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tǒng)治我們的“經濟學思想”是什么？

陳彩虹

經濟學的知識、學說和假說

英國經濟學家凱恩斯認為：“經濟學家和政治哲學家們的思想，不論它們在對的時候還是在錯的時候，都比一般設想的要更有力量。世界的確就是由它們統(tǒng)治著的。”依照這一判斷，當我們從事某項經濟活動，認知某種經濟行為，解釋某個經濟現(xiàn)象時，統(tǒng)治我們頭腦的那個“經濟學思想”一定是存在的。這如同賽場裁判問你“選邊還是選開球”一樣，你腦海里既已存在的“思想”，會指揮你選擇其中的一種。盡管你可能完全沒有意識到，是“思想”統(tǒng)治了你的選擇。

那么，“經濟學思想”包括什么內容呢？它們是如何統(tǒng)治我們的呢？經濟學家作為“經濟學思想”的制造者生產了什么“產品”，又應當生產什么“產品”？我們先看三個經濟學的理論說法。

一是“商品的供求關系決定價格”。這是有無數(shù)生活經驗事實支持的結論。例如，買房子的需求大大超過可以出售房子的數(shù)量，即求大于供，住房的價格就必定上升；反之，則反是。不論政府官員、企業(yè)家、普通民眾還是經濟學家，在相當?shù)某潭壬希颊J可這一說法。這是具有明顯知識特征或強知識性的結論，我們稱之為“經濟學知識”。

二是“貨幣供應量大，商品的價格就會上漲”。這似乎是有生活經驗事實支持的。在一個經濟體內，觀察某些時段的貨幣供應量和商品價格的關系，有時的確能夠建立起這種關聯(lián)。但是，這并非有足夠多的經驗事實支持。而且其中“貨幣供應量大”，究竟“大”是什么概念，也沒有公認的標準。政府官員、企業(yè)家和普通民眾對此的看法，很難達成一致。其中有些政府官員、企業(yè)家和普通民眾，根本就無法從他們的經驗里，體會到這樣的關系。即便在經濟學家群體之內，對此也是眾說紛紜。這種論說，顯然不能簡單地認定為“知識”，它有著較為明顯的前提，只在某種特殊條件下，才能夠成立。我們將其分類為“經濟學學說”。

三是“經濟危機將導致資本主義經濟制度消亡”。不論用“知識”還是“學說”來定位這種結論，都不足以展示出它的特性。近代世界經濟史表明，經濟危機發(fā)生許多回了，資本主義經濟制度還在運行。盡管許多經濟學家，運用各種各樣的數(shù)據(jù)、邏輯、模型，試圖證實這一說法，經驗事實至今仍不充分支持?；蛟S，更長的歷史、更大規(guī)模和更高頻率的經濟危機累積，最終會導致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崩潰，但我們時下還不能夠說，這就是“知識”；即使是作為“學說”來看，其性質也是有些弱的。我們稱之為“經濟學假說”。

按照英國哲學家羅素的理解：“一切確切的知識——我是這樣主張的——都屬于科學；一切涉及超乎確切知識之外的教條都屬于神學。但是介乎神學與科學之間還有一片受到雙方攻擊的無人之域；這片無人之域就是哲學。”在這里，經濟學與哲學很類似，也處在神學和科學之問的領域。以“確切性”為標尺來看，“經濟學知識”更靠近科學些，“經濟學假說”則更靠近神學?！敖洕鷮W學說”處在相對中問的位置——既非確切的科學，而且離科學還不近；也非全然不確切的神學，它與神學保持著非常明顯的距離。

既然類似于哲學，經濟學也是受到科學和神學雙方攻擊的“無人之域”。為什么它會受到攻擊？為什么它又會是“無人之域”呢？

知識或說科學的確切性，決定了人們在社會生產和生活的實踐中，可以反反復復地運用，去獲得相對確切的預期結果。運用知識的人越多，知識的地位就越牢固，由此濃厚化出了一種人類共有的意識形態(tài)：知識是有用的，經得起檢驗，因而值得相信、值得崇拜，更值得追求。事實上，知識的“確切性”本身，就已經內含了“可以相信”或“無可置疑”的內在因素。例如，“水往低處流”作為一種知識，它的確切性不只是經得起生活的檢驗，更讓人在看到或想到位勢高低落差時，確信一旦有水流過，絕對不會從低處流向高處?？梢?，“確切性”就是某種相信、信賴甚至于信仰的別名。基于此，知識或科學領域里，聚集了為數(shù)眾多的人們。他們相信知識、運用知識和追求知識，通常卻不會去攻擊知識。他們清楚地知道，與“確切性”為敵，是不可能勝利的，也是很荒唐的。

