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周末下午,我在屋子里給學生批作文。每一篇都驚人地類似:主題鮮明,辭藻華美,但內(nèi)容單調(diào)乏味,批改無從下手。在屋子里轉(zhuǎn)了無數(shù)圈,直到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日薄西山,天色漸暗,才想起冰箱里青菜不多了,拿起鑰匙下樓開車去菜市場。
剛下樓,初春的冷風嗖的一下迎面撲來,從衣服的各處空隙往里鉆,猝不及防地打了一個冷戰(zhàn),鼻子癢癢的有些發(fā)酸。發(fā)動車,急急忙忙去菜市場。
菜市已經(jīng)快散了,稀疏得能開進車去。我慢慢地在經(jīng)常買菜的幾個長案子那兒轉(zhuǎn)了兩圈,無奈地開車往回走。只能去超市買一些了,雖然貴一些,但質(zhì)量還是有保障的。
在菜市場的一角,我突然看到蹲在地上一個異常熟悉的身影:花白頭發(fā),黑色的羽絨服,略胖的身材——父親。我急忙剎車,跳下來跑了幾步。
老人詫異地看著我,有些茫然地站了起來。真的很像:滿是褶皺的國字臉,和藹關(guān)切的眼神,布滿青筋和老繭的手。
他前面是兩堆最家常的青菜:白菜、蘿卜。白菜五顆,幾顆外面有些凍,個頭也不大,有的隱隱還有些干葉子。蘿卜賣相也差,就是十個左右的小蘿卜頭,粗粗的好像老樹根,還分了很多叉。
本想調(diào)頭就走,可看到老人希冀的眼神,不禁停了下來。彎下身,一邊挑菜一邊說:“大爺,您這個年齡就該在家里享清福了,出來掙這仨瓜倆棗的干啥,又不缺您吃喝的?”
“孩子們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咱沒有什么本事,幫不上啥忙,但也不能給他們扯后腿不是?”老人一說起來,臉上露出自豪的笑,眼神里竟有種亮麗的光彩。
我心里也是“咯噔”一聲,父親那熟悉的聲音又在耳邊回蕩“你的錢我不要,自己種點地種點菜,我和你娘夠吃夠喝就行。在外面可全靠你自己啊……”心里熱浪翻滾,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那您的孩子工作還好吧?”我趕緊岔開話題。
老人臉上笑意更濃:“老大在咱市里的醫(yī)院里當大夫,在他們科醫(yī)術(shù)是最棒的!”老人一邊說一遍豎起他那皴裂的大拇指。“明年競選主任,他想試試,應(yīng)該差不多。”我連忙點頭。
“老二在××鎮(zhèn)中學當老師,教的學生還有在全縣考第一的呢!……”說完老人得意地笑起來。底氣十足,聲音響亮!
“那您經(jīng)常去看他們吧?”我小心翼翼地問。
老人臉色變了變,笑得有些勉強:“孩子們都挺好,俺心里放心,沒啥事一般不去?!笨次乙活^霧水的樣子他繼續(xù)說:“孩子們接觸到的都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俺這樣子來來去去的,不好!讓孩子們難堪和添堵……”說到最后,聲音也囁嚅著,幾不可聞。
我的眼眶有些濕潤,我終于明白為什么父母冬天寧肯守著那個小火爐,也不來我樓上住著。來的也沒有剛結(jié)婚時頻繁了!
我忍了忍,咽下淚去,顫聲說道:“也許兒子們根本不在乎,他們喜歡您經(jīng)常去,盼著您常去呢……”
“您的菜我全要了!”
老人價格給得很便宜,我硬壓著他的手沒讓他找零。最后他還是問我:“我經(jīng)常去孩子們不會煩了吧?”
我無比鄭重地說:“不會,天下的兒女都不會!”
上了車,給父親打電話:“爸爸,我想吃您蒸的黑豆面的饅頭了……”
回去再看學生們那些無病呻吟的作文打上紅紅的批語:去買老人的菜!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