”、或云“錄”等等，然實質(zhì)一也，均是記載一地之分野所屬、行政區(qū)劃、山川名勝、河流湖泊、名人烈女、物產(chǎn)、藝文等內(nèi)容，作為代代因襲的體例，為后世修纂方志者所繼承。

一、南岳方志及其編纂

上古史學家所編纂的汗牛充棟的方志亡逸在歷史長河中，然而，后繼者撰作方志的熱情，并未因為歷史文獻的散逸而稍有消減，因此，我們國家歷史上留下來汗牛充棟的地方志書，尤以明清方志為其大宗。這種傳統(tǒng)還影響到一些名山大川，亦因此，名山大川遂形成了自己的方志書寫體系，其中南岳衡山就是這樣一座名山。在方志書寫史上，衡山作為五岳中的南岳，一直被不斷的記載和書寫。清乾隆《南岳志·序》云：“天地溫厚之氣莫勝于南，而尊嚴之象莫隆于岳。岳在衡山縣之西北三十里，衡山本郡屬邑，然不得以郡志、邑志因為岳志者，蓋衡岳為南方巨鎮(zhèn)群山所宗，郡縣以山為重，非山藉郡縣而重也?！?由此可見，南岳的名聲大有蓋過地方郡縣之處。因此，從最早的有所著錄，直到最后形成專門南岳方志，南岳的書寫歷史延綿二千余年。舉其要者而言，諸如《尚書》、《周禮》、《爾雅》、《山海經(jīng)》、《水經(jīng)注》、《唐書》等均有關(guān)于南岳的記載。歷史上圍繞衡山形成的數(shù)量巨大的地方史志文獻，在此后撰作的《衡山縣志》、《湖南通志》等書的藝文志中都記載了，尤以（光緒）《湖南通志》的記載較為詳盡。據(jù)《南岳志》曰：“山之有專志，實始南北朝，及唐蓋多出道流棲真者之所為，宋以后踵為之益多。衡山志代有專書?！?從《湖南通志》藝文志所載目錄情況來看，與李元度所言基本相符。光緒《湖南通志》藝文志所載歷史上的衡山專志，共有25本，它們分別是：南朝宋徐靈期撰《衡山記》一卷;齊宗測撰《衡山記》，未詳卷數(shù);隋宋居士撰《衡山記》一卷;唐李明之撰《衡山記》，未詳卷數(shù)、李沖昭撰《南岳小錄》一卷、盧鴻撰《衡山記》一卷、釋章安撰《南岳記》一卷;宋張隱撰《南岳要錄》一卷、李芾撰《南岳衡山記》一卷、錢景衎撰《南岳勝概》一卷、釋文政撰《南岳尋勝錄》一卷、《南岳證勝錄》，撰人不詳，卷數(shù)亦未詳、陳田夫撰《南岳總勝集》三卷;明朝曾瑀撰《南岳紀略》一卷、鄺祖詩修《南岳志》六卷、鄧云霄修《南岳志》八卷、彭簪修《衡岳志》八卷、姚宏謨修《衡岳志》十三卷、張宣修《衡岳志》，未詳卷數(shù)、陳士元撰《岳紀》六卷;清朝朱袞修《南岳志》，未詳卷數(shù)、謝仲坃撰《南岳略》一卷、唐仲冕撰《衡疏》，未詳卷數(shù)、曠敏本修《南岳志》八卷、釋源頂撰《南岳圖志》一卷。

二、李元度《南岳志》藝文志編纂體例

李元度在編撰《南岳志》之時，對該書的藝文志的編纂采用了與大多數(shù)志書所編纂體例所不同的編撰方式。古之志書，所謂藝文志者，是搜羅本地詩詞歌賦，文章辭記者，而李元度以為，這樣的編輯方式不當?！暗刂句浽娢亩嗨七x本，非法也。其按代而復分體者尤繁碎。今用《范石湖志》吳郡凡例，詩若文之紀名勝者各附本條下，而藝文志則專紀書目，且必其實有關(guān)于岳者，始列之。其或書軼不可傳而序例尚可考見亦在所不遺。”7有關(guān)一地之詩文不列入藝文志，而放在名勝之后，這樣的體例有利有弊。有利在于讀名勝之時，所有與之有關(guān)的詩文均列于下，省去往復翻檢之累，且一般的藝文志以年代為序，往往又會有漏讀之文，是為此體例之優(yōu)異處。詩文皆附在名勝之后，藝文志僅僅收錄書目及其提要，這樣藝文志遂演變成了書目提要，而失去了藝文志之實，頗覺遺憾。然而，李元度堅持的“而藝文志則專紀書目，且必其實有關(guān)于岳者，始列之?！睙o論是官修還是私修方志，修纂人出于對本地文化的愛好和難以割舍之情，常搜羅一些與本地內(nèi)容關(guān)系不大的詩文及其著作羅列其后以壯聲威，這樣的做法確實欠妥。