神學的產生和發(fā)展，有其自然和社會歷史的復雜原因。它以人類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精神活動，構造了一個超然的思想體系，推演出了一個極致完美的理想世界和超現(xiàn)實的終極善者，或說上帝。在現(xiàn)實社會生活不完美或不可能完美的格局下，神學引導下的宗教實踐，吸引了為數(shù)廣大的信眾，他們在向往理想世界和精神大善的過程中，弱化或消解現(xiàn)實的痛苦與內心的沖突，篤信理想世界和終極善者并非虛無。本來，神學的基色就是“絕對的不確切”，它所張揚的理想世界和善者，常人既看不見也摸不著，但在信眾的精神時空里，則是絕對地存在。這就實實在在地完成了一種特殊的意識轉化——由信仰而將“絕對不確切”的神學認定為“確切的”精神活動了。這個領域受到攻擊，是不可想象的。因為它完全超乎了確切的知識，攻擊它找不到武器——知識無法攻擊它，神學又不會自殘。例如，你或許會說，從經驗來看，理想世界和終極善者并不存在。然而，你又憑什么可以證明它們不存在呢？

總之，知識或科學的領域，是由“確切性”而導致對知識產生信仰的地方，也就是說，由“確切存在”引出了“確信理念”；神學領域則相反，那是由絕對信仰導致對理想世界和終極善者認同的區(qū)域，由“確信理念”認定了“確切存在”。而且，知識由于“確切性”無法攻擊，神學則由于“超乎確切性”或“絕對不確切”攻擊不了。因此，在科學和神學兩大領域里，都聚集了巨大的人群。人類所有的思想或理念類果實，無不試圖擠進這樣兩個區(qū)域中去，要么努力成為知識或科學，要么成為“信條”走進神學。

說到這里，那介于它們之問的思想?yún)^(qū)域，由于不從屬于知識或是神學，攻擊就容易發(fā)生。如果以“徹底性”來看待知識或是神學，它們的共同之處，就是“完全徹底”——不是徹底的“確切”，就是徹底的“不確切”。自然而然，所有具備“徹底性”的東西，是無法攻擊的；同時，它們還可以用去攻擊那些“不徹底”的區(qū)域。換言之，知識和神學區(qū)域都不接納的思想果實，從知識的角度來看，留下了大量需要“確切化”的空間；而從神學的角度看，則難以達到“超乎確切性”而受到萬眾篤信的境地。所謂受到攻擊，其實是知識和神學，都不承認如此思想成果的地位。

在這個區(qū)域里，當然只有那些孜孜以求努力去“確切化”或是“超乎確切化”的極少數(shù)勇士存在，他們不再是通常意義上的人群，“無人之域”講的就是這樣非普羅大眾的地方。從人類的歷史來看，真沒有多少杰出的哲學和哲學類思想家，歷史還非常短的經濟學的大家就更是鳳毛麟角。

粗略地分析看，在經濟學思想中，真正說得上“經濟學知識”的部分，是很少的；“經濟學假說”，其實也不多；最多的，就是“經濟學學說”了。如果將經濟學當成一個整體來看，它是如此地混沌，既沒有知識或科學的確切性，又沒有神學的信仰性，它是如何統(tǒng)治人的經濟認知和經濟活動的呢？

統(tǒng)治我們頭腦的“經濟學思想”

人總是以不同角色的面目出現(xiàn)在社會生活里的。不同的社會角色，有著不同的社會活動目的。在不同社會活動目的的導向下，各種角色的頭腦必將收進和聚合相應的思想，以統(tǒng)領和驅動各自的言行。源自社會經濟生活的現(xiàn)實，經濟學將經濟生活條理化出了三類主體，即政府、企業(yè)和居民。從早期的思想學說到當下的理論模型，這種主體分類延續(xù)至今，由此衍生出了政府官員、企業(yè)家和消費者個人三種主要的社會角色。從角色的視角，所謂統(tǒng)治我們頭腦的“經濟學思想”，就是指在經濟生活里扮演不同角色的個人收進和聚合在頭腦里的“角色思想”。政府官員、企業(yè)家和消費者個人因角色不同，在他們的頭腦里，必定裝著彼此差異的“思想”。

作為消費者的個人，他所看重的，是產品或服務的質量、數(shù)量和價格之間的關系，“物美價廉”通常是消費者追求的最高境界。從思想的需求來看，消費者始終就希望有確切性強的“知識”來幫助他實現(xiàn)最優(yōu)消費目標，因而在長期的消費實踐中，頭腦一直在收進并聚合各種各樣具體又相對確切的“消費知識”。鑒于消費者個體總是在較為確定的范圍、與較為確定的產品打交道，這些“知識”很少部分來自學者們總結、提煉和宣揚的一般經濟學原理，絕大部分來自消費者自我的實踐經驗，其中包括從消費者群體實踐中總結出來的“民問知識”。例如，某個消費者決定買一套房時，他頭腦中“供求關系決定價格”的“經濟學知識”會起作用，但他更會受到本地住房市場具體經驗的左右。由此來看，統(tǒng)治消費者個人言行的“思想”，或許包含有一般的“經濟學知識”成分，但更偏重于具體的、相對確切的直接“經驗性知識”。事實上，我們完全看不到，有哪位經濟學家的理論會被某個消費者個人用來決策購買某件產品或服務。

作為企業(yè)家的個人，他所看重的，主要是產品成本、價格、銷量之間的關系，可持續(xù)性地獲取最大的利潤，是企業(yè)家心目中的最大追求。要知道的是，企業(yè)家面對的是生產手段（機器、原料、人才、技術等）市場和產品銷售市場的多重不確定性，他需要了解市場、分析市場和預測市場，因而無法像消費者一樣，主要只依靠經濟實踐總結的經驗，就可以實現(xiàn)企業(yè)的生存和發(fā)展。一個希望有光明前景的企業(yè)，必定要有某種“經濟學思想”來指導，而“經濟學知識”，以及某些“經濟學學說”就能夠幫助企業(yè)家較深入地認知市場規(guī)律，它們也就將成為企業(yè)家頭腦里的統(tǒng)治力量。如某個企業(yè)階段性發(fā)展的重點是打開產品銷路，那么，“供求決定價格，價格調節(jié)供求”的“經濟學知識”就會驅使企業(yè)家采用“薄利多銷”的低價格策略；更為優(yōu)秀的企業(yè)家，則清楚如此的策略，只可能短期有效，因為在他的腦海里，聚合有“理性預期”的“經濟學學說”——你的企業(yè)“薄利多銷”，別人的企業(yè)也可以如此做，時間稍長，產品便無法多銷了?？梢钥隙ǖ卣f，左右企業(yè)家個人頭腦的，是起碼的“經濟學知識”和相當一些“經濟學學說”類的思想。

那么，對于政府官員個人呢？他的頭腦是由什么類別的經濟學思想統(tǒng)治的呢？

政府的作用，不論是以往的市場協(xié)調者，還是如今事實上的干預者或調控者，政府官員的經濟言行所指，必定是經濟整體的適度增長、充分就業(yè)、市場平穩(wěn)和社會和諧一類的“宏觀目標”。這些目標顯然不能從具體的個案來進行簡單加總和推衍，而只能以統(tǒng)一的數(shù)字計量，或是通過貨幣計量后加總來表現(xiàn)，如國民生產總值、消費總量等。這種消滅了個體特性、產品門類、事項差異而來的數(shù)量性表達（如一噸鋼和一噸糧食是無法加總的，但以貨幣計量后，就可以有“價值加總”），不再看得見它們的來源基礎是什么，政府官員便需要某些“經濟學學說”，甚至“經濟學假說”，來理解、推測和分析這些數(shù)量性表達與真實來源基礎的關系，指導政府的政策制定和治理安排。

例如，上個世紀二十年代末期美國經濟的“大蕭條”后，產生了弗里德曼“貨幣供應不足導致蕭條”之說。這一學說將此次史無前例的經濟大災難，歸結為貨幣政策操作的失誤，進而建立起了危機應對和貨幣供應之問的特殊關聯(lián)，成為后來多次危機到來時，政府處理危機的思想武器，增加貨幣供應變成了唯一的政策選擇，盡管有諸多不同的“學說”對此不以為然，甚至指責之聲尖銳。

一般而論，作為政府官員，頭腦里必定少不得“經濟學學說”的；就是“經濟學假說”，也時有聚合，因為政府在采取相對極端性的舉措時，常常需要“師出有據(jù)”，某種“經濟學假說”就能夠起到如此的作用。二00八年美國金融危機時，美國政府使用納稅人的錢去拯救私有的商業(yè)銀行。這種極端性的做法受到多方質疑，政府官員卻以“凱恩斯干預學說”作為依據(jù)行事。事后來看，政府當時如此處置安排，已完全不再顧及所依據(jù)的經濟理論是否可靠或有效，只要是“經濟學思想”里的一種，有人相信，便可為我所用——那時官員頭腦中的“干預學說”并無多少成效確切的成分，實則就是一種“干預假說”了。