三、方志仙釋著錄所體現(xiàn)的不同選擇

現(xiàn)存兩本清代所編纂的《南岳志》，均有仙釋一門。清乾隆年間，高自位所編《南岳志》（以下簡稱“高氏志”）仙釋一門在卷四。清光緒年間李元度所撰《南岳志》（以下簡稱“李氏志”）仙釋一門，放在第七。不僅所放位置不同，其所收內(nèi)容多寡，起止時間，所收傳記的宗派亦有著鮮明的區(qū)別。高氏志僅8卷，與李氏洋洋28卷懸殊甚巨，然在仙釋門的處理上體現(xiàn)了二者不同的歷史觀，以及對佛教文化的理解亦有差別。

李度元所收釋氏傳記自寶掌和尚始。其文錄自《指月錄》，蓋多有神話色彩。全文如下：

寶掌和尚中印度人也。生周威烈王十二年丁卯初生，左手握拳。七歲祝發(fā)乃展，因名寶掌。魏晉間東游中土，入蜀禮普賢。常不食，日誦般若等經(jīng)千余卷。一日謂重曰：吾有愿望住世千歲，今年六百二十有八，人遂以千歲稱之。嗣游五臺，徙居祝融之華巖，后居浦江之寶巖。唐顯慶二年示寂，蓋已一千七十二歲矣。示寂時說偈云：本來無生死，今亦示生死，我得去住心，他生復來此。8

李元度收錄寶掌和尚傳的初衷是想將南岳的歷史，與佛教中的高僧大德行狀相結(jié)合，以提升南岳的神圣性。然而這種虛無縹緲的神話般的傳記，是否能夠讓讀者升起這種圣神之感，則未可知。從現(xiàn)有文獻推斷，南岳之有佛寺，當是在南北朝之際。似與寶掌和尚來游祝融之華巖時間上相若。但是，明確記載有修建寺廟之實的則是希遁和尚。

希遁……居西北峰頂，如言結(jié)庵，其處大通六年即其庵建方廣寺。9

李氏志雖然廣泛收入了一些類似神話般的傳記，同時也保留了一些重要的線索，以此可以判斷南岳之有佛寺的時間，以及在南岳佛寺的一些早期情況。

高氏志所記之釋氏傳記則打亂年代。其所錄從懷讓大師為其始。全文如下：

南岳大慧禪師，諱懷讓，姓杜，全州人，即七祖也。其生也感白氣之異。十五歲出家，志氣高邁，詣曹溪，參六祖得真?zhèn)?。唐先天二年至衡岳，居般若寺。嘗興馬祖問答偶取一瓦磨石上。馬祖曰磨作何用？曰：磨作鏡。曰：磨瓦豈得成鏡？曰：磨瓦既不成鏡，坐禪豈得成佛？馬祖曰：如何即是？曰：如牛馬駕車，車若不行，打車即是？打牛即是？往復辯論，馬祖豁然開悟。天寶三年八月十一日，示寂。謚大慧塔。曰最勝輪。吏部侍郎歸登撰記。10

高氏志的這種處理方式，存在一個重大的誤區(qū)，如以高氏志入手了解南岳，則會誤以為南岳之佛教始于懷讓禪師。高氏為何以懷讓禪師為南岳志釋氏類之第一位，已無從稽考。但是，從高氏收錄傳記的內(nèi)容來看，其所收者多為禪宗祖師，隨后錄有馬祖、行思、西遷等禪師小傳?；驗檠芯磕显蓝U宗，留下一些材料。高氏混淆年代，打亂時序之舉，不知為何。時代早于懷讓禪師的慧思大師，卻放在了后面。且文辭簡單，全文未有慧思大師生卒年月。

慧思禪師姓李武津人，專誦《法華》得觀心之法。靜夜坐禪達旦，飛錫福嚴寺，又于東畔靈巖旁建臺為眾講般若法，今為波若寺。眾患無水，師以杖卓巖下，娥有泉涌出。嘗示眾云：道源不遠，性海非遙;但向己求，莫從他覓。壽六十三以法付顗。師雍正十二年奉旨加封圓慧妙勝禪師。11

這種著錄方式，會讓初讀誤以為慧思大師出生年月在懷讓禪師之后。李元度全錄《佛祖統(tǒng)紀》慧思大師的傳記，記載詳細，且以歷史先后為序，故能準確傳達南岳各位大師之歷史順序，對于研究南岳佛教歷史，更為便利。高氏偏重禪宗一門的著錄，對于研究南岳禪宗歷史頗為有利，然惜其所錄傳記多以事跡為重，而疏于生卒年月之紀，如要專題研究南岳禪宗之歷史，還得借助它書之力。