至于“經濟學思想”里很少量確切性強的“經濟學知識”，憑想象而言，應當是存在于政府官員腦海里的。然而，從政府官員特定的角色來看，面對各種“宏觀目標”，這類“經濟學知識”對政府官員的統(tǒng)領和驅動作用，是不可能外化為言行的。換句話說，在政府的“宏觀目標”之下，即使政府官員的頭腦里裝有些許確切性的“經濟學知識”，它們也派不上用場。在這個意義上講，作為政府官員角色的個人，其頭腦之中也不必裝入“經濟學知識”，只有“經濟學學說”和“假說”才是他們思想的統(tǒng)治者。

現(xiàn)在，我們將“經濟學思想”中的知識、學說和假說連成一條直線，左邊為知識，右邊為假說，學說處在中問，那么，往左靠的“思想”為趨知識性的，往右靠的“理論”就是趨假說性的了。其中處在中間位置的學說類“思想”，往左邊移動越多，知識性就越強些，可稱之為“近知識性的學說”；而往右邊移動越多，假說成分就越大，可稱之為“近假說性的學說”。由此看，統(tǒng)治消費者個人的“經濟學思想”，是偏向左邊知識的，且有趨向更確切知識的動能；企業(yè)家頭腦中的“思想”，則以中間為界，努力向左邊的知識方向移動，屬于“知識和學說交織”的區(qū)域；政府官員的“思想”，很顯然，由中問的學說位置向右邊的假說方向移動較為突出，是那種“學說和假說混合”的狀態(tài)（見下圖示）。這幅不同角色受不同“經濟學思想”統(tǒng)治的簡單圖解，具有重要的認知價值。

知識 學說 假說

←消費者個人←企業(yè)家·政府官員→

一方面，從角色的角度看，統(tǒng)治我們的“經濟學思想”因角色的不同而不同，我們可以從這個視角，去理解是什么統(tǒng)治了我們的頭腦，也就是從思想的需求視角，去理解人們頭腦收進和聚合了什么樣的“經濟學思想”。另一方面，從經濟行為、經濟活動和經濟現(xiàn)象來看，這是一個有清楚邏輯關系的“經濟學思想”在人們頭腦中的布局——越是接近于具體的經濟活動、經濟現(xiàn)象，人們越是需要“知識”；越是宏觀大局的治理，越需要“學說”甚至于“假說”。由此，我們有了打開人類思想與人類行為之間復雜關系的一把鑰匙，也為經濟學家認知并生產“經濟學思想”，樹立了一塊路標。

經濟學家的作為

“經濟學思想”是經濟學家的思維產物。相比于人類社會的歷史，經濟學是一門年輕的學科?！澳贻p”意味著它有太多源自“母體”的特征，經濟學至今尚存濃濃的古老道德哲學的意味；同時，“年輕”又有著自我發(fā)展的強烈愿望和獨立軌跡，各種經濟學思想理論豐富多元，有些甚至于單獨成派，透示出社會經濟變遷的深厚背景。在當下來看，經濟學的存在格局讓我們越來越清晰了一件事——經濟學家究竟有什么作為，為什么會如此作為，又應當如何作為。

從英國鼻祖亞當·斯密開山起算，二百多年的歷史，經濟學已經清晰地完成了“微觀經濟學和宏觀經濟學”的分野。不論學界如何對“微觀”和“宏觀”定義并日復一日地討論它們的區(qū)別與內在關系，就社會經濟活動的角色來看，“微觀經濟學”主要是注入個人和企業(yè)家頭腦的“經濟學思想”成果，而“宏觀經濟學”則必定是注入政府官員頭腦的“經濟學思想”產品。就此而言，經濟學家的作為，不能只是籠統(tǒng)地講為社會提供“經濟學思想”，而必定有明確的角色針對性。那種“某種經濟學思想”會鉆進每個人頭腦里去，從而統(tǒng)治所有人頭腦的想法，不可能成為現(xiàn)實，也是非常幼稚的。

經濟學家經常討論問題，喜歡用“我的思想”與“他的思想”進行爭辯。仔細分析下來，有時這兩種“思想”并不在一個頻道，因為它們不是為同一種特定角色而來的，爭辯也就大有幾分“堂吉訶德戰(zhàn)風車”的味道。試想一下，用進入個人消費者頭腦的“經濟學知識”，加上簡單的邏輯推演，去批判進入政府官員頭腦的“經濟學假說”，批判的力量是不可能強大的——某人購買住房所依據(jù)的“經濟知識”，又哪里批判得了貨幣政策制定者依據(jù)的“貨幣理論”呢？這從另一個視角表明，在經濟學家作為問題上，“經濟學思想”對于特定接納它的角色，具有明確無疑的對應性。

從經濟學發(fā)展的進程來看，由于本學科的“年輕”特點和受到“知識”與“信仰（神學）”領域的攻擊，經濟學家一直在做兩種努力。一種是知識化，使經濟學盡量去接近“確切”的科學，試圖擠進自然科學的隊列，引致數(shù)學的使用日益廣泛，并且產生了諸多邊緣性的“數(shù)理經濟學”品種；另一種是信仰化，通過綜合事實、案例、邏輯演繹等方法，讓人們相信“人是理性的”，或“人是自利的”等理念，不去追究它在科學意義上是否“很不確切”，只認它從天而降為人性規(guī)定，引人去絕對相信。即使是奧地利學派，試圖另辟蹊徑，由眼見的現(xiàn)實，直接研究個人的行為，再透過人的行為來認知經濟和社會現(xiàn)象，它設置的基本前提“人的行為是有目的的”，卻回到了“信仰化”的道路。因為這個前提被奧地利學派賦予了公理或天理性質，無須證明。嚴格說來，這個前提不過是學派自己的理解，或說自身的信仰而已。奧地利學派僅僅是做了信仰化的另一種嘗試。

應當說，經濟學家“知識化”和“信仰化”的努力，是非常有價值的。雖然這些努力迄今也未能使經濟學走到“確切的”自然科學領地或全然“不確切”但令人篤信不疑的神龕之上，但的確創(chuàng)造出了經濟學世界的豐富多彩——在“知識”和“神學”之間的線路上，學者們一次次地向“知識”或“神學”的巔峰沖擊，又一次次地“鎩羽而歸”，來來回回的游歷，竟留下了大量讓人們自愿去選擇并統(tǒng)領經濟言行的理論成果。在細致分析統(tǒng)治不同角色的“經濟學思想”時，我們發(fā)現(xiàn)，“有用”“曾經有用或許還會有用”“能夠自圓其說而可信”，是這些思想被政府官員、企業(yè)家和消費者個人所接納并統(tǒng)領言行的基本原由?？梢姡笄澜缛缤恢弧叭鐏矸鹗终啤?，一方面框定了經濟學思想的疆界，另一方面卻提供給了經濟學家創(chuàng)造的巨大空間。

既然經濟學家在創(chuàng)造自己的“經濟學思想”時，總是會有服務角色的自然選擇，又逃不出“知識和假說”規(guī)則的限定，那么，經濟學家就應當主動地明確自己思想的角色指向，要么是進入消費者個人、企業(yè)家的頭腦，要么是進入政府官員的頭腦，進而下意識地在經濟學“知識”“學說”或“假說”方面進行研究和具體選擇，而不是一般性地試圖去創(chuàng)造所謂“四海皆準”“微觀宏觀通吃”的理論學說。事實上，二百多年的經濟學學說史表明，那種普遍真理性質能為所有角色都收進并聚合在頭腦里的“經濟學思想”，從來就沒有出現(xiàn)過，也根本就不可能出現(xiàn)。因此，為某種特定的角色而生產思想，是經濟學家思想探求的一種謙卑態(tài)度，也是經濟學思想創(chuàng)造的一種自然法則，經濟學家只有服從而無法逾越。

概而論之，經濟學家應有的作為，就是針對不同的社會角色來供應不同的“經濟學思想”。之所以如此，在于不同的社會角色面對不同的問題，需要不同的思想來認知和統(tǒng)領?；诮洕鷮W的研究只可能落入“知識”和“信仰（神學）”之問的區(qū)域，經濟學家便需要一種服務不同社會角色，并在“知識”和“信仰”之間進行探索的自覺精神。顯然，由此而產生的經濟學思想、理論或模型，必將是種類繁多、千姿百態(tài)的，正好提供給了實踐中的消費者個人、企業(yè)家和政府官員以豐富可選的思想品種。如果說，人類社會哪天只需唯一的一種經濟學理論來解決所有經濟問題，恰好經濟學家又絕對共同地擁戴出了這樣唯一的理論，那必定是經濟學的末日，也是世界的末日——因為一切都“確切”到了極致，所有問題必定解決無疑，經濟學當然就沒有再存在的必要，人類社會也會由于“完美至極”而停滯或終結。