二志著錄釋氏傳記的不同，反映出來編纂人對于編纂材料的取舍之不同。這種不同，所體現(xiàn)出的歷史觀也就很有差別。李元度有神化南岳的傾向，故而所采材料以最古最遠為其標準，不論其所著之信實否。高自為雖無有神化之嫌，但其著錄相對簡略，且多無年月記時，研究價值相對減弱。二者所錄均利弊參半，但又都為后來研究南岳著提供了一定線索，或有蔽障，然清除這些蔽障正是后來研究者需要做的工作。

四、《梁元帝御制衡山九真觀碑記》

李元度雖然搜羅宏富，然仍有遺失之處。王香余和歐陽謙在《增補南岳志》中就收錄了一些李元度所未收之文。其中有些年文章因其代久遠尤顯珍貴。如《梁元帝御制衡山九真觀碑記》即是其中一例，雖其觀與碑今已蕩然無存，然從碑文中所記載的南岳之輝煌于今之研究仍有意義。故茲錄全文于此，以備學人查驗。

簫鼓騰空，煙霞相接;星辰奪采，燈燭非明;風牖云梁，千門萬戶;樓施九柱，已同瀨鄉(xiāng)之地;山帶五城，復類玄洲之所;玉版之經(jīng)，猶蘊金丹之處存焉。上月臺而遺愛，登景云而忘老;欣欣然不知所以，而然日暉石瓦，東眺靈壽之峰;月陰玉床，西瞻華蓋之嶺;竹類黃金，既葳蕤而防露;木似紅蓮，且紛披而拂日;杯傳九醖，隱綸之車晨;至堂開四扇，西盈之鐘夜響。12

九真觀《南岳總勝集》《南岳小錄》著書均有九真觀條。《南岳總勝集》云：“九真觀，在廟東十里，《舊記》云：晉太康中，新野先生建。天監(jiān)初，有張如珍真人居之，長乃先生鄉(xiāng)人也。”13此后諸多道教名士都曾來棲九真觀?！疤崎_元中有王天師仙喬，……道行欲高聲流上國，尋有詔命封為天師。乾元二年三月三十日得道。又有薛天師季昌，本綿州綿竹縣尉，在京捨官入道，志操不群，將歸南岳，……玄宗佳之，亦厚頒金帛，上命筆賦詩送贈。……又師司馬天師玄宗禮重呼為道兄，凡是觀中什物多是恩賜，臨行又贈金器一百事，銀器二百事，綿帛之多，皆有御札?！踝饚?，名因節(jié)，主持。道行出眾，營緝之多，聲達京師，為王侯所重?！?4九真觀，在南岳的歷史是一座非常重要的道觀?！八悄显雷畲蟮模彩亲罡挥械囊凰兰覍m觀。”15然而，這個重要的道觀，如此重要的碑文，雖有文章提及，然鮮少見到全文。這是一篇珍貴的文章，尤其是在九真觀被湮滅之后的今天，“1966年……是年冬，銀星水庫大壩又加高，觀址被淹沒于水庫中”。16由此，這篇碑文再現(xiàn)了梁元帝時，南岳道觀之雄美?！对鲅alt;南岳志gt;》收錄這篇文章，對于研究南岳道觀建筑和文化，具有重要意義。

五、結(jié)尾

南岳作為五岳之一，在我國歷史上具有重要的文化意義。因此，在中國眾多的古籍中都有與之有關(guān)的著錄，其內(nèi)容亦相當豐富。在此只是選取了兩本志書，對其中的一兩個小問題做一個文化上的探討，以期通過這種方式能夠為研究南岳文化探尋一條可行之路。

注釋：

1 [晉]常璩 任乃強 校注《華陽國志校補圖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41頁。

2周迅 著《中國的地方志》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年版，第39頁。

3呂友仁 譯注《周禮譯注》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212頁。

4[晉]常璩 任乃強 校注《華陽國志校補圖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50頁。

5 [清]高自位《南岳志·序》清乾隆18年（1953）刻本。

6李元度 《原輯lt;南岳志gt;·序》民國12年，1923年刻本。

7[清]李元度 《原輯lt;南岳志gt;·藝文志》卷二十五，民國12-13（1923-1924）年刻本。

8《原輯lt;南岳志gt;·仙釋》卷十五，民國12-13（1923-1924）年刻本。

9《原輯lt;南岳志gt;·仙釋》卷十五，民國12-13（1923-1924）年刻本。

10 [清]高自位《南岳志》卷四，清乾隆18年（1953）刻本。

11 [清]高自位《南岳志》卷四，清乾隆18年（1953）刻本。

12《原輯lt;南岳志gt;》增補南岳志文集卷一，民國12-13（1923-1924）年刻本。

13《南岳總勝集》《道藏》第11冊，第116頁。

14《南岳小錄》， 《道藏》第6冊，第863頁。

15湖南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 編《南岳志》長沙：湖南出版社，1996年，第189頁。

16湖南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 編《南岳志》長沙：湖南出版社，1996年，第18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